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凜冬已過,春意已經開始從城市綠化帶星星點點的嫩綠中溢出,一圈一圈蕩漾開來。男人俯視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將腰帶上的安全繩緊了一緊。
在城市新建的大樓半腰處,頭戴黃色安全帽的他異常顯眼。遠遠望去,在大樓藍色玻璃的映襯下,他的身影仿佛全部融在了那一個黃色小點上,如夜空中一輪泛黃的月亮。
為什么我要來做這種工作呢?因為我需要錢。為什么需要錢呢?他想著每天都要想無數遍的問題,兒子埋頭學習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他拿起海綿刷,從腰間抽出一瓶清潔劑,“呲”一聲噴在玻璃面上。他精壯的手臂上盤踞著青筋,用海綿刷子刮過玻璃時,青筋偶爾會突跳。
他是擦亮城市天際線的一員。當春意從綠化帶中溢出時,大樓也在某一天露出了一個亮藍色的尖兒,其他部分也將隨著春天的蔓延,漸漸從灰舊的軀殼中脫身而出。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站在吊籃上俯視著繁華的城市。
我為什么要來做這種工作呢?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煙,卻發現在大風肆虐的半空中,打火機打不燃。一個女人的身影浮現在他的腦海,還有老家那建了一半的房子……他扔掉還未點燃的香煙,趕緊忙活起來。
夏
蟬聲漸起,稻谷抽穗后已經亭亭玉立。夏日的熱風帶著一陣草葉香氣撲面而來。田埂上,一只灰狗搖著尾巴,跟著一個女人從一叢狗尾巴草中穿過。今天是農歷十五,鎮上趕集。
出了村口,前幾年修好的水泥路便突兀地鋪展開來。她踏著堅硬的水泥,回頭看了看村子。在新村里,兩層樓的白色建筑早已不算新奇。而在老村,黑色的瓦頂和土黃的磚墻與新村格格不入,靜靜地蜷在那兒,像一只年老的貓。
她突然將脖子伸了伸,望向那一棟棟刺眼的白房子。她的家已經建起了二樓的手腳架。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外工作的丈夫,因為一雙有力的手而選擇了做高空清潔工。由此又想到他送的銀手鐲,不到特殊時候她不會輕易戴上。
忽然一陣暖風吹來,她頭上的頭巾被吹向空中。蒼藍的頭巾與天空的顏色相差無幾,她一時看不太清。那只灰狗迅速隨風追逐,將緩緩落于地的頭巾叼回。她接過狗叼回來的頭巾,將它疊好放回口袋。她望著遠處蜿蜒的公路,余光瞥到路邊的白房子,心里沒來由的生出一種渴望。“再過兩年,我們家也將有一間新房,孩子也該上大學了吧?”
她摸了摸灰狗的頭,急急忙忙向鎮上走去。“我得快去快回,今天的農活還沒干完呢!”
秋
少年抬頭看著黑板上醒目的高考倒計時發呆。身邊的所有人都埋頭學習,在這個緊張的時期,時間的規劃被精確到分鐘。但他突然覺得很累,覺得周圍的人仿佛都浸泡在水中,自己抬起頭來才能呼吸到空氣。
不能說話的晚自習,他只能聽到書寫的聲音和呼吸聲。少年將視線投向窗外,本應是漆黑的夜空因為縣城霓虹燈而染成了橙與黑的混合體,遠處的梧桐樹已經發黃,樹下一盞路燈的光亮被它吸納進身體,于是通身散發著柔和的光亮。
他看向北方。縣城燈火通明的夜空上,只有一個白色的光暈點綴其中。那是建筑工地的照明燈,一個身影開始不斷徘徊在他眼前。一雙有力的手臂、緊閉的嘴唇、黝黑的皮膚。還有一個人,他細細想著。一塊藍頭巾、一雙不算滑嫩的手、與稻田融為一體的背影。
“人生就是一場競賽,有付出才有收獲!”少年一下子精神百倍,迅速加入到無聲的賽場。
月光灑在寂靜的校園,秋風卷起走廊上的樹葉,時鐘的嘀嗒聲在講述光陰的故事。
冬
一陣狗吠聲傳來,女人驚喜地抬起頭,解開腰間的圍裙,原本盯著灶臺的眼睛亮起了驚喜的光芒,她急切地沖到前院,拉開了鐵門——
鞭炮聲此起彼伏,地上紅色的鞭炮紙在冬雨中被浸泡成暗紅色,院子外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正蹲在地上摸著灰狗的頭。
“兒子!他爸!回來了,待在外面干嘛?快進來吃飯!”女人揚起花一般的笑容。丈夫和兒子都輕快走進,圍在火爐旁,看著她從廚房里端出一碗湯、五盤菜和兩小碟腌菜。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歡快地談論著自己這一年的工作、農事與學習,同時將米飯往嘴里送。自家稻谷打出的米粒晶瑩剔透,帶著柴火的香味在口中百轉千回。
男人將所有能看到的厚實的肉全部夾給兒子,兒子則笑瞇瞇地看著母親手上的銀鐲子,臉上泛著微微紅光。
“我們家的樓什么時候能蓋好?”兒子突然從飯菜中抬起頭來,看著父母。“很快了。”男人和女人笑著回答到。
突然一陣風從門口吹來,三人一齊向外看去。那只灰狗搖著尾巴從門外鉆了進來。而一家人的目光卻不止于那只狗,他們看向遼遠的天空,眼中亮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