愿他所到處四季如春

一

文理分班后，原本的班級被改編成了理科班，我和其余五個女生一起，帶著對未來與理想的忐忑心情推開新班級的大門。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時，我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聲音在不自覺地發抖。

對于陸航羽，起初我沒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覺得他似乎很喜歡安靜。當我將新開封的文具和書本鄭重其事地放在桌上，他也只是抬起頭看了我這個新同桌一眼，波瀾不驚地報上名字，然后又專注于面前的自然科學雜志。

轉班后的第二次月考我的成績出現問題，倒退了十幾名，一周內被各科老師和家長輪番談話，自責和懊惱像氫氣球般在心中瞬間膨脹。我無計可施，只好通過連續的熬夜學習來消減不安，然而焦躁不配合地與日俱增。我很像跌入了森林中的一口枯井，怎樣奮力呼喊，獲救的希望都是渺茫。

周三下午的歷史課上，我終于堅持不住，在安靜的課堂上昏昏欲睡。不知道陸航羽是怎么察覺到的，在我的額頭和桌子近距離接觸前，他用力拍了我一下。疼痛令我睡意全無，面部表情猙獰成了表情包，他卻躲在筆記本后笑。

下課后，我再次審視了月考后的心態，以不耽誤接收新知識的寶貴課堂時間為前提重新規劃時間，把熬夜嚴格控制在限度內。說起來，還要感謝陸航羽這位仁兄的“鐵砂掌”，我初來乍到時那種局外人感才算消失。

二

不過即使秋季漸深，有些樹木的葉子未必會泛黃落下，我和他也沒因這件小插曲成為暢談天南地北的摯友。這天氣溫驟降，秋霜結滿樹梢，我換上一件白色毛衣，而他恰巧穿了黑色的。單調的課業生活能放大每件小事，有好事者用曖昧語氣揣測我和陸航羽的關系，一位女生拉著我的胳膊，用幾乎肯定的語氣詢問：“你們約好穿情侶裝嗎？”語畢，立刻有人配合著起哄。

我隱約猜測出理由，某部日劇忽然大火，其中的男主角能將一件基本款黑色毛衣穿得賞心悅目，能將小提琴演奏得婉轉動聽。女生們無不渴望同款毛衣出現在換季的新衣里，更加希望長大后擁有如他般溫柔純凈的男友。誤打誤撞穿了相似衣服的我和陸航羽，便成了這些臆測者“圍攻”的對象。

我漲紅了雙頰，張口結舌不知怎樣有力地回擊，只能牢牢盯住課本上的文字，企圖變成扎入沙堆的鴕鳥，而陸航羽邊讀邊臨摹植物圖鑒。正當我打算逃離教室時，萬幸聽到陸航羽用有點惱怒的語氣說：“不要吵，有很多同學在看書。”沒有多余的解釋，八卦者自覺無趣匆匆散去，鬧劇就這樣被化解。

的確，大人們都叫我們以學習以高考為先，這從來是改變風向的最好辦法。我如獲大赦般抬起頭，余光掃到陸航羽打開的書頁，上面不偏不倚躺著枚書簽。剛才窘迫的心情，因這個小物的存在漸漸明朗。

書簽出自我之手。說是書簽，不過是在校園院子里拾來的銀杏葉和梧桐樹葉上，系了細細的彩色絲線，樸素得毫無特別之處。我做了許多枚，送給了許多人。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送給陸航羽，沒想到他會收下，更沒想到他會用，盡管那是我花心思最多的一個。

三

我不想讓這種尷尬再度上演，更不想讓陸航羽陷入類似的麻煩，當晚便決定不再穿這件白色毛衣。無意中，毛衣右側的衣袖被利器勾起一根線，這根細小的線出乎意料的重要，輕輕一扯，竟在衣服上開出一個不容忽視的洞。我將毛衣平鋪在床上，頹喪地看著它，甚至后來媽媽把它修補完整，我也沒再穿。我尚未意識到，這種行為分明就是懷揣特殊情感的人會用的蹩腳偽裝。

其實我根本來不及意識到，隨著我們天天長大，變化因子固執地活躍著，許多事讓我目不暇接：又一部偶像劇大火，女生們的男神一夕之間更換了名字；決定命運的考試臨近，陸航羽不再看植物圖鑒，也不再是我的同桌；我借故缺席了畢業聚會，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他考到了云南的大學……與遺忘在衣柜里的白色毛衣一道，我的高中時代被匆匆打包起來，存入青春這個節點，宛如周杰倫的歌中所唱：“黑色毛衣，藏在哪里，就讓回憶永遠停在那里。”

我總是這樣，期待著什么發生，又害怕它不會發生。

四

離開家讀大學后，從此家鄉只有冬夏，沒有春秋。直到看到這句話，又令我聯想到陸航羽。我不清楚四千公里外的云南是否像地理課上那樣氣候宜人，不知道為什么他喜愛自然類書籍，更不知他有沒有把圖書館的植物圖鑒借來，再將挺拔如他的植物細細臨摹于白紙之上。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有些人和事注定只能帶給你一個季度的溫暖，就如快樂是一團流動的火焰，但你可以帶著它們殘留在手心的熱度，尋求另一段美好。如今我唯有愿他心之所向處，永遠四季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