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理解中的圖式干擾①
——一項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閱讀實證研究

朱勘宇

（華東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國際漢語教師研修基地，上海 200062）

閱讀理解中的圖式干擾①
——一項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閱讀實證研究

朱勘宇

（華東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國際漢語教師研修基地，上海 200062）

漢語作為第二語言閱讀；圖式干擾；圖式提取

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閱讀研究中，讀者的“圖式干擾”心理過程鮮少受到關注。采用質化研究方法、通過實證研究考察了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閱讀者受到與所讀文章不一致的圖式干擾而產生理解錯誤的認知操作，探討了這些認知操作的特點與產生原因。研究發現，導致理解錯誤的“圖式提取”認知操作具有以下特點：1.傾向于提取熟悉度更高的圖式；2.傾向于構建具有因果關系的表征；3.缺乏排除“圖式干擾”的能力。有鑒于此，漢語作為第二語言閱讀研究亟需關注讀者的已有圖式對閱讀理解干擾的心理過程，同時在教學中加強對學生排除圖式干擾能力的培養。

1.引言

“圖式（schema）是人們記憶中已經存在的知識（knowledge already stored in memory）”（Anderson&Pearson，2006：37-55），“記憶中表征的知識的各個要素相互聯系、相互作用，形成了具有一定心理結構的網絡，這個心理結構即是圖式”（魯忠義、彭聃齡，2003：109）。隨著認知心理學的興起，用圖式理論來解釋人類的閱讀理解心理過程，已成為閱讀理解研究的主流。圖式理論認為，理解一段篇章就是發現了合適的圖式。人們的長時記憶中存有很多圖式，在閱讀過程中，“有的圖式得到肯定，有的圖式被揚棄”（張必隱，2004：176），最后得到合適的圖式，從而達到對語篇的正確理解。而如果在此過程中讀者從長時記憶中所“提取”（retrieve）的圖式與作者產出篇章時的圖式并不相同，那么，錯誤的理解便會產生，此現象被稱為“圖式干擾（schema interference）”（Carrell，2006：101-113），即讀者受到與所讀文章不一致的圖式的干擾。

目前，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閱讀領域，“圖式/圖式訓練在閱讀理解/閱讀教學中的作用”相關研究仍以理論研究為主，鮮有實證研究。這些研究通常闡述圖式在閱讀理解中的積極作用，并提出基于圖式理論的閱讀教學策略與教學設計（戴雪梅，2003；王輝，2004；王堯美、張學廣，2009；徐燕，2012）。在英語作為二語閱讀領域，則涌現出一些實證研究（魯忠義、王哲，2003；董海榮，2009；王晶晶，2015），它們關注的多是讀者“提取”了/“被輸入”了與所讀文章一致的圖式而達到“成功理解”（或是提高了理解正確率）的情況，而閱讀者受到“圖式干擾”而產生理解錯誤的現象卻很少受到關注。在研究方法上，這些實證研究多采用量化手段，用閱讀測試的成績來評判實驗組與對照組的閱讀表現。這些測試多為選擇題，且測試目標分散，對某個詞語、單句的理解都包含在內。由此，代表這些測試成績的數字并未能直觀顯示出讀者對篇章的心理表征。

基于以往的相關研究在研究內容與方法上所存在的問題，本文采用質化研究方法，通過對54名留學生的概述測試回答文本和有聲報告的分析，考察漢語作為第二語言閱讀者受到與所讀文章不一致圖式的干擾而產生理解錯誤的現象，挖掘并展示這些“圖式干擾”心理過程，探索閱讀者“提取錯誤圖式”的原因，探究導致理解錯誤的“圖式提取”認知操作的特點。

需要說明的是，圖式有“內容圖式（con?tent schema）”與“形式圖式 （formal sche?ma）”之分，前者指“與所讀文本內容相關的背景知識”，后者指“不同語體的文章的篇章結構知識”（Carrell，1983）。囿于篇幅，本文只討論閱讀者受到“內容圖式”的干擾而產生理解錯誤的現象。

2.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

2.1 研究對象

本研究的考察對象為上海H大學2014級和2015級漢語國際教育專業碩士留學生，共54人，其中，亞洲學生37人，分別來自11個國家，歐洲和美洲學生共17人，分別來自9個國家。

2.2 研究步驟與數據

本文研究步驟：首先，請學生完成“概括文章主旨”測試（以下簡稱為“概述測試”）；然后，學生完成“有聲報告”；最后，研究者對“概述文本”（學生所“產出”的描述文章主旨的短文）與有聲報告進行分析。

2.2.1 概述測試

在概述測試中，我們請學生閱讀一篇文章，然后寫下這篇文章的主要意思。這是心理學研究中“延時（off-line）測量法”的一種。“檢驗一個人的理解和回憶的水平，一個通常所用的方法是，要求他去總結已經閱讀過的材料”（張必隱，2004：240）。根據Kintsch和Van Dijk的文本表征理論（Kintsch&Van Di?jk，1978；Kintsch&Rawson，2005），閱讀者所“產出”的描述文章主旨的短文是他們對篇章的心理表征，這個表征可以反映出他們是怎樣理解篇章的。

與很多心理學實驗不同的是，本研究中的學生攥寫文章主旨時，所讀文章不被收回，這樣可以排除“記憶能力”對閱讀理解的干擾。同時，為了把文中生詞對理解的干擾以及因時間而產生的緊張等情緒因素的影響降低到最小程度，概述測試允許學生使用詞典，并且不對測試進行限時。此外，為避免學生的回答過于簡短或冗長，我們對概述文本作了字數要求（80～90字之間，這一數值由“參考答案”決定，“參考答案”由三位具有多年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經驗的教師概括文章的主旨并綜合而成。“參考答案”見本文附錄二）。

測試所用文章“戒酒俱樂部”選自《中國視點：中級漢語教程》（余寧，2000：220）第14課，全文見本文附錄一。它由一篇報刊文章改編而來。我們對測試材料的選取遵循“語言難度適中”和“實用”兩個原則。如果所讀文章的語言對學生來說難度較高的話，學生在閱讀過程中主要精力多置于生詞和句法結構的理解，從而影響他們對篇章整體內容的表征。同時，就內容而言，我們選擇大眾生活中常見的一般性文章，而非專業性強的材料，這樣可以增強研究結論的普遍性與實用性。

2.2.2 有聲報告

在進行有聲報告時，每個學生都需要看著自己的概述文本說出“我總結文章主要意思的時候是怎么思考的。”“為什么我認為文章的主要意思是這樣的？”這種在完成任務后報告當時思考過程的方法屬于有聲報告中的“反省報告 （retrospective report）”（楊魯新等，2013：91）。在進行反省報告時，如果有些學生的報告沒有包含對上述問題的回答，研究者會對學生進行“啟發”——和學生一起看他們的概述文本，并詢問學生，為什么他/她認為那些內容是文章的主要意思，為什么別的內容沒有被寫入，為什么文本中有些內容與原文內容不一致。這屬于有聲報告中的“刺激回憶（stimu?lated recall）”（楊魯新等，2013：92）。

學生的有聲報告被錄音，然后由研究者轉寫為書面材料。

2.2.3 數據分析

本研究對數據的分析采用“質化”手段。首先，對概述文本中出現了原文（測試文章）哪些信息、信息有無改變、信息間順序有無改變等進行分析。然后，將“反映篇章心理表征”的概述文本與“講述內部心理過程”的有聲報告進行對照，以分析學生對篇章做出這樣或那樣的理解時頭腦中是怎么思考的，是“提取”了哪些圖式而導致的。最后，綜合這些數據，分析歸納閱讀者“提取錯誤圖式”的原因，以及導致理解錯誤的“圖式提取”心理操作的認知特點。

2.3 文本標注

54名學生“產出”了54篇概述文本，為方便分析與歸納，我們需要在分析數據前對概述文本進行“標注”。

首先，我們對測試文章的每一段、每一句話都進行了標注，段落使用數字標注，句子使用英文字母標注（見附錄一）。由此，原文中的每個句子都有獨一無二的編號，如“③A”表示第三段第一個句子。（文中第①段精確到標注小句，因為根據“參考答案”，該段中的每個小句都包含一個“構成文章主旨的必要信息”。）

接著，我們對學生概述文本中的每個句子（小句）來自于原文中哪個段落的哪個句子（小句）進行了標注。這樣一來，每個概述文本最終都可以由一串“數字+英文字母”來表示，如下文例（1）被標注為“①A1②A⑥BC③A”。這樣標注的好處是：概述文本中出現了原文哪些信息、信息間順序是否同原文一致等，可以一目了然。

需要指出的是：在給學生的概述測試試卷中，文章中沒有任何標記，研究者只在自己的分析工作中給文章作上標注。

表1：受到“治療疾病”圖式干擾的表征

3.概述文本與有聲報告分析

測試文章“戒酒俱樂部”介紹了一家幫助酗酒者戒酒的機構。正確理解該文，讀者需要能夠從長時記憶中“提取”出“機構介紹”圖式。對一家機構的介紹通常包括機構名稱、成立時間、地點、主要工作/主營業務、組成人員以及工作成果/業績等。

根據對概述文本和有聲報告的分析，全體54名考察對象中，共有13人（占全體考察對象的24.1%）在閱讀時提取了與文章不一致的圖式，從而導致對文章產生局部或全局性理解錯誤。這些圖式可以歸納為：“治療疾病”圖式和“問題——解決”圖式。

3.1 “治療疾病”圖式

一個完整的“治療疾病”圖式包括“患病”“治療”和“康復”環節，如果再具體一點，還會包括“病因”“癥狀”“疾病的危害”“治療方法”“治療效果”等。本次實驗全體研究對象中有8人（占14.8%）在理解時受到了“治療疾病”圖式的干擾，對篇章產生了局部理解錯誤。這8人的概述文本情況列于表1。

為方便比照，我們把表1中概述文本標注中代表句子的英文字母去除，只保留代表段落的數字。（下文對具體概述文本的舉例論述仍保留完整標注。）表中文本標注的劃線部分表示讀者對篇章的理解中受到“治療疾病”圖式干擾的表征部分。可以看到，劃線部分不盡相同，也就是說，即使是受到同一圖式的干擾，學生憑借該圖式而作出的理解也不完全相同，我們把這些不同部分歸納為三種“意義組塊”。從表中可以看到，這所有8人的概述文本中，原文第⑥段的內容都被前置到了第③段之前，此外，還有第④、第⑤段被前移至第③段之前的情況。這8名學生之所以在概述文本中“重構”了這些段落的順序，是由于他們對這些段落的篇章功能、段落間語義關系產生了錯誤理解，而導致這些錯誤理解產生的原因就是：他們在以不同于原文圖式的“治療疾病”圖式對這部分進行理解。以下舉例說明，例子中的劃線部分為學生受“治療疾病”圖式干擾而表征的“意義組塊”。

3.1.1 “酗酒的危害+治療方法”意義組塊

（1）①A1在哈爾濱有個中國第一家戒酒俱樂部。②A在北方男人愛喝白酒，慢慢一些人離不開酒。⑥BC因為酒精中毒對身體有害，并帶來很多疾病，③A所以俱樂部的醫生用中藥、心理治療和戒酒沙龍互相結合的方法，幫助酗酒的人們戒酒，他們有機會恢復健康。

這篇概述文本不僅把摘自第⑥段的內容（⑥BC）前移至第③段內容（③A）之前，而且還使用表示因果關系的復句“因為……所以……”連接了這兩段信息。而在原文中，這兩個段落之間并沒有因果關系。第③段介紹俱樂部使用的治療方法，第⑥段敘述酗酒的危害，而之所以“酗酒的危害”在文章結尾處（文章一共七段），是因為對于“機構介紹”來說，它不是核心信息，而是補充信息。由此可見，段落的排列順序受制于篇章的主題。

對于為什么這么組織概述文本，例1的產出者在有聲報告中說：

我想先寫喝酒有損害，然后寫醫生怎么治療。我們看病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吧。

從她的回答“我們看病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吧”可以得知，該生在閱讀時，頭腦中的“治療疾病”圖式被激活。在“治療疾病”事件中，一般都是“先有疾病/不適，而后尋求治療”的順序，于是，她對文中第③段“對酗酒者的治療方式”和第⑥段“酗酒的危害”這部分信息的表征是“先有酗酒的危害，然后進行治療”，由此，在她的概述文本中，原文第⑥段內容被前置于第③段之前，并且她還使用表示因果關系的連詞“因為……所以……”來連接這兩個信息——“酗酒的危害”為因，“俱樂部的治療方法”為果，這一因果復句也更直觀證明了她所受到的圖式干擾。

3.1.2 “酗酒的危害+治療方法+治療效果”意義組塊

（2）①A1哈爾濱有個中國第一家戒酒俱樂部。②B來這個俱樂部的人，開始大多是被家里或單位在受不了的情況下送來的。⑥C1C2他們每天喝酒（的）形成了慢性酒精中毒、帶來嚴重的疾病，還會影響家人的健康。③A這里的醫生用中藥、心理治療和戒酒沙龍互相結合的方法，④D幫助患者們正確認識生活中遇到的問題，正確地對待自己，終于使他們重新建立了生活的信心。⑦俱樂部醫生說：“為了自己和孩子的健康，千萬不要酗酒。”

根據產出者的有聲報告，劃線部分表示“酗酒的危害”（⑥C1C2）、“治療方法”（③A）和“治療效果”（④D）。可以看到，這名讀者對文中這部分信息的表征是一個完整的“治療疾病”過程。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表征中，用來表示“治療效果”的語句（④D），雖然來自于原文第④段的最后一句話，卻與原文并不相符。文中的原話是“……（醫生）幫助他正確認識生活中遇到的問題，正確地對待自己，終于使他重新建立了生活的信心。”句中“他”指的是一名戒酒者43歲英語教師“張某”。可是該生卻在概述文本中把原句中的“他”改為“患者們”和“他們”（見例2中的雙下劃線）。該生報告說，這樣改動的目的是要用這句話表示：“酗酒的人去俱樂部治療以后有什么結果（效果）。”

可見，這名閱讀者由于受到與所讀文章不一致圖式的干擾，不僅錯誤理解了文中信息間的語義關系，而且，為了構建自己的圖式，“不惜”將文中一個簡單易懂的第三人稱代詞單數改變為復數。

3.1.3 “酗酒的原因+酗酒的危害+治療方法”意義組塊

（3） ……

②A有些男人因為寒冷而喝白酒暖暖身體，但慢慢喝上癮了酒變成了酒鬼。④有些人是在工作上和心理上不太順利，最終想不開而喝酒解壓。⑥A這些酗酒的人大多脫發嚴重，很早就生白頭發，遠比實際年齡老得多。③A戒酒俱樂部的醫生用中藥、心理治療和戒酒沙龍的方法來治療哪些酒鬼，③B時間短為3周，長為3個月。

……

囿于篇幅，本例不摘錄概述文本全文，僅摘錄其中的相關意義組塊。該例的產出者對劃線部分的解釋是：

我想，先（寫）“人們怎么會喝上酒癮（喝酒上癮）”，然后寫“（酗酒）有什么害處”，最后（寫）“他們來俱樂部治療”。

這位學生對文中第②、第③、第④和第⑥段的理解是“酗酒的原因（②A、④自）+酗酒的危害（⑥A）+治療方法（③AB）”。（“自”表示讀者用自己的話概括，而不是抄錄測試文章的原句。）概述文本和有聲報告反映出她在理解時受到了“治療疾病”圖式的干擾。

除了像前幾例那樣錯誤理解了第④、第⑥段以外，這個表征還錯誤地理解了第②段的篇章功能。原文中該段的作用是：對第①段所敘述的俱樂部幾個基本信息中的“參加者”元素進行更詳細的介紹，該生的理解卻是“酗酒的原因”。

3.2 “問題——解決”圖式

“遇到問題——解決問題”是人們生活、學習與工作中的基本前行模式，這一常見發展環節也形成了人們頭腦中的“問題——解決”圖式。本次實驗全體研究對象中有5名學生（占9.3%）受到“問題——解決”圖式的干擾，他們的概述文本情況列于表2。

表2：受到“問題——解決”圖式干擾的表征

從表中可以看到，受到“問題——解決”圖式干擾所產生的表征，有的將第②段中的內容前置于第①段以前，有的則自擬一個開頭。以下舉例說明。

3.2.1 “酗酒的社會問題+俱樂部介紹”意義組塊

（4）②A在中國北方，人們愛喝白酒來暖暖身體，但是有時候喝酒變成懷（壞）習慣有些人慢慢離不開酒。①A1戒酒俱樂部是一家幫助酒癮患（者）的俱樂部。在中國等（第）一家在哈爾濱成立了。③A這里的醫生用中藥、心理治療和戒酒沙龍互相結合的方法。⑤A戒酒俱樂部主要的活動是請成功者向剛剛戒酒這介紹他們的經驗。……

產出者對劃線部分的解釋是：

先寫有很多人變成酒鬼（②A），然后寫有戒酒俱樂部幫助他們（①A1），我覺得這樣比較logic。

可以看到，學生所說的“logic”是“先敘述問題，然后描述如何解決問題”的邏輯。也就是說，她在閱讀時，頭腦中被激活的圖式是“問題——解決”圖式。受此圖式影響，該生對這兩段的篇章功能和語義關系產生了不同于原文的理解。原文中第①段是俱樂部基本信息的介紹，包括機構宗旨、地點、參加者、時間、成果等，第②段是對第①段所述幾個基本信息中的“參加者”元素進行進一步詳述。但是在該生的表征中，第②段敘述了一個“問題”——酗酒的社會問題，第①段則是對該問題的“解決”——戒酒俱樂部幫助人們戒酒。

3.2.2 “地理氣候背景+酗酒的社會問題+俱樂部的治療方法”意義組塊

（5）自哈爾濱是中國的北方。②A因為這個地區氣候寒冷，所以人們愛喝點酒來暖暖身體。這是很正常的，但有些人慢慢喝上了癮，②B不能離開酒來在（到）哈爾濱的戒酒俱樂部。③A這俱樂部的醫生用中藥、心理治療使患者恢復健康。⑥A因為酗酒的人大多脫發嚴重，⑦所以為了自己和孩子的健康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酗酒。

根據學生的有聲報告，劃線部分表示的是：

“哈爾濱的地理氣候背景（自）+酗酒的社會問題（②A）+俱樂部治療方法（②B③A）”。

值得注意的是，這篇概述以介紹哈爾濱的地理位置開頭——“哈爾濱是中國的北方”，但是原文中并沒有這句話，這是學生自行添加的。該生添加這句話是為了與后面“因為這個地區氣候寒冷，所以人們愛喝點酒來暖暖身體……”銜接，以提供“酗酒這一社會問題”的地理位置背景。學生這么做的原因，是受到“問題——解決”圖式的驅動，為了能把這一圖式中的“問題”——酗酒的社會問題——描述得更為清晰，她自行添加了“問題”的“背景”。

例（5）不僅錯誤理解了第②段的篇章功能以及第②、第③段之間的語義關系，而且，這樣的表征可以視為對篇章的全局性理解錯誤——由于這段短文以“哈爾濱”開頭，全文的“主題”成了“哈爾濱”。這個主題與原文不同，測試文章是對一個俱樂部的介紹，可是例（5）變成了對哈爾濱的一個社會問題的敘述。

4.歸納與討論

4.1 圖式干擾導致的理解錯誤

對概述文本和有聲報告的分析顯示，近1/4的考察對象在閱讀過程中，由于受到與所讀文章不一致圖式的干擾，對文章中部分段落的篇章功能以及段落間語義關系產生了錯誤理解，從而導致對文章的局部或全局性理解錯誤。

篇章功能為介紹俱樂部基本信息的第①段，以及對基本信息中的“參加者”元素進行更詳細論述的第②段，被受到“問題——解決”圖式干擾的學生，分別解讀為圖式中的“解決”部分（存在戒酒俱樂部）和“問題”部分（有很多人酗酒）；第②段還被受到“治療疾病”圖式干擾的學生解讀為“酗酒的原因”。原文中第②段是對第①段的進一步詳述，可是在學生的解讀中，這兩段的語義關系更接近于因果關系，②為因，①為果。

篇章功能為“舉例說明俱樂部治療方法”的第④、第⑤段被受到“治療疾病”圖式干擾的學生解讀為“酗酒的危害”。這兩段是對第③段（治療方法）的進一步詳述，可是在學生的解讀中，這兩段與第③段的語義關系更趨近于因果關系，④、⑤為因，③為果。不僅如此，第④段還被作出多種解讀——除“酗酒的危害”，還有“治療效果”和“酗酒的原因”。

此外，文中末尾作為補充信息的第⑥段也被解讀為與核心信息第③段具有因果關系。

這些“提取了錯誤圖式”的閱讀者，他們對篇章的表征出現的錯誤包括：“重構”文中信息間的順序、改變文中的信息，以及自行添加文中所沒有的信息。

4.2 對圖式干擾的解釋

從實驗中發現，學生所提取的圖式，無論是“治療疾病”還是“問題——解決”，都比“機構介紹”圖式更貼近生活。“看病”與“遇到問題并解決”發生在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中，比起“機構介紹”，這兩者與人們的關系更為密切。由此，相較于“機構介紹”圖式，人們對“治療疾病”和“問題——解決”圖式的熟悉度更高。人腦中存有很多圖式，當閱讀者從長時記憶中的“圖式庫”中提取圖式以理解篇章時，那些與人們日常生活關系更為密切的、更為人們所熟悉的圖式，會更容易被激活、被提取。但是，當這些圖式與作者產出篇章時的圖式不一致時，它們便會成為干擾讀者產生正確理解的障礙。那么此時，如果讀者要對篇章產生正確的理解，他/她就需要能夠排除那些來自于“更容易被激活”的圖式的干擾，并最終從長時記憶中提取出與文章內容相匹配的圖式。

在本次實驗中，提取了“治療疾病”“問題——解決”圖式的學生正因為缺乏排除這些“干擾”的能力，所以便任由“更容易被激活的”圖式所引導，從而導致理解錯誤。

更進一步看“治療疾病”“問題——解決”圖式，我們發現，學生依據這兩個圖式所表征的意義組塊中，“酗酒的原因”、“酗酒的危害”與“治療”之間，以及“問題”與“解決”之間，都存在“因果關系”。也就是說，這些學生在理解過程中都在構建具有因果關系的表征，而這一點可以在以往的研究中得到佐證。“因果模型在理解和回憶記敘文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魯忠義、彭聃齡，2003：199）；“無論是非倒裝因果復句還是倒裝因果復句，讀者都容易形成一個‘原因→結果’的穩定的心理表征”（張金橋，2008：39）；“如果語篇有連貫的因果信息，讀者就容易構建情境模型，進而更容易形成連貫的語篇表征”（范琳、周紅、劉振前，2011：155）。

5.結論與啟示

本文挖掘并展示了漢語作為第二語言閱讀中的“圖式干擾”心理過程，探究了導致理解錯誤的“圖式提取”認知操作的特點。迄今為止，我們尚未看到通過質化手段考察漢語作為第二語言閱讀中圖式作用的實證研究。本文結論對漢語作為二語閱讀研究與教學具有一定啟示。

不同于以往研究多關注圖式在閱讀理解中的積極作用，本文認為，無論是從探索第二語言閱讀理解的心理過程出發，還是為了提高第二語言學習者的閱讀理解正確率，漢語作為第二語言閱讀研究都亟需關注讀者的已有圖式對閱讀理解干擾的心理過程，同時在教學中加強對學生排除圖式干擾能力的培養。

本實驗的結果表明，在閱讀理解過程中提取了錯誤圖式的讀者，他們的“圖式提取”認知操作具有以下特點：1）傾向于提取熟悉度更高的圖式；2）傾向于構建具有因果關系的表征；3）缺乏排除“圖式干擾”的能力。這一結論有助于教師在閱讀教學中預測學生可能會受到的圖式干擾、可能會出現的理解錯誤，從而更有針對性地設計問題與引導閱讀，由此訓練學生排除“圖式干擾”的能力。

同時，本研究發現，學生對篇章中段落間語義關系的理解能力較為薄弱，對段落的篇章功能的理解能力也較為薄弱。由于受到圖式干擾，他們對文章中部分段落的篇章功能以及段落間語義關系產生了錯誤理解，從而導致對文章的局部或全局性理解錯誤。這可以解釋在教學實踐中學生所反映的“知道所有詞語的意思，卻不明白整篇文章意思”的現象。然而，由于目前的閱讀理解測試多以客觀題為主，常常掩蓋了這些理解中的問題與錯誤。這一發現提示我們：在閱讀教學中，應引導學生關注并思考段落的篇章功能、段落間的語義關系，并對此進行詳細分析。這樣可以幫助學生更好地理解“整篇文章的內容”，提高閱讀理解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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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tsch，W.&T.A.van Dijk 1978 Toward a model of text comprehension and production［J］.Psychological Review 85（5）.

Schema Interference in Reading Comprehension：An Empirical Study of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Reading

Zhu Kanyu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Institute of Global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 Education，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062，China）

reading comprehension in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schema interference；schema retrieval

This article probes into“schema interference”in reading comprehension in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via an ex?perimental study with a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subjects'summary protocols and verbal re?ports，the study explores and presents the mental processes during reading which cause incorrect comprehension because of schema interference，and discusses the reasons causing the retrieval of incorrect schemata and the features of such cognitive processes.We put forward that the“schema retrieval”process which causes incorrect comprehension may have the following features：tending to retrieve more familiar schemata，tending to construct the representation with causal-effect relationship，and lacking the capability of excluding“interfering schemata”.

【責任編輯 蘇 政】

①波浪形下劃線表示構成文章主旨的必要信息。

H193.7；H195.3

A

1674-8174（2017）04-0023-09

2017-04-26

朱勘宇（1976-），女，上海人，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教師研修基地講師、對外漢語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漢語國際教育。電子郵箱：kyzhu@chinese.ecnu.edu.cn。

①感謝匿名審稿專家和《華文教學與研究》編輯部的寶貴意見，謹致謝忱！

附錄1：

概述測試文章

戒酒俱樂部

①A1哈爾濱衛星路有個中國第一家戒酒俱樂部，A2 300多名參加者都是自愿戒酒和反對酗酒者。B1俱樂部成立3年多以來，B2這里的醫生已使300多名酒癮患者徹底與酒“拜拜”。

②A由于北方氣候寒冷，人們尤其是男人愛喝點白酒來暖暖身體，這本來是很正常的現象，但有些人慢慢喝上了癮，離開了酒就沒辦法過，完全變成了一個酒鬼。B這個俱樂部戒酒的人，開始大多是被家里或單位在實在受不了的情況下送來的。

③A根據了解，戒酒俱樂部的醫生用中藥、心理治療和戒酒沙龍互相結合的方法，使數百名患者恢復了健康。B這些人的治療時間是根據他們酒精中毒的輕重程度來決定的，短的3周，長的3個月。都脫發嚴重，很早就生了白發，遠比他們的實際年齡老得多。B而根據醫生的介紹，因為酒精中毒，他們的身體都受到很大的損害。戒酒俱樂部的陳主任說：“C1如果一個人天天喝酒，每天超過半斤，2至4年以后就會形成酒依賴，形成慢性酒精中毒，帶來很多嚴重的疾病。C2婦女酗酒還會影響孩子的健康。”

⑦朋友，為了你自己和孩子的健康，千萬不要酗酒。

附錄2：

文章主旨參考答案①

哈爾濱有個中國第一家戒酒俱樂部，參加者都是

①A1

自愿戒酒和反對酗酒者。成立3年多以來，俱樂部通

①A2 ①B1

過中藥、心理治療和戒酒沙龍互相結合的方法，已使

③A

300多名酒癮患者與酒“拜拜”。

①B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