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狐貍，打個滾兒

艾平

我是一個護林防火員，帶著妻子住在深山里，每天都要上瞭望塔觀察是否有火情。火蛋兒是一只金紅色的狐貍，它通身毛皮油潤金紅，站在雪地上，就像一團燃燒的火。

遇到火蛋兒，跟我們家院外灌木叢中那一眼不凍泉有關。

額爾古納河的冬天，雖是千里冰封，但由于地下水的溫熱，一些山泉并不凍結。每天早上，我都要到山間的不凍泉挑兩擔水。當時火蛋兒正縮在刺骨的泉水里，躲避一只興安金雕。我將扁擔伸給它，把它從水里拎了出來。自此它便開始跟著我們生活。我媳婦喜歡叫它火蛋兒，于是火蛋兒就成了它的名字。

火蛋兒真是一只聰明又可愛的狐貍，它能聽懂我們的話語。我媳婦說，狐貍，狐貍，打個滾兒，它就把尾巴往后腿中間一夾，頭朝地，肚皮朝天像個圓球一樣打個滾兒。我說，火蛋兒，火蛋兒，睡覺了，它就蜷曲著身子躺下來，用大尾巴護住身子，假裝睡覺。它把草垛掏了一個深深的洞，夜晚睡在里面，如果我們沒有出現在院子里，它就是醒了也臥在里面不出來。它是一只小心翼翼的狐貍。

春天來了，羊草就要用光了，火蛋兒的草垛越來越小。火蛋兒就跑進了羊圈，卻把兩只有孕的母羊嚇到流產了。火蛋兒因此受到了必須離去的懲罰。

我說：“火蛋兒，火蛋兒，你走吧，再不走我就用鞭子抽你了。”火蛋兒拖著尾巴猶豫著走了出去。我原以為第二天它就會回來，哪知卻再也沒見過它的身影。

那是一個晴朗的上午，一只金紅色的大尾巴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正在山頂巖石下的雪里隨風招搖。

“火蛋兒——你回來——我再也不會趕你走……”我們騎馬上山，要把火蛋兒找回家。

當媳婦伸手一抓那尾巴，我們的心剎那間涼透了——火蛋兒的尾巴，輕飄飄地到了媳婦的手上，沒有重量。雪的下面沒有火蛋兒……

細看周邊，地上散亂著火蛋兒的皮毛和血跡，巖石上沾染著老雕灰色的糞便。火蛋兒應該是被老雕生擒，然后被摔死在巖石上……

火蛋兒成了我們生命中揮之不去的悔與痛。

后來我翻閱了很多資料，終于弄懂火蛋兒當初對我的眷戀是為了什么。

老雕是狐貍的天敵，我遇到火蛋兒時，它正在水中躲避老雕的追逐。火蛋兒遇到我，因禍得福，謀得暫時的安全。它進羊圈，其實是在躲避那無時不在的威脅，這正是一只狐貍的宿命。

可惜作為人類，我們以為自己有能力主宰動物，我們以自己的好惡來對待火蛋兒，對其收留與放棄的決定，到底是一種剛愎自用，我們滿懷善意地實施了逆天行道。

梨花若雪摘自《小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