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線”隔不開的我和你

于佳

1

“沈落落！你過界了啊！”

我悻悻收回了目光，卻沒有把胳膊拿走的自覺，反而更加猖狂地向她那邊又擠了一點兒。

這“三八線”本來就是我畫下的，多占那么一點點也是無所謂的吧。我叼著一根從外面撿回來的小草，鄙夷地看著費力拱過來的同桌，奸笑一聲，毫不留情地甩開她正在用力的手。一個不穩，同桌跌倒在地。

我十分“熱心腸”地想要扶她起身，奈何她的一記眼刀飛來，我便再也忍不住地捧腹大笑。

然而是我高興得太早了。同桌惱羞成怒，拾起我桌上的筆和書就要朝我扔來。在那之前我可從沒想過一個如此瘦弱的女生，會有這么強的戰斗力，輕敵的我趕緊舉起手來擋，嘴里大喊著：“女俠，打人不打臉啊！”

同桌冷哼一聲，倒是真的放下了手中的書本，我暗暗松了一口氣。可就在下一秒鐘，尖銳的指甲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肥肉，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大叫出聲！原本亂哄哄的班級突然死一般的寂靜，我自戀地以為是我的“河東獅吼”練到了第九重，結果抬頭就對上班主任的那雙小眼睛。

我抹著并不存在的淚花，一臉悲傷地沖女俠拱手：“是在下輸了。”然后，很自覺地去后面站著。

也許每個老師都會有偏愛的學生，恰巧我同桌就算是一個；每個老師也會有恨極的學生，很不巧，我就是那一個。

當我看到手臂上的紅月牙時，我的內心其實是崩潰的。狠瞪著那個手臂壓著“三八線”的背影。

“小人李意瑤！我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我在語文卷子上寫下這些字后，滿意地點點頭。因為它們盡管很潦草，但是同樣霸氣。

但可惜的是，這第一仗，我就輸了。

2

“你也不去問問，這十里八鄉，有哪個沒被我沈落落捉弄過？”我甩了甩額前的劉海兒，酷酷地吹噓著沒人相信的假話。對于剛剛的課前鬧劇，表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李意瑤一臉鄙夷地看著我，卻又點點頭。我被她的奇怪舉動給弄蒙了，臟兮兮的胖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以為她是被勾去了魂魄。正當我狂喜地準備慶祝一下時，李意瑤嫌惡地推走了我的臟手，然后掏出了干凈的紙巾。

我當然不會再自戀地以為這紙巾是為我準備的，可同桌竟然將它推了過來。五十塊錢一包的紙巾，不用白不用。我十分艱難地說服了自己的內心，也學著李意瑤的樣子，十分優雅地擦著手，并將一整袋紙巾攬入懷中。

有那么一刻，我真覺得生活美妙極了。可就在下一刻，我終于明白了，小人李意瑤終究還是小人李意瑤，就算貼上了土豪的標簽，陰謀也終究是陰謀。

上課鈴剛響，李意瑤馬上起身，面帶微笑地從紙巾里抽出一張紙條。我的腦袋停止工作了一秒鐘，可下一秒鐘我立刻反應過來，指著她的鼻子準備破口大罵。李意瑤倒是鎮定，面上微笑不變，用低到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著：“總是要些報酬的。”

我從牙縫里磨出幾個字：“小人李意瑤！”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這話絕對沒說錯，我到底還是沒有拆穿她。可瞅著自己名字下一票也沒有，面子上總歸是有些掛不住的。

沒錯，我們在票選班長。

我氣得臉上的肉都在顫動，惡狠狠地打算用完她的全部紙巾。就在我打開紙巾包的那一瞬間，又掉出來一張紙條。

“以后姐罩著你。”

這絕對是陰謀！我這行俠仗義的女俠最看不得的就是小人得勢了，沖她唱票的背影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將她的紙條撕了個粉碎。

第二天，我拿出了全部積蓄買了一盒哈根達斯捧給她，一臉真誠地開口：“班長大人，以后小弟可要你來照顧。”

3

“姐，卷子快借我抄抄。”

不得不承認，李意瑤的確是一個合格的班長。就沖她做題這準確度上，我就絕對力挺她。

“沈落落，快給姐遞瓶水。”李意瑤吆喝著，卻在我轉身拿水的同時，果斷地用橡皮蹭掉了“三八線”。我僅有的一點優勢，也在她的壓迫之下，如這橡皮屑般，一口氣就被吹走。

我恨得直咬牙，又不得不在內心告訴自己要忍住。我沈落落可是學過“忍術”的。于是乎，接著十分狗腿兒地遞上瓶水：“姐，您可要快些寫啊。”

李意瑤像是十分受用的樣子，順著我的話繼續說：“是該快些寫了，不然可讓你這差生怎么辦呢？”又搖了搖頭，“可好學生幫助差生的方法有很多，你偏要來抄作業。唉……我其實也是想幫助你的啊。”

“是，是。”

“你也是這么大的人了，還讓姐總說你。給——”

她那種勉為其難的語氣，聽得我一陣窩火，卻還是接過了她遞來的作業卷子。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趁著李意瑤出去的工夫，趕緊從書包里掏出一瓶墨黑的鋼筆水。一滴，兩滴，四滴……一個黑色的漩渦在原來的“三八線”上漸漸蔓延開來。

我捂著嘴偷笑，看著小人李意瑤誤把學生會新發下來的資料扔到桌子上，黑色的污漬慢慢洇開，我得意的嘴臉便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叫一聲：“好！”

這次倒真的是我的“河東獅吼”鎮住了全班人。看著李意瑤哭著跑出去的身影，我的心里忽然有些怪怪的感覺，不像是竊喜，更不會是自責。

我奇怪地抓了抓蓬亂的頭發，堆滿肥肉的臉上露出一個很難看的微笑。不顧周圍同學鄙夷的目光，隨便用校服袖子擦了擦剩下的鋼筆水，安心地占著兩個人的地方。

后來的后來，我才知道，我用鋼筆水弄臟的是李意瑤的最后一次鋼琴比賽的參賽資格證，一個不大不小的報復，基本斷送了她近十年的鋼琴生涯。

4

我被孤立了。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李意瑤能當上班長絕對不是因為我那兒戲的一票。同學們都擁戴她，為了安撫她的情緒，順便孤立了作為罪魁禍首的我。

李意瑤還是我的同桌。其實當她紅腫著眼睛，來到學校之后，我還是有一丟丟的自責的，不然那絕對少不了我的冷嘲熱諷。

她對我冷淡了許多，也不再壓榨我那點可憐的零花錢。這些突如其來的變化像是深秋轉入初冬的天氣，即使早有意料，還是有些不適應的。我也曾顫著手遞給她一張紙巾或是一瓶礦泉水，結果都被她一一謝絕。

我有那么一瞬間是想沖上去摸摸她是否有發燒，因為我已經實在受不了她這陰陽怪氣的模樣。她再一次甩開我臟兮兮的手，明確地指著那條被勾畫得七扭八歪的“三八線”，笑著沒說話。

李意瑤的笑容真的很嚇人，像是臘月里的寒風，刀子般刮得你生疼，可奇怪的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疼。

我聽人說冰棍可以治發燒，可我實在不舍得再去買一盒哈根達斯。只是在一個停電的午后，去冷飲店買了一根五毛錢的打折冰棍，屁顛屁顛地給她送去。

李意瑤隔著“三八線”盯著我看了我一會兒，這眼神比她的笑更為瘆人，我嚇得正欲逃走，她也終于開了口。

“沈落落，你能不能有一點兒骨氣？”

我被她的話說得有點蒙，連忙搖了搖頭，莫不是她看出了我又打算借作業的意圖？

“作業我當然可以借給你，但你也最好想清楚了要不要接。”她的話有股仙味兒，聽得我更加糊涂。可我卻能清楚地看見她把我辛苦買來的紙巾、水和冰棍都扔在地上，锃亮的皮鞋在上面踩了一腳，狠狠地，不曾留下余地。

我的眼睛緊盯著她遞過來的作業，卻沒接。

她眼神里的輕蔑，像一根針，一下子刺痛了我的心。層層包裹著的外殼，和再也躲不開的敏感的心。

此時此刻，也許只有自己知道我緊握的拳頭有些顫抖，全身上下像是被電擊一般。我說不出來那是什么感覺，只覺得很有力很有力，仿佛一攤軟綿綿的棉花也瞬間堅硬起來。

還是那張熟悉的嘴臉，還是那副懾人的樣子，還是那根被勾畫得歪歪扭扭的“三八線”，還是那瓶水，還是那張紙巾，還是那根花了我五毛買來的冰棍。

我抓了抓自己蓬亂的短發，咧出一個相當難看的笑容，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安然地坐下。從書桌里掏出一本堪比新書的教材，第一次認認真真地讀了起來。

沒有理會那張印上腳印的紙巾，沒有理會那根化了滿地的冰棍，也沒有理會那瓶不知滾到何處的礦泉水。好像這嘈雜的人群、異樣的目光都與我無關，只是安安靜靜地住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落落，從今天起，李意瑤就是你的目標！

我在手心里寫下這些字，為了每時每刻都能看見，同時也是為了提醒自己。隱隱約約中，好像觸摸到了什么東西，有些模糊與不真切。

而我不知道的是，就在“三八線”的那邊，那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5

我洗干凈了亂蓬蓬的短發，拼命地練琴、做題，常常忘了日夜。

我從來都沒有如此刻苦過，可只要一想起李意瑤的嘴臉，立馬就有了動力。不管手指磨出了繭子，也不管鄰居是否受得了。仿佛要把之前荒廢的時光都一點點拾回，在時間的大海里苦苦掙扎。

人，一定要有目標。而沈落落的目標，就是李意瑤。是不甘居于人下，是不愿低頭認輸，是漫漫黑夜覓得的路途。荒蕪的畫幅沒有色彩，可追逐，卻為它填上濃重一筆。

“也是你說的骨氣吧？”我咬著筆頭喃喃自語。

李意瑤，一個令人敬佩的目標，可我也不會放棄去認輸。隱約中，我的手好像觸摸到了什么，比上一次的感覺更加真實。

“沈落落，聽說你爸是鋼琴老師？”冷戰多天后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嗯哼。”

“我可以讓你爸幫我……”

“沒門兒！”

我十分小氣地回絕了她。卻在回家后暗暗慶幸，老爸是鋼琴老師，這得天獨厚的條件，可是小人李意瑤沒有的。不加以利用，豈不是辜負了？

我屁顛屁顛地去給老爸買了一桶他最愛的紅燒牛肉面，求他替我報上李意瑤的那個鋼琴比賽。老爸盯了我好久，直到我渾身都有點發毛，他才“哦”了一聲。

我不知道他這算不算答應，當然我也沒有看見他那同樣高深莫測的笑。又把自己鎖在屋里，拼命練琴。

我一定會超過李意瑤！

我咬了一口五毛錢的冰棍，手指繼續飛動跳躍起來。

“落落，有個附點你沒彈出來。”老爸在屋外一邊捧著泡面吃，一邊給我糾正錯誤。

生活，也許原本就這么美好，特別是在學校里不用每天看李意瑤臉色行事，并且可以在她欺負我后，我有權利隨意更改“三八線”的位置。

這一切都不是沒有原因的。我讓老爸在給我弄參賽資格證時，順便也幫她弄了一張。

“我可不是良心發現，你同桌我一直都是這么偉大！”

話還沒說完，胖胖的手臂就被掐了一下。我跳起來反抗！結果她更用力了……

6

比賽如期而至。而我卻哭喪著臉躺在醫院里掛水。醫生說，我是五毛錢變質冰棍吃多了。

那句話果然說得好，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本來打算在鋼琴比賽上，打得李意瑤落花流水的。

好吧，我其實是有一點高估自己的實力了。

比賽結束后，李意瑤捧著一等獎獎杯來醫院看我，好像還給我帶了東西？

是的！我看見她手里的那盒哈根達斯，眼睛立馬就亮了起來。也不顧還打著針，跳起來就去搶。李意瑤笑得狡黠，不等我撲過來就好心遞了過來。

我滿心歡喜地打開蓋子，結果……

結果里面躺著的是一根就要化了的五毛冰棍！

我氣得連盒子帶冰棍全部扔到她身上，不料卻被她一一躲過。

“沈落落，我還以為你長大了呢！”李意瑤的語氣很是輕蔑。

“落落就是長大了呢。”老爸不知什么時候進來的，和李意瑤相視一笑。

我嗅到氣氛不對，有陰謀！

“就是你爸叫我督促你學習嘛。”李意瑤擦著水晶獎杯，一臉得意。

“被我用鋼筆水弄臟的其實是白紙？”

“嗯哼。”李意瑤也學了我的語氣。

“小人李意瑤！”我一聲河東獅吼，沖她熊撲過去，“全都是陰謀！”

“沈落落！你……你過三八……”我估計她是被我壓得要喘不過來氣了，連話都說不完整。

沒等她伸手掐我，我自覺起來了。

同桌，也未必是冤家。

其實，李意瑤也挺好的，我也會一直暗暗把她當作是目標。政治書上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有了目標，才更能積極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