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佳麗
2017年10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發布《世界與中國經濟展望報告》,預計2018年全球經濟增長率可達3.7%。IMF總裁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曾在2016年年末感嘆世界經濟前景“平庸”,如今說起眼下,她則提醒外界“不要浪費一場可喜的復蘇”。用毫不夸張的方式解讀IMF的官方態度:總的來說,即將過去的2017年對全球主要經濟體還不錯。
美國:特朗普新政已見成效
“全年的數據還沒統計出來,美國第三季度的經濟增長,預期在1.9%-2.6%之間,按照這個趨勢,無論如何,該國經濟今年的表現一定會超過2016年。”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經濟室主任羅振興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美國總統特朗普的“亞洲之行”一度引發熱議。他在日本和韓國均直白且明確地表達了對貿易赤字的不滿和希望改變現狀的強烈愿望,但在中國,特朗普的“自由模式”有所收斂。他說,“不怪中國,要怪就怪前幾屆美國政府,是他們讓美中貿易走到了‘如此失衡的境地”。在此之前,他因同一話題數次口頭責難中國。
特朗普在美國開啟了大刀闊斧改革的一年,從退出TPP(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到重談NAFTA(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從放松油氣管制到力推稅改。其中,有些措施對經濟的促進作用已經顯露。
“特別是放松油氣管制這塊,他一上臺就宣布要擴大油氣產量,對煤炭的開采控制也有所收縮。然后我們就看到,今年每個季度,油氣和相關行業的投資持續增長。除了國際油氣價格回升,主要是新政在發揮作用。”羅振興如此分析。
特朗普上臺后,有兩條管道的建設得到大力支持。一個是從加拿大到美國的拱心石(Keystone)管道,負責石油和天然氣的運輸;另一個就是北達科他州的頁巖油管道,主要負責將重油運輸到墨西哥灣的煉化廠。上述兩條管道都曾被奧巴馬政府否定,如今重啟建設,不僅減輕了美國對中東國家的能源依賴,也對基礎設施建設起到較強的信號作用。
2017年年初以來,美國當局對自由貿易的重新談判比較熱衷。不僅NAFTA正處談判之中,5月份,特朗普公開表達了對美韓自貿協定重新談判的期待。羅振興對記者表示,兩個自貿協定分別具有不同的代表性,美國政府之所以希望重新談判,是想要就此樹立“標桿”。
“NAFTA的重新談判很有意思。它是北美最主要的區域貿易協定,影響的也主要是北美地區的供應鏈。墨西哥和加拿大與美國的貿易額都很高,兩國出口總額約80%針對美國進行,可見后者對墨、加的重要性。如果談判成功,會對其他同樣在出口或經濟上依賴美國的國家產生示范作用;如果失敗,美國希望在國際上推行的其他措施也將遇到阻礙。這也是為什么作為區域貿易協定,NAFTA會受到全球關注。”羅振興如此強調。
美韓之間的自貿協定也比較典型。簽訂之初,美國希望該協定為自己帶來貿易順差,結果相反。韓國對美國在安全領域的依賴度很高,“如果美韓真的走入重新談判的環節,那對其他在安全上依賴美國的國家,特朗普也可以如法炮制”。
NAFTA談判遇阻,主要原因在于美國提出“日落條款”(Sunset Clause,也譯“落日條款”)。該提案建議,北美自貿協定5年后到期,除非參與方一致同意延期。羅振興指出,墨、加對此并不滿意,因為美國提出該條款的動機值得懷疑,“美方很可能是希望如果貿易逆差不改變,那就干脆不要這個協定”。
拉丁美洲:經濟增長帶動就業
特朗普政府的不少新政策有如下特點:對美國好處多多,對其他國家相反。墨西哥應該對此頗有感受。比如有關移民政策的改變,嚴重影響墨西哥的低端產業,令該國低端勞動力人群非常緊張。
盡管如此,拉美經濟在2017年的表現仍然可圈可點。
10月底,聯合國拉美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以下簡稱“拉美經委會”)指出,2017年,拉美地區經濟復蘇,將實現1.2%的增長,出口額也將同比增長10%,成為連續五年下滑后的首次反彈;同時,進口額也會在連續四年下滑后出現6.5%的增長。
目前,大部分拉美國家的經濟已恢復正常,但失業率卻呈增長趨勢,有些國家的失業率甚至已連續7個季度上升。中國拉丁美洲學會副秘書長唐俊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表示,拉美就業問題之所以非常特殊,是因為該地區的非正規就業比重一直很高,而非正規就業往往不被統計在就業率指標中。
“當經濟增長時,對勞動的需求上升,進入非正規部門的就業人口相比會更多。因為在拉美地區,非正規就業形式靈活,不僅可以大量避稅,還能利用‘失業者的身份享受社會保險待遇。這就導致了失業率高企的假象,看上去,好像就業與經濟復蘇相背離。”唐俊這樣說。
不過,拉美就業的確長期面臨一個問題:青年人技能低下。由拉美經委會和經合組織發展中心、拉丁美洲開發銀行(CAF)發布的《拉丁美洲經濟展望2017年》指出,青年受教育程度不高、技能較為低下是拉美地區的頑疾,也是造成青年人失業的重要因素。
唐俊強調,2017年,拉美基礎設施建設問題依然是該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瓶頸。因為存在較大資金缺口,該地區長期歡迎海外直接投資(FDI)。同時,拉美國家也非常注重對環境和生態的保護,很多國家的NGO(非政府)組織動員能力很強,容易與海外基建公司就項目問題產生沖突,對工程造成阻礙。
歐盟:非經濟事件未阻礙復蘇
2017年,歐盟不僅要處理與英國的“分手”問題,還要應對西班牙加泰羅尼亞的突發事件以及德國大選后組閣難產的問題。盡管挑戰層出不窮,歐盟經濟依然沿著歐債危機以后的復蘇軌跡發展,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丁純教授表示,今年,歐盟經濟發展明顯好于2016年。
“公投之前,歐盟給英國開出了很優惠的條件,竭盡全力挽留,但英國人鐵了心離開,現在,歐盟已經沒什么好留戀的,也不會再讓步。之所以有‘分手費,是因為歐盟認為英國退歐前該承擔的義務不能丟。英國呢,深知脫歐后也不能真正完全離開歐盟,手中可打的牌并不多,所以我們能看到整個事件中,英國的態度不斷軟化。”
丁純指出,脫歐談判會非常艱難,英國很可能付出很大代價,而這正是歐盟希望看到的,以便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至于加泰羅尼亞的獨立鬧劇和德國的組閣問題,外界不應該過度解讀。一方面,這些事件不會對經濟復蘇造成可見的阻力,另一方面,以德國為代表的市場經濟,微觀上較少受政策或政府影響,只要市場信心沒有遭受打擊,經濟部門的表現就不成問題。
歐債危機后,不管是2017年的新問題還是存在多時的烏克蘭危機、難民危機和恐怖襲擊等,一定程度上可能導致部分群體出現“歐洲認同感”下降的現象。不過,也正是這一系列的難題,為歐盟各方敲醒警鐘,倒逼歐洲一體化繼續前行。“多速歐洲”的提法令除英國外的27國更加團結,歐洲防務機制的簽署也表明歐洲人希望重振雄風的心態。
2017年11月13日,歐盟23國在布魯塞爾簽訂了一項條約性歐洲防衛協議,決定啟動歐盟防務“永久結構性合作”(PESCO),以加快歐盟成員國之間的防務一體化進程,并幫助歐盟應對在安全領域面臨的各種挑戰。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莫蓋里尼表示,這是“歐盟防務方面的歷史性時刻”,將為歐盟未來制定共同防務政策和建立獨立防務力量提供重要框架機制。
丁純強調:“可以說,任何突發事件都沒有造成嚴重后果,沒有任何一個歐盟成員國被擊垮,磕磕絆絆反倒令歐洲一體化取得更多成果。現在,歐盟非常重視內部結構性問題的存在和應對策略,想要倒退都不容易。”
2017年11月9日,歐盟委員會調高了對2017年、2018年歐元區經濟增長的預測,并指出,今年,歐元區19國的GDP(國內生產總值)整體增長率將達到2.2%,為10年以來最好表現。
日本:經濟受外界拉動明顯
美國正式退出將滿一年,日本對TPP的熱情和堅持卻有增無減。如今,在日本的倡議和主導下,TPP更名為CPTPP,即“跨太平洋伙伴全面進展協定”。
“TPP最終能否做成,我們都不知道,但日本之所以堅持,是因為這樣做不僅可以刷存在感,還可以提高日本的國際地位,特朗普也有任期,說不準將來美國會重新加入,堅持越久越難以放棄。”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副所長張季風這樣對《經濟》記者解讀日本的態度。
截至12月上旬,日本只公開了2017年前兩個季度的經濟數據。從目前看,受世界經濟復蘇,尤其是中國經濟增長的明顯拉動,該國旅游業、儀器設備和汽車出口表現較好。張季風表示,2017年全年,日本經濟增長或可達1.6%。
“出口增加,首先帶動生產擴大,社會籌資緊跟增加,不管是民間投資還是政府投資,都會因為出口增長而增長。2016年8月,日本政府通過了28.1萬億日元規模的經濟刺激計劃,去年的投資效果會逐漸體現在今年的經濟數據中。目前,日本經濟正處于戰后第十六次經濟高漲周期,這也是經濟較為景氣的另一個因素。”張季風這樣表示。
安倍政府在2017年11月自稱,日本經濟已維持了58個月的長期景氣。不過,其經濟平均增長率僅為1%,約為前首相小泉純一郎時期73個月長期景氣的一半。值得注意的是,在全球央行逐漸走入常規貨幣政策的關鍵時刻,日本央行依然堅持寬松政策。12月初,該行行長黑田東彥明確表示,“我們會持續采取超寬松政策”。
張季風指出,超寬松政策原本就屬于非常規策略,日本不退出寬松,說明國內經濟“不正常”。“我曾多次向日本央行的相關負責人和當地的經濟學家尋求答案,最后無解,因為他們自己也說不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中國:需平衡南北增長動能差距
2017年10月,中國國家統計局發布數據顯示,前三個季度,國民經濟運行總體平穩,結構不斷優化,新興動能加快成長,質量效益明顯提高,穩中向好態勢持續發展。前三個季度,GDP高達593288億元,同比增長6.9%,連續9個季度運行在6.7%-6.9%的區間。
“我國經濟處于轉型期,有它非常繁榮的一面,也有它挑戰重重的一面。”商務部研究院區域經濟合作研究中心主任張建平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新興動能成長較快,同時,也存在南北差距明顯的不平衡狀況。曾經,中國經濟主要是東、中、西的差距,體現為發展水平不一致;今天,增長動能的南北差異更值得關注。
“廣東、浙江等南方省份,主要依靠新經濟、新業態和新模式拉動經濟增長,阿里、華為、騰訊、華大基因等,這些行業龍頭或高科技企業,都生在南方。北方呢,山東省經濟增長乏力,天津GDP增長下滑,東北三省的經濟難題,長期討論但似乎沒有一個很好的解決模式。對我國而言,這是一項巨大挑戰。”張建平如此強調。
此外,M2(廣義貨幣概念下的重要指標,同時反映現實和潛在購買力)與GDP比重偏高,彰顯了中國經濟存在高負債率的問題。2008年以后,中國M2/GDP數值上升較快,至今已達208%。如何避免金融系統出現明斯基時刻(美國經濟學家海曼·明斯基描述的時刻,即資產價值崩潰的時刻),防止系統性風險的爆發,是目前全國高度關注的問題。
在中國,房地產的規模和風險都在增長,泡沫并未完全排除,如何在抑制房價暴漲和阻止房價暴跌中進行合理調控,也是不小的挑戰。國有企業仍然效率低下,如何進入深水區改革,如何降低企業債和地方債的沉重負擔,同樣需要整個社會的思考。
張建平還強調,盡管今年以來,“三駕馬車”中消費表現亮眼,中國消費市場的潛力仍有待挖掘。
他說:“我國消費潛力尚未完全釋放出來,突出表現在每年有上萬億元的消費轉移到海外進行,這說明供給側不能滿足大眾的需求。大力推進商務領域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與生產部門聯合起來,為消費者提供更加對路的產品和服務,是當務之急。”
對復蘇保持謹慎樂觀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全球迎來“低增長、低利率、低膨脹”時代。2017年比較特殊,它是后危機時代唯一所有主要經濟體表現均好于預期的一年。因此,有觀點認為,世界經濟將進入“同步適速加速增長”階段。對此,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宏觀研究部主任賈晉京教授表示,要對全球范圍的經濟復蘇秉持謹慎樂觀的態度,除了看到增長,我們還需要看到背后的原因與實際情況。
“歐盟在2017年年初預計的經濟增長是1.4%,實際情況約為2%,原因之一在于勞動市場的政策修改。新政策允許法國和意大利等多個歐洲經濟體放開對勞動合同、最低工資和最高工資的限制,意味著企業可以使用更多臨時工。這很諷刺,因為臨時工增多給經濟帶來改變,根本不是實質增長或結構性增長。”賈晉京如此強調。
美國也存在類似情況。2016年11月,道瓊斯指數(股票指數,美國經濟的重要指數之一)為19200多點,2017年11月為23000多點,增長了20%。美國今年的經濟增速約在2%-2.5%之間。“股市膨脹了20%不過才帶來2%的增長,說明美國的經濟增長主要還是貨幣現象,也即資產價格改變帶來的效果,不值得歡呼。”
賈晉京曾多次對記者表示,貿易在各國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改變。從前,貿易引領政策;如今,政策引領貿易。新型貿易手段已跨越邊界成為各國境內事務,導致貿易與投融資的關系也發生了改變。傳統貿易不再是全球經濟前進的動力,新興貿易還不足以強大到引領新趨勢。
以此為基礎,賈晉京認為,“未來,那些可以更大程度促進各國之間經濟交流的因素,可能會成為全球經濟增長的新的引領者”,而中國的“一帶一路”計劃特別值得看好。他提醒外界,不要對現狀產生盲目樂觀的心態,否則復蘇勢頭或遭遇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