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薪童
善者無為
——記著名材料學家師昌緒
文 王薪童

2014年11月10日,材料學家師昌緒走了。送別大師,很多人都還記得他略帶天真的笑容和一本他隨身攜帶、寫滿勤奮的小本子。本子上記滿了他每日需做的工作,一個本子剛好記滿一年。有人問他行程時,他從不依賴助手,自己翻翻本子便可知曉。
日記本上有一多半的事跟師昌緒所學專業無關。1986~1991年,師昌緒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副主任;1991年至他去世時,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特邀顧問。近30年自然科學基金會的工作經歷,讓師昌緒關心的事涉及各個學科,更觸及國家發展的命脈。只要是對國家發展有利的事,他能管的都要管一管。
于是,晚年的師昌緒常被人稱為“愛管閑事”的戰略科學家。
“師先生,這個事您可別管!”2000年,年近80的師昌緒找到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工程與材料科學部原常務副主任李克健,說想和他一起抓一下碳纖維。李克健聽后直搖頭:“這事太復雜!誰抓誰麻煩!”
李克健這番話不是危言聳聽,事實上,在碳纖維方面他很有發言權。在一篇名為《中國碳纖維研究的過去與現在》的文章中,李克健回憶了他所參與過的中國碳纖維研究發展的艱辛歷程。碳纖維在航天航空等國防工業中有重要用途,以至于西方國家視其為軍用物資,對中國“禁運”,更不轉讓生產技術。我國從1975年開始攻關碳纖維研究,大會戰搞了不少,但結果是“碳纖維技術沒有根本性突破,碳纖維產業沒有建立”,碳纖維成了我國新材料研發中為數不多的失敗案例。
在碳纖維材料研發沉寂10年后,李克健再次從師昌緒口中聽到了這個久未提及的詞。他有些著急,力勸師昌緒不要管這個閑事。“師先生長期從事金屬材料研究,碳纖維是他所不熟悉的領域,而且是一項技術難度很大的系統工程。”但師昌緒很堅持,他說:“我們的國防太需要碳纖維了,不能總是靠進口。如果碳纖維搞不上去,拖了國防的后腿,我死不瞑目。”
于是,被師昌緒一番話感染的李克健再次走進碳纖維,成了師昌緒的助手。新材料領域迅速設立軟課題“聚丙烯腈基碳纖維發展對策研究”,以師昌緒為組長的軟課題組也相應成立。對于碳纖維研究重啟之事,李克健曾寫道:“師先生的呼吁得到了總裝備部、國防科工委、國家計委、中國科學院、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相關司局以至各部委高層領導的支持,由此可見師先生在科技界影響之大,威望之高。”
2000年8月,為了“說清碳纖維上不去的原因”,師昌緒召集了原國防科工委、科技部、總裝備部、基金委等相關單位58人參加的座談會。這次會議道明了過去能說的、不能說的失敗原因,并形成會議紀要。很快,又召開了第二次座談會,主題是經費。這次會議的討論結果是,由師昌緒牽頭上書中央領導,陳說碳纖維發展利害,落實經費。
2001年1月,由師昌緒起草的《關于加速開發高性能碳纖維的請示報告》上報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報告被批轉到國家計委和科技部等部門,對今后經費的落實有著決定性影響。
準備工作皆妥后,師昌緒開始了經年累月的調查研究。有關碳纖維發展的大小會議上,無不見其身影。這些調研形成的大小意見最終被納入碳纖維“十五”計劃目標的調整中。
2002年2月,科技部高新司召開“863”計劃新材料領域“十五”計劃安排通氣會,師昌緒在會上針對碳纖維專項再次提出:一是目標要明確;二是組織形式要創新,要推行聯合,不能有門戶之見,不能形成“瓜分體制”,支持建設高水平的分析測試平臺,支持建立公平、公正、高透明的取樣評價體系。
為了確定碳纖維研究目標,師昌緒決定再召開一次通氣會,把國防部門負責人請來,共同把關。兩次“通氣會”最終修改審定了“十五”戰略目標,并按意見對戰略目標做了若干重要修改。李克健說:“回想起來,師先生主持的‘通氣會’,可以說是在關鍵時間討論了關鍵問題,提出了關鍵意見,對‘十五’研究方向產生了重要影響。”
在如此支持力度下,我國碳纖維技術開始取得進展,產業化起步后,師昌緒又立即把國產碳纖維應用提上日程,努力支持開展相關應用研究,并為此爭取專項經費。

貢獻師昌緒是中國高溫合金開拓者之一,研發了中國第一種鐵基高溫合金,領導開發了中國第一代空心氣冷鑄造鎳基高溫合金渦輪葉片。在從事航空用、民用高溫合金研究開發的同時,他在新型高合金鋼方面也同樣進行了大量研究開發工作。師昌緒對國家科技政策的制訂及科技機構的設置和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他倡導并參與主持了中國工程院的建立;多次主持全國材料領域的發展規劃。師昌緒在國際材料科學領域享有很高聲譽,多次擔任國際材料領域學術會議主席或顧問。1987年,日本東京大學成立100周年,舉行“材料與社會”討論會,共邀請10余名國際知名學者,他是被邀的唯一中國學者,并在大會上做了學術報告;1992年,由中國金屬學會,美國礦物、金屬及材料學會,日本金屬學會及韓國金屬學會共同發起的“第一屆環太平洋先進材料與技術國際會議”,以及同年由國際薄板成型研究會舉辦的“第17屆國際會議”上,他均被選為大會主席。師昌緒發表學術論文300多篇,培養碩士及博士研究生近100名。榮譽1978年 全國科學大會獎1982年 國家自然科學獎三等獎1987年 國家自然科學獎三等獎1988年 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二等獎2004年 光華工程科技成就獎2010年 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2011年 國際永久編號第28468號小行星被命名為“師昌緒星”2014年 感動中國年度人物

1988年9月代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與加拿大國家科學與工程基金會主席梅博士簽雙邊協議
今日再看中國碳纖維發展,雖然還有諸多問題有待攻克,但已不再受制于人。近年,國內更是掀起一股碳纖維投資熱,“國有、民營一起上,都要爭奪碳纖維市場的蛋糕”。李克健說:“雖然這一投資帶有盲目性,我并不贊成,但可以預料,未來的10年將是中國碳纖維產業騰飛的時期。”他說,師昌緒是促進中國碳纖維事業發展的靈魂。
碳纖維不是師昌緒管的第一件“閑事”,也不是最后一件。他“管閑事”不唯難易,不唯大小,只看是否對國家有益。
2000年,科技部要建立“國家科技圖書文獻中心”,聘師昌緒為理事長。當時北京各部門圖書館各自為政,獨立運行,重復采購,利用率不高,且有些產業部門取消后,資金匱乏。他與副理事長、信息專家胡啟恒院士和中心主任袁海波研究員共同努力,使中心的“虛擬辦公室”成為一個“和諧的工作集體”,促進了我國“數字圖書館”的建設,并使之輻射全國,成為一個典型的“共建共享”科技平臺。在文獻共享上的貢獻,師昌緒可謂先驅,功不可沒。
建腐蝕監測站在基金會曾是一個“雞肋”話題。20世紀50~60年代,多個部委在全國各地陸續建立了26個材料環境腐蝕試驗與監測網站,檢測材料在大氣、海洋、土壤等環境中的腐蝕數據,為今后的大工程建設提供選材和防腐設計的決策依據。至80年代中期,我國開始推進科技體制和撥款制度改革,期間出現盲區,許多腐蝕監測站成為被遺忘的角落,陷入人走站亡的困境。
1986年,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成立,出任副主任的師昌緒力排眾議,說服有關部委領導,把腐蝕監測站的數據檢測分析建設列為基金委的重大項目,常年給予支持。直至三峽大壩和核電站等工程上馬,人們才認識到腐蝕監測站提供的數據資料的重要性。
20世紀90年代,生物醫用材料在國際上方興未艾。我國起步晚,跟國外的差距大,搞生物醫用材料的學者和企業地位不高,研究沒有引起應有的重視。師昌緒認為,生物醫用材料將是事關13億國人健康的大產業,應該加快發展。經他多方奔走,中國生物材料委員會在1996年宣告成立,但該委員會的人員涉及十幾個學會,關系比較復雜,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負責人人選,75歲的師昌緒只好勉為其難,親自出征委員會主任,一干就是十年。
諸如此類的“閑事”不勝枚舉,但結果是一致的:師昌緒最后把事都做成了。由于他在諸事上的準確預見,師昌緒成了許多人口中的“戰略科學家”。他笑評:“我最大的特點,就是好管閑事。”
1920年,師昌緒生于河北省保定市徐水縣大營村。師姓是村里的大姓,全村700多戶3000多人,四分之一姓師。師昌緒生于村中望族,師家祖上曾出過進士,其父是清末秀才。兄弟12人中,師昌緒排行老七。“當時我是最沒出息的一個,邋遢、聽話、沒脾氣。”連母親都常常稱呼自己懦弱的兒子為“傻子”。
雖在孩童中不出眾,但師昌緒“能讀書”是出了名的。十弟師昌泉回憶:“他從小就喜歡讀書,也非常用功,經常獨自躲到家里一個僻靜的小院子讀書,一待就是一天,吃飯的時候得有人去喊好幾遍才回來。兄弟們玩耍的事他一概不參與,是個標準的‘書呆子’。”
寧靜的日子在師昌緒17歲那年提早結束。1937年盧溝橋事變3個月后,師家決定舉家向南逃亡,可能被抓壯丁的師昌緒是第一批逃亡者。“逃亡前夜的生離死別中,我是哭聲最大的一個。”
一路艱辛自不必說,“看見一只烏鴉飛過都以為是日本飛機”的情況多如牛毛。正是在數次危亡時刻,原本有些懦弱的師昌緒漸漸萌發救國初心。逃到河南后,師昌緒放棄了原本的師范專業,轉而投身制造飛機大炮所必需的重工業,因為“要想強就得有好鋼”。
1945年,師昌緒從西北工學院礦冶系畢業。此后幾年,為盡快實現“煉好鋼”的理想,他先后來到四川綦江電化冶煉廠、鞍山鋼鐵公司。解放戰爭中,他又先后輾轉沈陽、北京。1948年,師昌緒決定:“先出國深造,等國家安定了再回來。”同年8月,師昌緒動身前往美國。
美國幾年間,師昌緒先后在美國密蘇里礦冶學院取得碩士學位、在歐特丹大學冶金系取得博士學位。碩士期間,他利用鋅在真空中蒸氣壓大的原理,從煉鉛過程中所得的鋅熔渣分離銀,其純度達95%以上,這成為從鉛礦中提取銀的有效方法之一。博士研究課題銦銻砷三元合金相圖則為后來化合物半導體研究提供了參考。
在麻省理工學院從事博士后研究期間,師昌緒在美國的科研工作因開展“硅在超高強度鋼中作用的研究”而達到高峰。他以“4300系統”為基礎,變化鋼中硅及碳的含量,系統研究了硅對回火、殘留奧氏體及二次硬化的影響等。他的研究結果后來發展出300M超高強度鋼,成為20世紀60年代至今世界上最常用的飛機起落架用鋼,解決了飛機起落架常因材料斷裂韌性或沖擊值不夠而發生嚴重事故的問題。
在美國的科研做得風生水起,師昌緒卻并不滿意。他想回國已經很久。早在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國內的北洋大學(現天津大學)便想聘請他回國任教。當時正值抗美援朝戰爭時期,美國對所有在美攻讀理工科的中國學生下了禁令。師昌緒不得已才繼續留美從事博士后研究。此后,師昌緒一邊做研究一邊通過一切渠道爭取回國。他利用在麻省理工學院工作的便利,每晚到附近的哈佛大學亞洲圖書館搜集有關中國的消息。每周末他輾轉紐約和費城,和志同道合的中國留學生交流信息。
1953年,師昌緒牽頭,和其他留學生以組織夏令營為名,把中國留學生聚在一起,共商爭取回國的對策。他們決定,公開美國當局扣留中國留學生一事,并和國內取得聯系,得到國內的支持。確定了這兩點,師昌緒他們就在波士頓的住所開始了行動。

1989年參加全國勞動模范與先進工作者會議期間游園留影
在波士頓瑪布瑞街457號,師昌緒和兩個同學用買來的滾筒油印機,秘密印刷了2000封寫給美國當局和聯合國的信。從1953年夏天到第二年春天,他們不停散發公開信爭取美國民眾同情和支持,并通過印度大使館將信轉交給中國政府。輿論轟動一時,師昌緒的照片和公開信登上了《基督教箴言報》的頭版。
回國一事歷盡坎坷,在日內瓦國際會議上中國政府向美國提出停止無理扣留中國學生,美國政府提出留學生交換戰俘的無理要求……直到華沙舉行的兩國大使級會談,美國才同意做出讓步,分期放回中國留學生。
1955年,師昌緒道別恩師——著名金屬學家柯恩,啟程回國。臨行前,柯恩不解地詢問他回國的原因,是嫌工資少還是地位低?師昌緒說:“我是中國人,在你們美國像我這樣的人多得很,在中國,我這樣的人卻很少,很需要。”同年6月,35歲的師昌緒乘坐克利夫蘭號客輪從舊金山起航。
回國后,在3個可選擇的單位中,師昌緒服從分配,去了地處沈陽、條件最差的中科院金屬研究所。他說:“放我到哪兒我到哪兒。”經人介紹,師昌緒在北京與現在的夫人郭蘊宜相識,婚后二人一起就職于金屬研究所 。
此時國內正值百廢待興,金屬所內部對于發展存在兩種聲音:以基礎研究為主還是以服務國家發展為主?對此,師昌緒傾向于后者。他認為,國家亟待發展之際,一切科研活動的第一要務是滿足國家需求,而后才是開展基礎前沿研究。也因此,他對來到金屬所后的第一項工作十分用心——下鞍鋼。
當時,科學家下工廠多半是走馬觀花、畫龍點睛,師昌緒卻認認真真在鞍鋼駐扎下來。從精礦燒結、平爐冶煉到鋼中雜物鑒定——這是他在鞍鋼期間從事的研究工作。下到技術工人,上到總工程師,每個人都認得師昌緒。包括鞍鋼在內,師昌緒幾乎跑遍了國內高溫合金生產的工廠。也因此,黎明航空發動機廠總工程師程華明給師昌緒取了一個“材料醫生”的雅號。
回到金屬所后,師昌緒的工作還是研究材料,這次他研究的是航空工業發展中必不可少的高溫合金。然而,中國缺鎳無鉻的現狀與資本主義國家資源封鎖的背景,讓師昌緒不得不轉換常規思路。他提出了鐵基高溫合金戰略方針。鐵基高溫合金的優點是用廉價的鐵代替了稀缺的鎳,但同時也有因此產生的耐熱性能差的缺點。師昌緒一改鐵基高溫合金中鈦高鋁低的常規作法,相應提高鋁的含量,研制出我國第一種鐵基高溫合金808,代替了當時的鎳基高溫合金GH33,作為航空發動機的渦輪盤材料。
1964年,師昌緒接受了更大的挑戰,為我國新型戰斗機的發動機研制空心渦輪葉片。接受任務的當天夜里,航空材料研究所副總工程師榮科推開了師昌緒的家門,問他能不能牽頭搞空心葉片。“我沒見過空心葉片,也不知道怎么做。”這是師昌緒的第一反應。以往,渦輪葉片都是鍛造而成,航空材料界對鑄造葉片一直心存疑惑,做鑄造空心葉片風險更大。國際上,只有美國能做。思考后,師昌緒改變了想法。“美國人做出來了,我們怎么做不出來?”第二天,他和李薰(中科院金屬所首任所長)找到榮科,接下了這項任務。
師昌緒掛帥,從金屬所的相關研究室挑選了“一百單八將”組成專項組,用“研究—設計—生產”三結合形式,要在100mm長的葉片上均勻做出粗細不等、最小直徑只有0.8mm的9個小孔。一年多后,在攻克了型芯定位、造型、澆注、脫芯、斷芯無損檢測等眾多難題后,師昌緒帶領專項組成功研制出中國第一代鑄造九小孔空心葉片,我國的渦輪葉片發展由此一步邁上兩個臺階:由鍛造合金改為真空精鑄,由實心葉片改為空心葉片。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二個能研制這種葉片的國家。
空心葉片研制成功后,航空部決定把空心葉片的生產轉移到貴州一處工廠,師昌緒又帶隊南下,在生產一線解決技術難題。當時條件異常艱苦:48小時的悶罐火車,路上有時還沒有水喝;一日三餐吃的是發霉的大米和紅薯干,星期天才能在廠里總工的張羅下吃上一頓白面饅頭。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生產中的技術問題終于都被克服。至今,空心葉片的產量已達數十萬片,且使用過程中沒出現過質量問題。

2010年12月9日在廈門鼓浪嶼
妻子郭蘊宜評價師昌緒說:“圣經上有一句話‘生命是給予不是索取’,這一點可以說他是做到了。”師昌緒一生與人為善,樂于盡己所能幫助他人,不圖回報。但他也曾因為幫人而引火燒身。曾經,一位老友的女兒去了金屬所工作,剛好分在師昌緒所在研究室,老友拜托師昌緒幫忙照顧,師昌緒熱心幫了這個忙。逢年過節,他常常把女孩請到自己家,對其諸多照顧。不成想,“文化大革命”爆發后,女孩成了出來揭發自己“罪行”的積極分子。為了爭取早日入黨,女孩受到蠱惑,貼出了一張對師昌緒影響極大的大字報,直接改變了同事們對“師昌緒是一個好人”的看法。
對于“自幼只關心國家興亡而不關心政治”的師昌緒而言,10年浩劫是他人生中的一場噩夢。他成了金屬所的“四家村”之一,整日被游街、刑訊逼供,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脫不下褲子,晚上回到家,妻子郭蘊宜只能哭著為他清理傷口,次日再眼睜睜看著丈夫繼續遭受折磨。再后來,師昌緒已不被允許回家,被關押在群眾專政指揮部,以前的老領導和幾個同事在關押中相繼自殺,對國家前途失去信心的師昌緒心生絕望,精神幾近崩潰,時常自言自語“不如死了的好”。所幸同室關押的人發現了他的異常狀態,他才免于一死。
又過數日,師昌緒被準許回家,看到三居室的家里,妻兒只能擠在8平方米的北屋,頓生滄桑之感。后來,師昌緒又接連被下放到牛棚和勞改隊,在勞改隊,他被允許在教學連主持教務。雖然是為只有中專水平的學生授課,但能夠重新得到工作,師昌緒還是倍感珍惜。每天凌晨兩三點,他便早早起床,不到10個月,他親自編寫了一部幾十萬字的講義。為此,他的老花鏡增加了200度,他還患上了輕微冠心病。
1972年,鄧小平全面主持國家工作,師昌緒多年所受的屈辱終于得以昭雪。這一年,他在金屬所的大會上作了半小時發言,掌聲經久不息。此后,師昌緒恢復高溫合金研究室主任工作,他仍像從前一樣拼命。但“文化大革命”期間積壓的疾病已讓他的體力大不如前,也是從這一年起,他開始學習打太極拳。
對于這噩夢般的十年,妻子郭蘊宜曾在一篇文中寫道:“他當年滿懷熱情,出生入死爭取回國,現在被打成特務……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可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想法。”“文化大革命”結束后,郭蘊宜已耗盡心力,無心再投入工作,退休后便不再過問工作。讓郭蘊宜甚為佩服的是,師昌緒是遭受委屈最多的人,但被“解放”出來后,“他好管閑事依然如故”。完全恢復工作后的師昌緒原本答應妻子一同去各地旅游,但很快又為新材料的研發和制定發展規劃東奔西走,不見了人影。
對于“文化大革命”期間曾出來“揭發”甚至打壓自己的人,師昌緒也從不怨恨,甚至幫助在“文化大革命”中打壓自己的人在升職提薪時說好話。許多人不解,師昌緒自己卻不以為然,認為那不過是年輕人在扭曲的社會中做的一些糊涂事。師昌緒始終恪守盡己所能幫助他人的信條。1990年,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叩開了師昌緒的家門,請求他推薦自己去日本讀書,并遞給師昌緒一張成績單。師昌緒怕成績單是偽造的,幾番詢問學校情況,確認屬實后,如實地寫了一封推薦信給青年。
師昌緒諸如此類的事跡不勝枚舉,晚年步入科技管理工作之后尤甚。他自認為是舉手之勞的小事,成為許多人銘記一生的恩惠。“千人計劃”專家韓楠林幼年曾在金屬所長大,對師昌緒非常敬仰。長大后,他改換專業以投師昌緒門下。此后,在科研深造過程中,他曾先后兩次請師昌緒為其撰寫推薦信,每一次都很快收到信件。他學成回國,創辦與碳纖維相關的科技企業,希望師昌緒能夠同意在自己的公司設立一個院士工作站,第二天便收到了師昌緒寄來的申報材料。師昌緒曾說:“我有一個理念:只要對別人有好處的事,都盡力而為。”
步入晚年后,熱心腸的師昌緒依然奔走全國各地,出現在各種大大小小的報告會中。他曾在自傳中這樣寫道:“80歲仍照常上班的原因就是愛管閑事。”因此,師昌緒的名字曾出現在中關村改造方案中、各種與材料相關或無關的學會籌建中,他甚至還參與過納米復合肥用于治沙和農作物增產一事。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為科技界提供幫助,這是師昌緒晚年的重要工作。
2014年11月7日,國家半導體照明工程研發及產業聯盟將感恩十年杰出貢獻獎授予了師昌緒,此時他已臥病在榻,無法親自去領獎。
“我沒有材料科學的專業背景,也沒有半導體科學的造詣,但誠惶誠恐,擔任國家半導體照明工程研發及產業聯盟秘書長,并全票當選國際半導體照明聯盟主席,這一切成績的取得都是與先生的鼓勵和支持分不開的!”回首聯盟發展與自己成長的十年,國家半導體照明工程研發及產業聯盟秘書長吳玲難以忘記師昌緒對自己的種種幫助。
2014年11月9日,師昌緒去世前一天,吳玲“有幸把這凝聚著我們無限感激的獎項帶給了先生”。此時,她卻只能回憶一個月前,師昌緒意識還清醒時,握著她的手說過的一番話:“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我此生無憾,但我放心不下你呀!縱使聯盟為產業的發展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依然沒有社會地位……”
“為人之道在于海納百川,真誠相待;處事之道在于認真負責,持之以恒。”師昌緒親筆題寫贈予吳玲的一幅字,被吳玲視若箴言。11月16日,吳玲在家中含淚寫下:“我為失去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一份崇高的愛國情懷、一個高尚的靈魂而哭泣。”
11月18日,上千人早起趕赴北京八寶山殯儀館東禮堂,送他們心中的大師最后一程。“研材料,鼎工程,昌緒丹心熔鑄強國夢;拓基金,謀宏略,師老風范激揚民族魂”——禮堂正門前懸掛的一副挽聯靜靜俯視著穿越廳堂的人群,為善者師昌緒的一生做出最后的注腳。
[1] 師昌緒.師昌緒自傳:在人生道路上 [M]. 北京:科學出版社,2011.
[2] 李克健.中國碳纖維研究的過去與現在[EB/OL].(2010-07-29)[2015-03-25]. http://www.Chinavalue.net/biz/article/2010-7-29/192123.html.
[3]盧偉麗.家人稱師昌緒幼年成績不優秀但讀書特別用功[E B/O L].(2011-01-19)[2015-03-26]. http://yanzhao. yzdsb. com. cn/system/2011/01/19/010899209. shtml.
[4]吳玲.沉痛悼念師昌緒先生千古[E B/OL].(2014-11-10)[2015-03-25]. http://www.china-led.org/article/20141110/11247.shtml.
[5]范桂蘭,孫崇儒.為了祖國科技事業的騰飛——記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師昌緒院士[J].中國科學基金,2011,25(2):65-70.
專家簡介:師昌緒,1918年11月出生于河北省徐水縣。曾任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名譽所長,中國科學院金屬腐蝕與防護研究所所長,中國科學院技術科學部主任,中國工程院副院長,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副主任,全國人大代表。2014年11月10日,師昌緒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