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陳舜臣是日本著名的華裔作家、歷史學家。他成長在復雜又特殊的文化背景中,對于中日兩國的歷史文化有著一份執著的熱情。所著作品《秘本三國志》中也可以看出他對于中國歷史的那份熱愛。《秘本三國志》是陳舜臣以自己的方法來解讀和推理出的三國史。他不拘泥于羅貫中《三國演義》的影響,更多的是憑借他對中國歷史的熟讀和精妙的推理從全新的角度來敘述三國史。在作品中包含陳舜臣作為一個“旁觀者”對中國文化的獨特理解。這其中也包括對中國的宗教歷史發展的探索。本文將通過對《秘本三國志》中涉及三國時期宗教歷史因素內容的評述和探討,進一步的認識陳舜臣的宗教歷史觀。
關鍵詞:《秘本三國志》 佛教 五斗米道 宗教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578(2017)12-0021-03
陳舜臣是日本著名的華裔作家、推理小說家和歷史學家。他在日本開創了“中國歷史小說”之先河。他的中國題材歷史小說在日本有著眾多的粉絲,很多的日本人通過他的小說了解到了豐富全面的中國歷史,他也給日本文學文藝界帶去了很多的中國歷史主題,他的歷史小說有著全面詳細近似于科學考察的嚴謹,又有著豐富的想象力結合推理,帶有強烈的說服力。在日本的歷史小說創作領域,陳舜臣與司馬遼太郎并稱雙璧。司馬遼太郎曾說過:“直木文學獎、推理作家協會獎、日本藝術院獎、讀賣文學獎、吉川英治文學獎、大佛次郎獎獲得者。以外族人折服日本的只有陳舜臣!陳舜臣這個人,存在就是個奇跡。”作為一個出生和生活在日本,祖籍臺灣的華人。陳舜臣長期生活在復雜的文化背景中,對于中日文化都有著特殊的感情。雖然生活在日本,但他從小開始一直堅持學習中文,學習中國文化,熟讀中國文化歷史。他曾經說過,三國歷史是他的最愛,他曾四處收集并熟讀三國的各種正史和野史。從1990年至今多次到中國各地進行三國遺跡實地考察。而作品《秘本三國志》正是陳舜臣對三國歷史傾注了強烈的創作熱情后創作的作品。
東漢末年這段三國歷史,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十年,但是由于其紛繁復雜的戰爭和輩出的英雄,而一直受到人們的厚愛。不僅是在中國有陳壽的《三國志》,羅貫中的《三國演義》等等,在日本也有許多的三國故事改編小說,其中吉川英治的《三國志》是最為著名的。與他們相比較起來,《秘本三國志》不管是在故事結構上,還是人物性格塑造上都有很多獨特之處。大部分的三國小說都是以劉備、關羽、張飛的桃園三結義開始,以三國歸晉結束。而且一般都是以劉備的蜀漢作為三國的正統,謳歌劉備的仁、義、德,批判曹操的奸詐等。但是《秘本三國志》打破了這個傳統限制,試圖從客觀的歷史角度,站在事實基礎上,不帶上個人感情色彩的批判來敘述人物故事。甚至于創作一些虛擬人物。比如作品中出現了“五斗米教”的教主“少容”和“陳潛”這一虛擬的帶宗教色彩的人物,并將其貫穿全文。這些人物在以往的三國相關作品中從未有過。陳舜臣在作品中創造出這些“小人物”。從他們的視角來看三國風云,來看三國故事中的那些著名人物,“少容”和“陳潛”的視角其實既是作者陳舜臣的視角,也是讀者的視角。一般的歷史作品總是高高在上的站在后人的角度縱觀歷史成敗,而作者的這個視角更多的是通過“小人物”的視角,從另一個角度淋漓盡致地展示歷史故事,而且從這些歷史故事中能挖掘和展現真實的人性。大多數的讀者都是“小人物”,這樣的“小人物”視角讓讀者有了更多的親切感。“小人物”眼中的三國時代歷史,以及三國時代的宗教更具代表性。這正是陳舜臣獨特的創作觀和歷史觀。同時《秘本三國志》中,作者從史料出發對三國時代的歷史文化背景進行全方位的介紹說明,三國時代的佛教、道教等宗教文化在這個歷史文化背景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正如在《who is 陳舜臣》中他所指出的,“在正史中,宗教團體的作用基本上是不寫的。然而從歷史事實來看,它們的活動十分活躍,出乎意料的是,它們與上層階級也有聯系”。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日本,之前的任何一本三國作品中都沒有提到過宗教,似乎覺得這樣一段以戰爭和英雄為主題的歷史時代與宗教無關。然而實際上宗教對于歷史時代的影響是毋容置疑的。在三國時代,宗教無論對于貴族階層還是平民的生活都產生過重大的影響。在創作《秘本三國志》的過程中,陳舜臣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對三國時代的宗教狀況進行認真細致的調查。有自己對于宗教在歷史中的意義的理解。并將這種理解融入《秘本三國志》中。
本文將通過對《秘本三國志》中涉及三國時期宗教歷史因素內容的評述和探討,來認識陳舜臣的宗教歷史觀。
一直以來,除了專門的宗教類書籍,中國的正史中都鮮少涉及到宗教因素,包括三國故事系列的各種作品也很少提及那個時代的宗教。然而實際上,在東漢末年那樣的大亂時代,民不聊生、人們需要在痛苦的生活中找到一種精神寄托,在混亂的社會現狀下儒家正統觀念在不斷的崩潰,既然有舊觀念的逝去那就會有新的思想意識產生。各種新觀念、各種宗教開始廣泛傳播。特別是佛教和道教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陳舜臣認識到這樣一個宗教背景不僅是歷史發展無法忽略的,而且還是歷史發展有力的推動力量。在《秘本三國志》中不僅有“五斗米道”、“太平道”、“佛教”還有東吳“風姬”的巫術這些宗教因素,它們不僅是三國故事的背景,也是三國風云中不可缺少的一股力量。
東漢末年有著廣泛群眾基礎的五斗米道,在羅貫中的《三國演義》中也稍有提及,但是并未對此作具體的說明,而《秘本三國志》中五斗米道卻變成了最活躍的一股宗教力量,甚至可以說主導了三國的鼎立,推動了統一大業的發展。《秘本三國志》的主角、“五斗米道”的教主“少容”和“陳潛”不僅是貫穿全文的紐帶,作品中三國風云變幻、三國著名的英雄的評價都是通過他們的視角呈現出來的。
作者首先就道出了五斗米道的實質,是一個將醫術和讀唇術等結合,既服務大眾又帶有迷惑大眾色彩的宗教組織。這個看似和其他宗教沒有什么區別的組織,在《秘本三國志》中被賦予了更多的光芒,受到了無與倫比的關注。其中教主“少容”這一人物功不可沒。在《秘本三國志》第一章末尾,陳舜臣對“少容”這一形象進行了解釋:“中國的史書中登場的女性,都記為某人之女,某人之妻。姓名不詳的比比皆是。就連五斗米道的張衡之妻也只是被記作‘張魯之母沒曾記載過姓名,在《三國志》對她有如下記載:‘又有少容。少容是‘年輕貌美的意思。所以起了這個名字。”在《秘本三國志》中陳舜臣設定的五斗米道領袖“少容”智貌雙全,又胸懷天下。她努力擴大五斗米道的影響力,希望天下人人都以五斗米道馬首是瞻,另一方面以天下黎民安危為己任,一直試圖尋找合適的英雄為飽受戰亂的百姓帶來和平。《秘本三國志》的整個故事是沿著這兩條線展開的。
在尋覓能為天下帶來和平的英雄時,她首先關注到了太平道的教主張角,當時的太平道掀起了漢末最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少容派弟子陳潛進入太平道進行觀察,在陳潛看來,太平道個人化性質使其難以領導大規模的起義軍,而其教祖張角更是以宗教謀個人野心的代表,與五斗米道的教規嚴整相比,太平道則像是一群烏合之眾。這樣的太平道承擔不了統一天下的重任。最終太平道起義的失敗也證明了這一點。同時她認識到在這樣一個英雄輩出的亂世,沒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夠單獨為天下帶來和平,只有先三分天下,然后才能逐漸形成統一。她必須慧眼識英雄,首先找到能三分天下的英雄,并扶持他。于是就有了在五斗米道的斡旋下,信仰道教的青州黃巾軍和曹操達成了協議,曹操成為軍事上的首領,而少容則成為他們精神世界的領袖。曹操因此有了統一中原的實力。在東吳,五斗米道協助孫家壯大實力。同時也利用五斗米道在巴蜀的影響力促進劉備建立蜀漢政權。三國鼎立的形成,無處不閃現五斗米道的影響。五斗米道成為了最活躍的政治力量。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秘本三國志》認為吳、蜀、魏的三國鼎立是少容和五斗米道的推動所致。宗教力量推動天下局勢的發展,這在中國史書上是從未有過的。陳舜臣看重宗教力量對歷史的推動力這一個宗教歷史觀,在該作品中充分體現。
作品的另一條故事進展線,是三國時期以五斗米道、佛教為首的宗教發展貫穿全文。
東漢末年群雄爭霸,連年戰爭,草民的生活苦不堪言,更希望能找到一個精神寄托,正是這樣的戰亂讓人們不再信任當時的儒家正統,促進了儒家正統觀念的崩潰,有破才有立,這種舊觀念的崩潰也促進民眾的新思想的產生,也讓新的思想意識的廣泛傳播成為可能,此時佛教和道教等宗教得以發展。
《秘本三國志》以太平道的黃巾起義作為了開篇,百姓生活窮困潦倒,滿腹怨恨,作為道教一支的太平道利用了百姓的怨恨,教主張角以“黃天”使者自居,他鼓動他的信徒們推翻已經腐朽無能的漢王朝。他們起義,劫殺官員、燒毀地方政府駐地,迅速擴張到全國。然而最終還是被鎮壓,雖有殘余勢力還一直在活動,但太平道作為一個宗教力量已然走入了絕境。
五斗米道產生于巴蜀,和太平道一樣原來屬于道教的其中一支分支。當太平道在黃巾起義后遭滅時,由于它存在于遠離中原政治中心的巴蜀地區,而幸免于難。最終成為天下統一的重要推動者。《秘本三國志》中的五斗米道隨著少容的奔走而得以不斷的發展和壯大。同為道教中的一部分的太平道和五斗米道,陳舜臣貶太平道而褒五斗米道,不惜花費大量筆墨來描繪五斗米道,發揮了小說家的想象力,把教主少容描寫得栩栩如生,并把停止戰亂,統一國家這樣的政治愿望寄托于這個人物身上。似乎可以說作者認為比起佛教來,五斗米道才是最合乎三國時代的宗教。正如小說中所描述的,少容認為浮屠教義,只重人心,個人的心。浮屠太強調與世俗的隔絕了。相比之下,五斗米道就更為符合普通老百姓的理想。為了消除人吃人的情況,主張要生產更多的糧食。天下紛爭四起,庶民苦于戰亂,為了拯救世人,便要謀求天下的統一,具體說來就是要探訪能夠統一天下的人物。盡力給他援助,如此一來,與世俗的關系自然也就很深了。于此同時,浮屠的教徒也批判五斗米道,認為他們的這種路線,太過于現實而不關心世人的靈魂。
實際上,五斗米道和佛教并不是簡單的競爭關系,五斗米道的發展從一開始就與浮屠教(佛教)聯系在了一起,陳舜臣指出,中國文明形成在于融合,有各民族之間的融合,也有各種宗教文化的融合。《秘本三國志》就提到了這兩種宗教的融合。五斗米道的始祖張陵就學過佛教,他創建五斗米道時就在一定程度上融入了佛教。無論是少容還是陳潛都長期居住在佛教的白馬寺,受著佛法的熏陶。書中提到的浮屠信徒首領支英也和少容一樣,在尋找可以結束這種混亂的亂世英雄。后來在少容為天下統一而奔走時,也一直有浮屠教的伴隨。五斗米教也要向南擴展了。佛教徒們也都去了,都是要救這個世界上的人,要把這些人由獸道拉回人間正軌。五斗米道中有著佛教的影子。小說中的最鮮活的女性人物除了少容,還有和五斗米道關系密切的蔡文姬和貂蟬,她們最終都從佛教中尋求安慰。這不正預示了三國之后,佛教的深入人心。而土生土長的五斗米道卻慢慢的消失。當然五斗米道到底是真消失了還是佛教化了,這不得而知。
《秘本三國志》也告訴了讀者,三國史同樣也是佛教進入中原的發展史。公元1世紀前后佛教便在西域盛行,當時有西域人居住在洛陽從事貿易活動,在洛陽居住的西域人大部分都是佛教徒,由此而建了全國第一個佛教寺院白馬寺。《秘本三國志》中有很多的故事都和白馬寺有關。浮屠領袖支英通過對董卓的獻計,保證了白馬寺在火燒洛陽城中幸免于難,并幫助了后來洛陽的重建。浮屠教徒以施藥行保護曹操脫離了董卓的虎口,支英與少容一樣,慧眼識英雄,通過了一系列的計謀,和孫堅,劉備和曹操都保持了友好的關系,從而保證了佛教在中原的發展不會受到武裝上的阻力等等,可以說在作品中浮屠教和五斗米道都推動了三國的歷史發展進程。
陳舜臣在創作中,非常重視將佛教傳播、融合與歷史故事的發展結合起來進行客觀推理。他認為早期的佛教更多的是西域人的宗教,而洛陽民眾多為看客,佛法因為它的異國情調,而成為達官貴人趕時髦的東西,實際上他們并未真正讀懂佛法。《秘本三國志》中的大商人莋融自稱是佛教徒,出巨資修建佛塔寺廟,但是對他來說利用佛教擴大經營,獲取更大的利益才是他的目的。面對這樣的偽佛教徒,長老支英說到:“這也不錯,只要先造出一個形骸,便可以隨時注入靈魂了。”佛教在中國開拓的艱難由此可見。陳舜臣還在小說的故事發展中,有意無意的穿插佛教徒們傳播佛教的過程。佛教更多的是給人描繪一個死后的世界。讓人們不會畏懼死亡的恐怖。在動亂的年代,人們經歷了很多不幸開始有了死后拯救靈魂的念頭,佛教在這個時期俘獲了人心。正如陳舜臣所說,民眾疲憊不堪想借助宗教信仰來脫離苦海,道教過于現實性,于是旨在拯救人類靈魂的佛教傳入后馬上擴散開來。
在《秘本三國志》中三國時期的宗教除了太平道,五斗米道和佛教,還有一些似宗教又非宗教的,被曹操稱為“邪教”的組織,例如東吳的巫女“風姬”,與其說是宗教倒不如說是孫家拿來用于控制自己的統治的工具。這些更多的時候只不過是被人以宗教的名義組織起來為自身服務的團體罷了。
在對談錄《〈三國志〉的風土》一文中,陳舜臣和中國文學研究專家稻畑耕一郎曾討論過這一問題。稻畑耕一郎說過:“我認為在描寫分裂初期的三國時代的小說中詳細地描寫宗教結社活動是頗具慧眼的,盡管宗教問題在保留下來的文獻中少有記載。魏、蜀、吳三個世俗的力量和儒、佛、道三個神圣的力量是重合一起的,我認為確實是這樣一種狀況。在三國小說中,我感覺到了這樣的多重歷史推動力”。而在《秘本三國志》中陳舜臣不僅從不同的角度向我們敘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三國故事,更讓讀者了解到了宗教文化的重要性,宗教力量對歷史的推動力。他曾經說過:“我用中國式的思維創作作品,并向日本的讀者傳遞著中國文化。”確實通過作品讀者不僅了解了三國的文化也進一步的了解了這一時期的宗教文化讓讀者充分地體會到他的成熟的宗教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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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徐慧(1980-),女,樂山師范學院外語系講師,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