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王張作霖并沒有做過土匪

劉創

民國是個亂世，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其中勢力最大的皖系、直系兩大軍閥的主帥段祺瑞、馮國璋或出身名門，或早早就入了正規軍，摸爬滾打成就了一番偉業，但東北王張作霖就沒那么幸運了。

坊間野史，甚至很多歷史學家都考證說，張作霖目不識丁，土匪出身，甚至把一個土匪的奮斗史講得風起云涌，成為東北歷史上一段天大的傳奇。其實仔細翻翻張作霖的生平，根本找不到他落草為匪的證據。

當年張作霖的父親張有財因在賭桌上被人打死，張作霖與二哥前去報仇，誤傷人命，二哥被抓，張作霖連夜逃走，直到29歲才投靠了割據一方的小軍閥宋慶的毅軍。甲午戰爭之后，毅軍入關，張作霖不舍舊土，留在東北又干起了老本行獸醫。在此期間，他娶了地主趙占元的次女趙春桂為妻，這個女人也就是少帥張學良的生母。

張作霖成名之后，一些學者甚至他本人也有意無意地將其身世往高大上描繪，將其打造成一個勵志的好榜樣，而將其“不堪回首”的過去掩去不提，張學良本人也只有一冊《張學良口述歷史》對此語焉不詳地草草掠過。于是張作霖是不是真的當過土匪就有點說不清了。

有關張作霖為匪一事，大概出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1924年直系軍閥被挫敗之后，段祺瑞在天津宴請功臣馮玉祥、張作霖等人。馮玉祥在赴宴之前特地刮了胡子，屬下問他何故，馮玉祥說：“胡子不能留，非去了不可。否則張大帥還以為我罵他呢。”

此事是否屬實姑且不論，但這也成為后世對張作霖出身問題的一個佐證。

1923年，《密勒氏評論報》的主編鮑威爾專訪張作霖，問到他曾在哪里讀過書。張回答，“綠林學校”。這又是一個佐證。

若是因此就認為張作霖本人承認了自己的土匪出身，顯然證據不足。想想就能知道，張作霖所謂的綠林學校并非一定就是落草為寇做土匪，而是說他自己沒有上過什么學，是“社會的大學校里錘煉出來的”而已。

張作霖本人的確沒上過什么正規學校，只讀過一年私塾。他小時候家里窮得底兒掉，閑著無事就趴在村上私塾先生楊景鎮家的窗戶邊兒上聽先生教課。楊景鎮發現了，就免收學費讓他跟隨自己讀書。但是沒多久，張父被殺，張作霖失手背了人命，只好流落他鄉，這一段師生情也就中止。張作霖功成名就之后知恩圖報，把楊景鎮請回宅子里，讓張學良跟著楊老先生讀書，并一生都對讀書人敬若上賓。

當時中原槍聲不斷，換總統比戲院換戲碼還快。全中國都在打仗，天高皇帝遠的東北也被波及，雖然沒有正規軍在這里列陣開打，但是連年兵禍，匪盜不絕，人們都想拉大旗立山頭。那些還沒成氣候的土匪們四下里拉攏人槍，為了衣食之需經常下山搶盜，鄉間士紳的宅子時不時受到土匪侵擾，甚至普通百姓也常被綁票勒索。張作霖脫離毅軍回鄉娶妻生子之后，不甘心一輩子當個獸醫，于是在他的地主岳父的支持下，與張景惠、張作相、湯玉麟等人成立了“保險隊”。

保險隊相當于明清時期的團練或是后來的保安團，是一種半公半私的武裝團體，一般由鄉鎮名流負責籌措經費并主持，其目的是一鄉自保，并與鄰近鄉屯間的保險隊互為犄角，平時維持社會治安，戰時保境安民。其中也不乏有主事之人為了籌措資金強行收取保護費，類似于黑社會性質，但其本質上還是有組織有紀律有約束力的正面武裝力量，與“土匪”一詞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事實上也如此。與別處保險隊囂張跋扈的作風不同，張作霖的保險隊紀律嚴明，拒擾民盜搶，甚至在操練之余還無償為當地農民出工出力，在當地口碑極佳。

保險隊有槍有人，更為鄉人敬重，很多年輕人自愿加入進來，張作霖的隊伍在短短幾年時間里就擴充到300余人，加上訓練有素作風勇敢，漸漸引起當局重視。于是目光高遠的張作霖同意招安。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后，當局認為其“素為從所推服，其投效情殷，無心疑貳”，但是又認為東北鄉間的保險隊畢竟是烏合之眾，又常與土匪團伙同流合污。為了讓張作霖驗證自己的忠心，并“背上與土匪團伙的仇”，當局在將其保險隊轉為正式編制之前，還要求張作霖剿滅海沙子一伙土匪以示忠正。

海沙子在當地縱橫10來年，手下足有400余人槍，是數一數二的大幫派。新民廳官方部隊也派出官兵400人配合張作霖剿匪。

有關張作霖剿滅海沙子匪幫一事被史學家們演義得非常傳神，在熱播劇《少帥》里甚至也安插了這一劇情。只不過在電視劇里與海沙子對陣叫板的張作霖仍是一副典型的土匪裝扮，那場景分明就是兩伙土匪火并。

在張學良的回憶錄里，這段史實只是一筆帶過，搜羅其他相關記載，可以肯定的是，張作霖剿滅海沙子匪幫時仍是半公半私的保險隊，并非純粹的土匪，但兩人的確是以土匪們慣用的對槍方式立判高下的。

土匪們靠槍吃飯，平日里閑來無事就并排坐在炕頭上，抬槍向窗外墻頭上瘋長著的葦子草射擊，這叫“掐葦根兒”，專往葦子貼墻的根上打槍，看誰掐得齊掐得短。如果兩伙土匪道兒上遇見了，要么借個道走，要么就拼個你死我活，拼命的招法也直截了當，絕不拖泥帶水：對決的兩人相距十來米站好了，大鏡面的匣槍都插在腰帶上，每人一顆子彈捏在手里。由中間人大喊一聲“映天子，亮牌子響嘍（蒼天在上，掏出槍來憑本事活命啊）”，話音一落雙方掏槍，推上子彈，頂上膛火，再舉槍射擊，比的就是一個手穩眼快槍法好。這一槍下來生死由命，勝的一方可以把敗的一方全部人員家當都歸為己有，而敗的一方也不能有任何怨言和附加條件。

張作霖與海沙子的對決雖是官方軍隊剿滅土匪的行動，只不過由于張作霖也染著一身匪氣，而且為了免除不必要的犧牲，他也同意采取土匪之間慣用的方式方法。結果張作霖將對手一槍斃命，而自己也被海沙子擊中右腿。由此他表明了自己與土匪劃清界限的決心，也贏得了當局的信任。

一般收編非正規軍后為了怕他們以后反水，當局都會將軍事主官另行安排，但因為張作霖表現出色，當局決定將張作霖以下近300人作為“新民府警備營馬隊”成員仍由他本人管帶。從此張作霖正式進入軍事統一的步調之中，最終成就了他東北王的一世英名，不僅統一了東北，甚至幾次染指中原，險些成為整個中國的主子。

雖然出身卑微，且在管理整治上也入鄉隨俗地吸收和借鑒了土匪的制度、管理模式甚至是做事方法，但張作霖手下的保險隊仍與土匪有著從出身到名分再到階級性和目的性的截然不同的區別，翻遍了正史野史，都找不出明確的史實證明張作霖投身土匪落草為寇的經歷，說張作霖土匪出身，實在是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