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睿
為了讓民眾盡早享受到改革紅利,定于明年1月起實施的5000元個人所得稅新起征點提前到今年10月在全國啟動與推行,不少人已經看到拿到手的九月份工資比先前著實多了一些,而且也有許多人進入到不再繳納個稅的行列。然而,為改革點贊以及在為自己少繳稅或者不繳個稅而歡呼的同時,也許很多人并不會察覺到另一種不公平將不期而至,而這也是目前稅制改革因客觀條件受限所表現出的不完善方面。
個稅改革除了將起征點從3500元提高到5000元這一最大亮點外,也增加了贍養老人、子女教育、繼續教育、大病醫療、住房貸款利息和房租支出六項專項扣除。由于85%的城鎮就業人員因收入低或者在進行了“五險一金”的附加扣除后而沒有進入到個稅繳納行列,專項扣除對他們來說就顯得沒有任何意義,質言之就是等于喪失了專項扣除的權力。統計資料表明,個稅起征點提高后,共有1.18億人不再納稅,相比先前他們雖然每個月省了45元稅款,但同時卻不能享受專項扣除,有專家詼諧地將此描述為“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而值得強調的是,正是這85%的城市中低收入人群,才是最需要減負的對象。
按照個稅超額累進稅制這一制度安排,收入越多邊際稅率就越高,稅負越重,不過,當有了專項扣除后,情況則正好相反。也就是收入越高,得到的節稅越多,而且同等的稅前扣除,對不同收入的人帶來的效應是不同的。假定“六項”專項扣除總額為3000元,在最低稅率3%上納稅的人僅獲得最高90元的稅收優惠,而在最高邊際稅率45%上納稅的富人,則可節稅1350元。看得出,高收入群體從專項扣除中獲得實惠最大,而那些沒有進入納稅門檻的低收入群體從專項扣除中的受益為零。在其他群體都在獲益的同時,沒有獲益就意味著利益鴻溝繼續擴大,實際地位的下降。
雖然說上述缺陷是超額累進稅制本身的局限,但我們必須明確,個稅稅制無論怎么改革,基本出發點應當是縮小收入差距而不是擴大差距程度,而且稅收乃是調節收入分配與再分配的重要手段,其中個人收入分配調節的對象應當為全體國民,而不是最終產生“擠出效應”和形成不可受益的“長尾人群”。因此,突出改革紅利共享以及公平與效率相濟的分配原則,在專項扣除存在的情況下,排除因讓中低收入人群都能享受扣除權利而降低個稅起征點的政策路徑,在條件成熟的情況,未來可以考慮實施個人或家庭負所得稅制度。
負所得稅制由貨幣學派創始人米爾頓·弗里德曼最先提出,后來著名的經濟學家托賓又作出了進一步的詮釋與完善。所謂負所得稅,其實就是財政支出中轉移支付的一種形式,因這種支付與累進所得稅在資金流向上恰好相反故而得名。負所得稅的基本思想其實非常簡單,即如果個人的收入超過了最低生活保障數額,超過部分應向政府繳納所得稅,此為正所得稅;如果個人收入低于最低生活保障數額,便可得到政府發給的救濟保障,此為負所得稅。用公式表示為:P=G-rY,其中P代表負所得稅額,G代表最低生活保障收入,Y代表個人(或家庭)的實際收入,r代表稅率,而個人(家庭)實際收入(N)加上負所得稅(P)便形成了個人(家庭)的可支配收入。
在負所得稅制度下,那些收入越低的個人與家庭從國家得到的補貼相應就越多,同時補貼的數額會隨著其收入的增加而逐步減少,直至領取的補貼減少到了零,這時的收入,弗里德曼稱為轉折收入;而當納稅人的收入達到轉折收入以后,他就不能再從政府領取補貼,而是要向政府繳納個人所得稅了,也就是從負所得稅轉向正所得稅。如每人每月N=1000元,t=30%,當其收入為0時,他不僅不需要繳稅,反而可以向政府申請1000元的生活費。當納稅人開始有工資等收入時,他的補貼按照30%的稅率同步減少,直到收入達到3333元(1000/0.3)時,他從政府所領取的補貼減少到了零,這時的收入便是轉折收入。因此,在供給學派看來,實行負所得稅可以通過收入或享受上的差別來鼓勵低收入者的工作積極性,而不是一味地等待政府救濟從而成為懶惰之人。
更為重要的是,作為財政轉移支付的一種方式,負所得稅實質上并不是一種稅,而是政府解決貧困問題的一種方法,它不僅可以使公共基金集中用于貧困人口,而且避免了救助資金的平均發放,從而實現對低收入人群更有效的幫助;同時,負所得稅采取貨幣形式并且按照收入這一客觀的、不具人格的標準來對貧困人口進行幫助,可以激勵出低收入人群自覺擔負起改善自身生活福利狀況的責任,進而促進其獨立與自立習慣的養成。不僅如此,負所得稅有利于稅收制度和社會福利制度的合并,在降低財政支出管理成本的同時,放大各種社會福利補貼的透明度。
目前來看,實行負所得稅較為成功的國家是加拿大,由于存在資助盲人、喪失勞動能力者和老年人的補償保障收入計劃以及對有子女需要撫養的家庭補助計劃與資助窮人的醫療補助計劃等,加拿大政府將這些福利計劃支出均轉為了稅收支出,其中低收入群的子女撫養、老人贍養以及醫療費等項目均實行了負所得稅制度,負所得稅額可抵減應繳所得稅額。此外,美國尼克松政府提出的“家庭援助計劃”以及卡特總統提出的“改善就業機會與收入計劃”,都包含了運用負所得稅思想改革社會福利制度的訴求。
對于我國來說,各地劃定的最低收入標準實際上為實行負所得稅制創造了最基本的前提,雖然負所得稅不可能讓所有沒有進入個稅起征門檻的人群享受到專項扣除的權力,但至少可以讓低收入人群獲得相應的補助機會,這樣,負所得稅其實最大程度地擴開了個人所得稅的覆蓋面;更為重要的是,正如多得須向國家多繳稅一樣,因能力與機會而少得或者不得也理應得到國家的補貼,這樣才能反映稅收的公平性,而且收入越高者越繳納更高稅負,收入越低者越應獲取更多補貼,這樣的個人所得稅才算完整,分配的貧富懸殊也才能得以縮小,個稅調節收入分配的尺度功能由此也得到更好的彰顯。
的確,負所得稅在我國的實行目前存在著不少困難。一方面,我國低收入群體數量龐大,并且遠遠超過高收入群體,在個稅納稅人已經獲得教育、住房和贍養老人等專項扣除的稅收援助前提下,再讓低收入群體也獲得稅收補助,可能國家財力難以承受其重。另一方面,由于低收入群體人數眾多,稅務部門要對他們的收入狀況作出準確的評估與把握,目前還存在技術約束以及資源不足的矛盾,同時人數眾多也必然增加相應的管理的成本,且負所得稅實際上是一種財政支出,稅務部門顯然無法獨立擔此重任。但我們需要強調的是,如果能夠加強稅收征管,不再出現“范冰冰”式這樣令人瞠目的偷逃稅行為,將應收的稅款一顆不剩的收上來,至少可以緩沖負所得稅實施所面臨的財政壓力;同時,作為市場監管的一支重要力量,稅務部門也理應不斷地增兵強將,并努力提高自身的統攝效能,讓自己跟上市場化制度創新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