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
王硇地處河北省沙河市西南部,太行山東麓。前年我到邢臺,和幾位好友結伴去王硇古村探幽。在大山里兜兜轉轉近兩個小時,抵達王硇,時間已是下午兩點。
王硇村古石樓建筑最早始于明代,現存建筑中清代、民國居多,其建筑規模足可與山西的王家大院、喬家大院相媲美。據村人介紹,有一處高達十八米的像城堡一樣的石樓,歷時十二年才建成。村里石樓建筑墻體整體呈現一種淡淡的朱紅色,家家墻體相依,院院暗道相通,平薄的石板罩頂,臨街石樓頂上建有碉樓并留瞭望孔,街巷相交處皆為古代攻防設施。對于一個山村來說,致力于建造這么嚴密的防御措施,令人費解,細問才知道其中有一段傳說。王硇村始祖王得才原籍四川成都府兩崗村,明初御賜探花,欽點鎮京總兵。明成祖朱棣委派王得才押運皇綱被內奸出賣遭響馬搶掠,被迫攜家眷隱匿到荒山野谷,劈坡造田,安家建村,于是有了今天王硇村。整個村莊像座迷宮,個別院落建有隱秘的地窖,在村中地勢較高的石樓上還建有耳房,用來監視村莊四周動靜,一旦敵人來襲,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進行安全轉移。
王硇村雖然是因避難而建,但是在建筑工藝上卻絲毫不見倉皇和敷衍。王氏先民們自己燒瓦、燒石灰,干石壘墻,白灰勾縫,青磚出檐,藍瓦蓋頂;像城堡一樣的石樓,院院有樓,房房有耳,整體建筑風格既有北方建筑的粗獷、古樸,也融合了南方建筑的秀氣,王硇石樓特有的耳房,紅墻藍瓦,卷角張檐,隔扇花窗,明亮秀雅,形同江南水鄉畫舫。在村子里隨處可見東南缺角的建筑,從巷角向里望去,一排石樓,不是左右對齊成一排,而是自前向后一座一座地閃去東南角一塊,其意來自八卦中的“巽”,正好印證了“有錢難買東南缺”的風水俚語。另一意則是不圓滿,寓意激勵后人,勵精圖治,永不滿足。每個拐角處的石碾,被村民稱作“青龍”,是看守街口、鎮邪之意。石樓墻角筆直挺拔,墻面紋理自然,隔熱隔音,冬暖夏涼,歷史上經多次地震和洪水,無一棟受損,至今仍有村民正常居住。為了讓馱著貨物的犟驢在小巷中穿行,村人竟然把窄窄巷角的拐彎處砌成半圓形,而上面的墻角依然保留了直角,遠遠望去,像墻壁被生生鑿去一塊,正合了“拐彎抹角”的說法。而門樓則講究門當戶對,所謂“門當”是門樓上雕刻的圖案對稱,“戶對”是門樓下的門墩兒成對,更能體現王硇村人的文化底蘊。
小徑隨意穿行在房前瓦后,當你覺得小路已經走到盡頭,拐過轉角,忽然就有了柳暗花明的感覺。在街巷中穿行,撲鼻而來的都是濃濃的鄉土氣息,街頭前的碾房,院落中的水窖,村旁水塘邊的洗衣女,還有正在轉動的吹糠風車。與街頭八旬老人交談,可以得一種在城市里沒有過的心身放松,得鄉間“生活禪”中的“吃飯睡覺”,這種平凡中的不平凡,讓人暫時放下當下,去體會生活的本真。有幾處四合院,屋頂的房子看上去已很破舊,常年不住人,周邊長滿了雜草,有些許凄涼,在下午的陽光下,還能恍惚看到舊時的光景。走著走著,不禁回頭,幽深彎曲的小巷叫人莫名的悚然一驚。繼續前行,小路變換著表情,起起伏伏,時好時壞,在高一點兒的地方,還可以望見遠處云霧飄渺的太行山。
在王硇村,能夠發現許多大自然景觀與古村落和諧并存的場景:村中石樓都設有突出石壁的長方形排水口,以便于雨水流入街道滋潤樹木;村落是開放式的,除一個死胡同外,村民可以從村中任意一條小道走遍全村;村旁紅楓山幾乎遍山紅楓樹,如此規模竟是天然生長。我摸著石屋的一塊石頭,冰涼的觸覺直達心底,它的體溫和它的靜默一樣冷。我知道,它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而是明朝永樂年間的一塊石頭,當然也許會更久。王硇村民可以推算出石屋的年齡,但無法說出石頭的歲數。這些石頭,安臥在王硇村的一座座石屋上,看風風雨雨,世事變幻,歷經了六百多年,誰來告訴我它的故事呢?
天色暗了下來,選一家農家客房打算住下。院子男主人是一名鄉村老師,站在院子里,靜靜地翻著書,女主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王硇村多家村民的古石樓舊院,現在已經或正在著手整理成農家旅館接待游客。走進堂屋,我看到了喚醒兒時記憶的土炕、老照片、老柜頭、老梳妝臺、老紡花車之類,恍若回到童年時代。屋里的套間有樓梯,拾級而上,推開二樓的小門,可以從二樓直接上到配房的屋頂上。撫摸著屋頂的藍瓦片,端詳著翹角的龍鳳麒麟和獅子,誰會想到在現代化日新月異的今天,竟還有如此完美的原汁原味兒。和男主人聊天,說起村莊的歷史、民俗和物產。男主人說,絡繹不絕的游客來到王硇村,打破了古村石堡的寧靜,也改變著王硇村村民的生活方式,鄉親們從中看到了希望,嘗到了好處,得到了實惠,對傳統村落、古建筑的保護有了更大的熱情和支持。女主人見我們喜歡蘋果樹,興高采烈地和我們說著秋天的模樣,滿樹的果子壓彎了枝丫,紅彤彤的、脆脆的、甜甜的。最讓兩口子興奮的是,村民們種植的土特產品,過去是肩挑、驢馱到外面也賣不出去,現在不用出村,就有游客掏高價錢買去。夜晚的月光有些清涼,東廂房,西耳房,彩簾都在隨風垂擺。坐在木門下,聽雞鳴犬吠,看一樹蔥蘢的繁華。夜深了,女主人還在井邊洗著衣裳,問其原因,女主人告訴我們,她已約好了左鄰右舍明早一起去奶奶頂燒香,得提前把家務活干完。看來,高高的奶奶頂果然是鄉民心中的圣地,我們也向往起來,要女主人帶上我們。爬上屋頂,眼前的古堡層疊錯落,月光迷離,將村莊潤染成一幅畫。遠遠的,月暈下那青幽的山巒,就是傳說中的奶奶頂。
這一夜,睡在床上,還想象著明天的行程。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