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朋的墓碑

古人立碑是一件鄭重、莊嚴(yán)的事

王十朋（1112～1171），溫州樂清縣梅溪人，故號梅溪，其文集也稱《梅溪先生集》。他少有大志，但科場坎坷，直到46歲，中進士第一，也就是狀元。王十朋入仕后，立朝有大節(jié)，主張起用張浚北伐，恢復(fù)中原；外任有政聲，在夔州、泉州等地任上，深孚民望。南宋一朝，王十朋素以氣節(jié)名世，其道德，其政績，堪稱文官之楷模。

乾道七年（1171）七月，王十朋卒于家，享年六十。同年十二月六日，“葬于左原白巖”，也就是今天樂清市四都鄉(xiāng)梅岙村牛塘山，其地距離梅溪故居僅里許。

王十朋墓，當(dāng)?shù)胤Q為“狀元墳”，作為樂清歷史上最大的鄉(xiāng)賢，“狀元墳”得到后世善待。明末清初，墓園格局完整，石像森嚴(yán)，碑亭巍然。

直到近現(xiàn)代，墓地才遭毀壞，如今重建的王十朋墓，除了殘存的石人石馬，面貌去古已遠，只作為歷史文化名人紀(jì)念地，列入浙江省文物保護單位。

碑亭內(nèi)，原本立有《有宋龍圖閣學(xué)士王公（十朋）墓志銘》碑，由汪應(yīng)辰撰文、張栻書丹、朱熹篆蓋。汪、張、朱三人，均為名滿天下的大儒賢臣，與志主合而為四，故稱“四賢碑”。

四賢碑立于墓表，曾經(jīng)是樂清史上最著名的古碑。可惜“文革”期間，墓碑遭毀，只殘存150個字的殘塊，保存在墓地附近新建的“王十朋紀(jì)念堂”里。

墓碑前頭的三行文字，其文曰：“端明殿學(xué)士、左中奉大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上饒郡開國侯汪應(yīng)辰撰；承事郎、直寶文閣、權(quán)發(fā)遣靜江軍府、廣南西路兵馬都鈐轄兼主管本路經(jīng)略安撫司公事、賜紫金魚袋張栻書；宣教郎、新權(quán)發(fā)遣南康軍事朱熹題蓋。”

這些看似晦澀的文字，有必要全文照錄。由汪應(yīng)辰、張栻、朱熹名前的頭銜，可以考證墓碑形成的過程。

汪應(yīng)辰，生前與王十朋有舊，他撰銘時距離王十朋下葬，已有三四年之久。

盡管汪應(yīng)辰是王十朋的好友，然而撰銘，必須先有王家孝子提供的王十朋生平事跡的素材，即“行狀”。《王十朋行狀》的作者是溫州知州莫子齊，此由朱熹為《梅溪集》所作序言可知。莫子齊知溫州，事在乾道九年（1173）。孝子請他作行狀，也在乃父下葬后一年余。

這就是說，王十朋下葬時，并無墓志銘，只有孝子執(zhí)筆、臨時刻就的“壙志”用來隨葬。壙志簡略，只記墓主人生平世系、生卒年月、葬地等簡單信息。因為葬期緊迫，請人撰銘，費時耗力，不免與葬期沖突，以親人執(zhí)筆的《壙志》，權(quán)宜替代名家撰寫的、正式的“墓志銘”，是為慣例。

汪應(yīng)辰完成《墓志銘》的文本，孝子邀請張栻書寫志文——王十朋與張浚、張栻父子有深厚友誼——張栻于淳熙二年二月“知靜江府”，淳熙五年（1178）進秩“直寶文閣”。可知，張栻書寫志文，又在汪應(yīng)辰撰銘三年以后。

古代墓志，分志蓋、志身兩部分，上下扣合，志蓋多以篆書刻題，故稱“篆蓋”“題蓋”。朱熹知南康軍，在淳熙五年（1178）或稍后，可知朱熹為《墓志銘》“題蓋”，又在張栻書丹后一年左右。

走完上述程序，孝子邀請石匠將汪應(yīng)辰的文章、張栻的書法、朱熹的篆題，刊刻成碑，樹立于墓地之上。這就是南宋墓碑形成過程的一般情形。

《墓志銘》是地表的巨碑，當(dāng)然無法配備志蓋。朱熹所謂“題蓋”，實為碑首的“題額”。墓上立碑之時，距離王十朋下葬已有多年，孝子不可能為安置新刻的墓碑，重新掘開父親的墓穴，遂將《墓志銘》碑立于墓表。

墓志銘，是一個人的蓋棺定論，必須鄭重其事；墓碑，立于墓地之上，為后人觀瞻所系，關(guān)乎祖先與家族的記憶與榮譽，更加不可不慎。

王十朋墓上立碑，距其下葬七八年以后，參與創(chuàng)作之人，均為一時之選。所謂“君子立其誠”，只有名家大儒的參與，才能賦予墓碑道德上的公信力。尤其像王十朋這類以氣節(jié)立身的人物，非但有必要邀請名家，更必須是生前的故交，絕非厚顏攀附的所謂名人。

由此可知，古人立碑是一件多么鄭重、莊嚴(yán)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