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則聲高

扣妮子

我和老公全同志曾經吵過無數次架，現在不吵了，有話好好說，或者干脆不說，因為一年比一年老，氣勢也一年比一年降了。

從結婚初期一吵架我張嘴就是high-c（音符中有豆來米發掃拉西，再繼續向上一輪，豆來米發掃拉西豆，這個高高音豆就是high-c，一般歌唱家上不了這個高度，帕瓦羅蒂《我的太陽》那首歌就上了high-c）。到婚姻中期的中音“掃”，現在已經用中低音“米” 這個調子吵架了。米這個音比較合適，你可以試試，豆來米，米……就這個音調。我們如果都能用這個音調跟對方說話，那會少吵多少架？

以前談過一個男朋友，他后來說：你的缺點就一個，太強勢！我們家家傳，女的都強勢，音調高。而全同志呢？他的音色比較好，而且說話的調不高，語速適中，即使特別激動，臉紅聲也不高，他越不高我就越覺得我有理，就更振振有詞，而且有時他聽不懂我說話，說了幾遍他也聽不懂，那我自然要提高音調了，因為我覺得他不是聽不懂，是聽不見。

他耳朵就是有問題，譬如叫他吃飯這件事。我們家的傳統習慣是早晨要吃飯，吃米飯，要有湯有菜，連烙魚都是在早晨，所以我早晨真的很忙，但是全同志總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出來。飯好了，我叫他，第一遍用豆，第二遍用米，第三遍用掃，第四遍用高音豆，等到我叫第五遍就完了，變成high-c，震耳欲聾。這時候他才出來，我很生氣，質問他：為什么要叫這么多遍，為什么要等到我用高音呢？他的理論是：第一遍——差不多熟了；第二遍——正在裝盤子；第三遍——正在裝飯，裝湯；第四遍——正在打開冰箱拿泡菜，擺桌子；等到叫第五遍high-c——這時候碗筷應該都擺好了，水也放上了，該出去了，再不出去就吃不上飯了。

套路都被他摸清楚了。我說，那你能不能早點出來，幫我擺擺筷子啊。他真是至賤無敵，說：你既然飯都做了，還差擺個筷子嗎？賢妻做到底唄。偶爾他也會早早出來坐著等，說明他特別餓了，那我又嫌他礙事，因為他沒事總用他的低音來挑毛病：咱家沒有洋蔥了嗎？那菜放洋蔥才好吃。你要烙魚啊，能不能放點咖喱粉啊？你咋把水都灑地上了？那個菜就洗兩遍？

我終于火了，呀！！！你給我去房間躺著接著睡。

還不如他不出來，搞得我著急，魚一半煳了一半生。

他小聲嘟囔著：晚出來也是毛病，早出來也是毛病。

在家他小聲嘟囔，出去就不怕我了，越是人多的時候越愛惹我。一起跟朋友吃飯，他出去打了半天電話，我自己在里面陪他的朋友一家挺尷尬，他一進來我說：怎么打了這么長時間的電話？他聲音馬上提了：我打個電話你也要管？

讓我給他拿抽紙，我遞給他的時候掉了，他眼一瞪說：眼瞅哪兒呢？

朋友的妻子比較瘦，太瘦了，那小胳膊，跟竹竿似的。他悄聲在我耳邊說：你那大膀子頂人家3個。

有孩子的媽媽們聲調都高，特別是有倆以上的，而且其中一個是男孩的，比如我們家。我們家倆孩子特別能吵架，我一煩，也加入進去，三個一起吵，兩個孩子各說各有理，我就不停地喊：都多大了，還吵架，哥哥能不能讓妹妹？妹妹能不能讓哥哥？我天天伺候你們吃，伺候你們穿……我高聲地跑題，啥問題也解決不了。全同志過來，把孩子們叫走，解決問題，兩人一個個說事情的原委，兩個孩子的話聽完，然后分析，教育，最后和解，用他的中低音。所以全同志在家，孩子有紛爭，我馬上就喊：孩子他爸，出來一下。他們就不吵了。

但是有天我在房間里，兒子和全同志在客廳里吃東西，一會我聽見兒子哭了，開始聲音小，后來聲音大了，最后哇哇地。他做錯啥了？出來一問，簡直要暈了。原來孩子吃飯不小心把勺子掉在地上了，韓國都是鋼勺子，這勺子正好砸在全同志的腳指頭上，他疼得夠嗆，然后就慢慢說，慢慢說，把兒子說地哇哇哭。掉了個勺子有啥好理論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聲調越來越低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好斗了，全同志反而覺得不習慣，說我沒有感情，冷血了。前年，他住院了，得做手術。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哭了……別誤會，我當然不是心疼他的，我哭的是接下來兩個月我算是慘了，得工作，得伺候孩子，還得來回跑醫院伺候他，能不哭嗎？手術結束后，他一遍遍地喊疼，我也沒啥反應，最后我不疼不癢地說：能不疼嗎？肉都翻開了，要不我給你吹吹？結果被他記恨，跟誰都說我冷血，他疼得要命，我無動于衷。

說到這里我也有話說，我長這么大沒做過手術，也體會不到手術有多疼，最多是生了兩個孩子。我生第二個孩子前陣痛，全同志躺在醫院的床上打著呼嚕睡覺。孩子生了，當天晚上，他說教授叫他有事情，那我也不能不放他走，結果深夜回來了，一進病室的門，我以為見到鬼了。他那臉煞白煞白的。原來這韓國歐巴，跟教授喝酒了，回來怕我發現他臉紅，大半夜地往臉上擦了半管防曬霜！以前的防曬霜不都發白嗎？可憐他的伎倆連他3歲的兒子都騙不過。他兒子追在他屁股后面問，爸爸，你臉上擦的啥，這么白？

他手術后的前幾天，需要我喂飯，一勺勺的，這勺嫌大了，下勺嫌小，這勺嫌飯多菜少，下勺嫌飯少菜多，嫌速度快了，嫌速度慢了，搞得我戰戰兢兢，又嫌我的手抖……待到他下次又喊疼的時候，我出去找護士，誠懇請求：能不能給他加大劑量鎮痛劑，或者有沒有睡眠劑，給他加點吧，拜托啦。

寫到這里，全同志突然過來了，站在我身后看了半天說：你寫啥呢？我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就安穩了，他看不懂漢語啊，沒文化，真可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