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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羊的『灰鼠』老師

2018-01-08 22:39:28楊春蘭
北方作家 2017年6期

■楊春蘭

放羊的『灰鼠』老師

■楊春蘭

一、“灰鼠”老師生病了

牛匯書生病了,很嚴重,說病可能在肝上,要盡快確診盡快治療,越早越好,再拖下去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省城下鄉巡診的醫療隊下的結論。

紅柳洼村只有一個保健站,大病重病只能外出治療。

牛匯書,是紅柳洼小學唯一的老師,離學生放暑假還有一個多月,外出看病,學校只能關門。

村長牛大壯說身體要緊,不要把病耽誤了,學生們就提前放暑假。

牛匯書不說話,搓著腦袋嘿嘿地笑,抱著膀子轉身去了學校。

不肯丟下學生外出的牛匯書,被自己的媳婦呂桂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滿大街追著攆著,劈頭蓋臉扔了一堆老鼠:“死老鼠、笨老鼠、呆老鼠,沒心沒肺缺心眼的壞老鼠……”

瘦瘦高高的牛匯書,長得像一棵缺肥少水的高粱,那套灰色的中山裝,像是套在一根會移動的竹竿上,頭皮上的稀稀拉拉的頭發,像入秋后沙地里掙扎的韭菜。兩顆探頭探腦、總愛趴在下嘴唇上向外張望的大板牙,讓人總是無端的想起某種動物:老鼠或是兔子。

不知從何時開始,大家都叫他“灰鼠”老師,他也總是樂呵呵地答應著,好像那本來就是他的名字,時間一久,就連他的家人都好像忘了他的名字,也灰鼠灰鼠地叫。

紅柳洼小學是一所村辦小學,一個老師,兩間土坯房,五六十號孩子。牛匯書老師上著全校五個年級所有的課程,整天在幾個教室間竄來竄去,像一只高速旋轉的陀螺。作為村小學唯一的老師、全村最有文化的人,凡村上有大大小小的紅白之事、節慶活動、鄰里糾紛、書信往來等需要用文字來表達的場合,總是少不了牛匯書的身影。

那樣的場合,牛匯書往往是神氣的,也是歡喜的,只要有人一招呼,提起筆墨腳底抹油立馬就出門,生怕晚一分鐘就被誰逮著似的,心虛得像個做了虧心事的賊一樣。

時時想逮住牛匯書的,就是自己的媳婦桂花。

身高不足一米五的桂花,長得粗粗壯壯,與高高瘦瘦的牛匯書站在一起,用尕五爺的話說,“簡直就是一組活脫脫的高低柜。”矮小粗壯的桂花,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的走路:胳膊甩得很歡,步子邁得又快又碎,看上去走得很認真很賣力,腳下卻不出路,尤其是和長胳膊長腿的牛匯書走在一起,看著一直是連走帶小跑,但只要牛匯書不停步等候,總是落在后面,如果牛匯書甩開腳,桂花簡直就是在飛奔。奉行“好男不跟女斗”的牛匯書,但凡發現苗頭不對,嗅出火藥味,立馬發揮自身優勢:腳底抹油拔腿就溜。外號“綠辣椒”呂桂花,嘴毒話稠音調高,聲音隔著幾條街都能聽見,追不上時,就開始發揮自己嘴巴長處四處“掃射”。這出娛樂性極強的“笨貓抓老鼠”的好戲,是紅柳洼村多年來常演常新的一出好戲,一直不肯落幕。

說來也怪,這些年來,桂花念念不忘也樂此不疲的一件事,就是十年如一日地堅持對牛匯書進行“勞動改造”。著了魔似的,似乎不把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男人徹底改造成一個莊稼漢,就沒臉去見列祖列宗一樣。只要眼睛里一瞄見牛匯書的身影,就連哄帶罵地往莊子后邊的那塊自留地里攆,指揮并監視著牛匯書進行“勞動改造”。

莊稼地的桂花,時而神氣得像個女王,對唯一的臣民頤指氣使發號施令,時而又像個慈母,一遍又一遍地、甚至手把手地教導著牛匯書去侍弄那些莊稼。

莊稼地里的牛匯書,永遠是個學生,而且是一個怎么也交不出滿意答卷、總被老師左右都嫌棄的笨學生。笨學生牛匯書的“厭學”情緒,傻子都看出來了,唯有桂花視而不見。

“家里成天見不著個鬼影子”的牛匯書,人前風光,但在媳婦桂花眼里嘴里,就是個“廢物”,只要被媳婦桂花逮住,就會在眾人面前數落過來數落過去。每每此時,牛匯書總是能跑就跑能溜就溜,被堵住脫不了身時,就咧著嘴巴一個勁地笑,好像桂花嘴里數落著的那個“廢物”,是別人。

“灰鼠”老師的笑很特別:兩個去找耳根的嘴角,在枯瘦的腮幫子上擠出無數的大括號小括號,露出滿嘴紅紅的牙花子和牙齒一個勁地呵呵,一波又一波擴散開的笑容,像又濃稠又甜膩的糖漿,那模樣,很像某個動畫片中衣食無憂的一只大老鼠。

牛匯書的病,讓桂花徹底慌了神,甩著小胳膊小腿,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螞蟻,四處亂撞,逮著個人就哭訴、討主意,她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說動牛匯書出去看病,也實在不敢想象這個家沒了男人的處境。驚慌失措的桂花,嘴巴像個機關槍,四處掃射,罵遍了牛匯書的祖宗十八代,又罵天罵地罵空氣,罵的牛匯書像一只膽小的老鼠,四處躲藏。

桂花失心瘋般的胡嚼亂罵,讓村保健站的瘸大夫王二栓有點坐不住了。

醫療隊的診斷,很讓王二栓窩心,全村老老少少都知道“灰鼠”老師一直在吃自己的藥,治了這么久的胃病,人家醫療隊卻說病在肝上,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一想到桂花那火爆的性子和大喇叭一樣的嘴巴,王二栓就覺得屁股下面像針扎一樣:“不行,絕對不行,得趕緊想個法子穩住桂花,堵住桂花的嘴,不能由著那大喇叭到處亂播,這樣有可能會壞了自己的名聲。”

背上那象征著身份的紅十字藥箱,王二栓一瘸一拐地趕緊向“灰鼠”老師家走去……

二、瘸大夫王二栓

瘸大夫王二栓,打小就是個傳奇式的人物。

剛出生時,王二栓是個四肢健全的孩子,腿是小時候在熱炕上燙傷的。

紅柳洼的女人們“坐月子”,大都是在熱炕上鋪上一層沙子,生完孩子的女人和小孩子就成天生活在熱乎乎的沙子上。據說熱乎乎的沙子能去除女人身上的濕氣,預防留下“月子病”。睡在沙子上的小孩子,尿了拉了只要挪個地換點沙,就又能熱熱乎乎干干凈凈地呼呼大睡,不但經濟實惠又能省卻一大堆洗洗刷刷的麻煩。

三個多月大時,家里的人都去上工了,獨自留在熱炕上的王二栓,被炕上燒得火熱得沙子燙的哇哇直哭,等家人回來時,左腳后跟已經燙傷了一大塊。

鄉下的孩子皮實,磕了碰了,順手取點墻上的成土或者燒點紙灰灰子按到傷口上,是老幾輩最常用的治療方法,又實惠又管用,止止血結個疤,沒過幾天就又活蹦亂跳的。王二栓的傷疤最初看上去并不重,土法子用了一段時間后,傷口不但沒有結疤,竟然還潰爛化了膿,在持續三天三夜的高燒后,王二栓沒了氣息。

紅柳洼的女人們都是在家生孩子,夭折個孩子也是常有的事。傷心之余,家人把王二栓裝在一個芨芨筐里,送到響水河邊的一個沙窩窩里。

誰也沒想到,黃昏時分,放羊的尕五爺又把芨芨筐送了回來,哼哼唧唧躺在筐子中的王二栓,睜著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正在四處亂瞅。

人們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可是對于一個瘸了腿的農村娃娃,說是有后福,也只能是句安慰的話罷了。

在村上當篾匠的爺爺,愧于自己燒過了炕,燙瘸了孫子的腿,害得孫子差點丟了命,就時時把二栓帶在身邊,像拴在褲腰帶上一樣,走到哪里帶到哪里,對這個死里逃生的孫子疼愛有加。

五歲那年,爺爺帶著王二栓在響水河邊拔芨芨草,看到一只羊兒在水流里掙扎,就一個猛子扎進了河里,等在岸邊的王二栓再也沒能等回爺爺,篾匠被撈上來時,早已沒了氣。為保護集體財產獻出了生命的爺爺受到了公社的表揚,卻再也不能為王二栓遮風擋雨了。

那一年,王大栓剛好在上一年級。沒了去處的王二栓,就天天拉著一條瘸腿,吃力地跟在王大栓的屁股后面往學校跑。期末考試時,“灰鼠”老師看到王二栓蹲在地上有模有樣地寫寫畫畫,就給王二栓也發了一張卷子,沒想到成績出來竟然比王大栓的還要高三分。

王二栓的出名,除了他五歲多就考過一百分、六歲多就上到了二年級,還有就是他那“像抹了潤滑油一樣靈活的小腦瓜”。

一開始跟著王大栓去學校,父母也是實在沒了辦法,只想著好歹有個人看著,混著長大。對于一個身體殘疾的鄉下孩子,能吃飽穿暖、平平安安長大就不錯了,至于上不上學,識字不識字,那根本就無所謂,更何況一個五歲的孩子,也沒到上學的年齡,所以也沒給王二栓準備任何的學習用品,就把王二栓交給了王大栓,打發到了學校。

交出了人生第一張卷子的王二栓,收到了“灰鼠”老師送上的最隆重的獎勵:胸前帶上了小紅花,站在高高的土臺子上,享受了和“三好學生”一樣的掌聲,收到了人生的第一份獎品——一支鉛筆,一個本子。

也許就是那些掌聲,讓王二栓萌生了當一名真正的學生的念頭。

開學后,沒有從家里討要到學習用品的王二栓,就用從爺爺那兒耳濡目染的草編技藝,無師自通地創編一些小玩意、小動物,一件一件地從同學手里換取鉛筆頭、橡皮塊、尺子、本子等文具。后來,在“灰鼠”老師的動員下,王二栓就正式成為了紅柳洼小學年齡最小的一名學生。

讓人奇怪的是,王二栓的心思似乎并沒用在學習上,整天屁股下面像著了火,拉著條瘸腿四處亂竄,即使坐在教室里,手上也總在偷偷忙活一些雜七雜八的事,但只要一考試,成績就不錯。十歲就已讀完了小學的王二栓,因為腿的問題無法去鎮上上中學,只好和王大栓一起回了家。

年歲還小又瘸著一條腿的王二栓無法正常出工,就整天四處逛蕩。在木匠房看了一段時間后,不但用些邊角料,拼湊出了有模有樣的小桌子、小凳子,還琢磨出刀槍劍飛機甚至四個輪子會動的小車車等新鮮玩意。跟著村上的電工轉悠了幾圈后,就能自己倒騰著接接電線、換個保險絲、修個收音機什么的,有些活兒甚至比電工牛老虎干得還漂亮。沒事時,就整天拉著條瘸腿四處挖藥材、賣廢鐵、拔芨芨、割柳條、編筐編籃子編簸箕,想著法子變錢、攢錢。村上的人見了總是開玩笑說王二栓在攢娶媳婦的錢,王二栓只是笑,不說話。當然,人們也只是拿王二栓在消遣而已,在窮的“兔子都不拉屎”的紅柳洼,正常小伙子娶個媳婦都難纏的要命,更何況是一個瘸子。

后來,人們見王二栓用辛辛苦苦積攢的錢換來的只是一些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破書爛本子,就嘲笑王二栓的腦子讓驢踢了。每每此時,王二栓總是頻頻點頭:“就是就是,剛剛讓你踢了,正疼著呢。”

嘲笑歸嘲笑,在教訓自家的小子姑娘時,人們還是常常拿王二栓做比較:連個瘸子都不如。

王二栓的治病生涯是從他用自己挖來的草藥治療一些頭疼腦熱開始的,慢慢的也就有了一些名氣。那年,正好又趕上縣上培訓赤腳醫生,爭取到培訓機會的王二栓參加了縣上半年培訓后,就正式背起了那個印有鮮艷紅十字的保健箱,開始了他的行醫生涯。

此時的王二栓,還只是一名普通的赤腳醫生,做著所有赤腳醫生每天做的事,真正讓王二栓名聲大噪的,是牛三爺“還陽”事件。

牛三爺去得急,早上摸黑起床去給牲口添草,一只鞋子剛剛套到腳上,只聽叫了一聲,待三奶奶點亮了燈,人早已倒在炕下沒了氣。按照紅柳洼的鄉俗,不管誰家老了人,家家戶戶都要出人出力,幫忙料理后事。

王二栓是后晌來的,那時,人已入了棺,靈棚也搭起,主事東家正指揮著大家準備喪宴、吊唁、出殯等后續事宜,院子里來來往往全是趕來幫忙的人。燒了幾張紙錢后,王二栓一瘸一拐地獨自走進了安放棺材的堂屋。鄉里人迷信,怕鬼魂附身,放著死人的屋子,除了自己的親人,一般沒人愿意進去,大家都各自忙著各自的事。

直到王二栓高聲叫喊著要水,大家才發覺了事情的異樣:脖子依靠在王二栓臂彎里的牛三爺,半坐半躺在棺材里,瞇縫著眼睛,懵懵懂懂轉動著眼珠子,一副大夢初醒睡眼惺忪的樣子——院子里霎時炸了鍋。

另一方面,樹立財務職業素養。大數據時代下雖然為財務管理提供了多樣化的資源,但資料的數據化和信息化使得財務管理工作以及企業運作的不安全性因素增加,如企業財務數據被盜或者低素質人員基于個人私利出賣企業數據等,因此,有必要引導財務人員樹立專業化的素養,保證數據和信息安全的前提下開展財務管理工作。

牛五爺的死而復活,給赤腳醫生王二栓披上了一層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色彩,人們嘴里眼里的王二栓邪乎得簡直就是華佗再世。

王二栓的保健站,成了全村最熱鬧的地方,驢馱車拉四處出診的王二栓,成了十里八鄉的大紅人。

聲名鵲起的王二栓不僅娶上了媳婦,而且娶的還是白土梁村最漂亮的姑娘,這樁“瘸子娶花枝”婚事,讓紅柳洼村沸騰了好久。

一年后,王二栓的媳婦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那對像猴一樣機靈聰明的雙胞胎兒子,更讓王二栓賺足了面子。

拉著一條瘸腿,卻能和“灰鼠”老師、三德爺及村干部一起總坐在上席,也讓王二栓倍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地位和“神醫”名聲。可這次人家醫療隊明明白白地說“灰鼠”老師肝上的病已經很嚴重,自己卻一直在治胃,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也太丟面子了。

打小就“腿瘸心不瘸”的王二栓,怎會輕易讓自己丟這么大的面子?

思前想后,王二栓決定主動去出擊。無論事情如何,先穩住桂花,堵住那張大嘴巴再說。

“灰鼠”老師的家,在村子的最北頭,與紅柳洼小學遙遙相望。

王二栓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像根木頭似的樣子,像一顆不知來路的子彈,把一向伶牙俐齒的桂花一下子打懵了,憋了一肚子的怨氣開了火,卻像打在了棉花包上,沒擦出半點火花,實在有點出乎意料。愣了愣神,桂花忙扔掉手中端著的臉盆追了過去。

走進西廂屋的王二栓,忙把聞聲迎到門口的“灰鼠”老師拉回到炕頭,把紅十字藥箱打開擺在炕頭上,又仔仔細細地進行了一番“望聞問切”后,王二栓這才把目光投向桂花:“莫急莫急,莫急嘛,先聽我說完,如果覺著沒道理,是打是罵任憑你處置,好不好?好不好?”說著,把站在旁邊桂花按到了凳子上,又把聞聲而來圍在門口“看戲”的左鄰右舍,全都招呼進屋子,這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從脈象上看吧,‘灰鼠’老師的肝上的確有毛病——”“早干嘛去了?不是說是胃病嗎?”王二栓剛說了一句,桂花一下子又跳了起來。

“哎吆,讓我怎么說呢,你能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好好好,你說你說。”臉拉得有二尺長的桂花,氣呼呼地把自己扔回了椅子上,斜眼瞪著王二栓。“好我個桂花,老話說人吃五谷雜糧生——百——病嘛,對不對?誰能保證自己不得病?而且只得一種病?沒人敢保證吧,就是嘛,即使我們當大夫的也不敢保證,是不是?人家省上來的醫療隊是說‘灰鼠’老師肝上有病,但并沒說胃上沒病嘛——桂花你自己說說,“灰鼠”老師是不是老嚷嚷著胃疼?是不是老捂著胃?現在這個情況呢,是胃病剛剛減輕,肝上又出了毛病。肝病它一般都來得又快又兇險,俗話說‘家有十件事,先打緊處來’,目前最要緊的問題就是趕緊治肝上的病——”

“說的比唱的好聽,病在肚子里,你咋知道胃病減輕了?”直眉瞪眼的桂花,不拐彎的話硬得像石頭。“咋證明?胃是人的營養庫,管著一個人的消化,如果胃病嚴重,人缺營養能長肉嗎?你自己看,自己過來看看,‘灰鼠’老師最近是不是長胖了?”說著,王二栓還動手撩起“灰鼠”老師的前襟,讓大家看他的肚子。

——的確,這輩子就一竹竿的“灰鼠”老師一直就沒見胖過,這會看上去,肚子的確圓乎乎的,看上去是胖了許多,這一點,桂花前幾天就發現了,還曾開玩笑說“灰鼠”老師肚子里懷了一窩小老鼠。

瘸大夫的話似乎很有道理,桂花趕緊又回過頭來給王二栓賠不是。

王二栓大度地擺著手說道:“瞧你說的,又別見外了,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趕緊說看病的事。對了,那個縣醫院的張院長我熟,那年縣上培訓給我上過課,人挺好的,最擅長的就是肝病,等學校那邊安頓好了,我陪著‘灰鼠’老師去縣上,咱找張院長好好看看……”

抱著膀子坐在炕沿上的“灰鼠”老師,一直像個局外人,起先只是“嗯嗯啊啊”地胡亂應著聲。直到桂花和王二栓商量著要去縣醫院看病時,才醒過來似的忙說不急不急,等學生放暑假了再去。氣得桂花直翻白眼,丟下一屋子的人拽著“灰鼠”老師就去找村長。

村長牛大壯說實在沒別的法子,只有給學生提前放暑假這一個辦法,村上實在找不出第二個老師。

“灰鼠”老師咧著嘴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直呵呵:“不急不急,真沒那么急,那些省上來的‘白大褂’就愛嚇唬人,真的,這疼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不在乎這一半個月,等學校放假了再說。”說完,撇下媳婦桂花撒腿就開溜,追不上“灰鼠”老師腳步的桂花,氣得哭天喊地對著空氣罵了一路。

不愿學生停課的“灰鼠”老師,依然抱著個膀子往學校跑,“灰鼠”老師的媳婦桂花,急得嘴上掛著一層酥皮點心般的白皮,見天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逮住個人就哭訴“灰鼠”老師的病,活脫脫一個祥林嫂。

后來,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指點還是自己開了竅,拉著兒子牽著女兒的桂花,一路哭喊著沖進了村長牛大壯的家,把三個孩子直往牛大壯懷里推,哭嚷著“灰鼠”老師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要把幾個娃兒托付給村長找條活路……娘兒幾個驚天動地的哭叫聲,惹得全村的狗也跟著叫了大半個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人們看到,紅柳洼村村長牛大壯的兒子——18歲的牛興旺皺著眉頭拉著臉,跟在自己老爹的屁股后面,走進了紅柳洼小學,成了孩子們口中的小牛老師。

三、放羊的“灰鼠”老師

牛興旺,曾是“灰鼠”老師最得意的學生之一。

在紅柳洼長到18歲,牛興旺做過各種各樣的夢,甚至連娶媳婦的夢都做了,卻唯獨沒有做過當老師的夢。不單單是牛興旺,但凡是紅柳洼村的人,都不會做當老師的夢。

紅柳洼村地偏人稀,七八十戶人家撒在山洼洼里,隔著一條響水河與白土梁村遙遙相望。通往外界的一條羊腸小道,坑坑洼洼,去趟公社都得大半天的時間,交通極為不便。村上一直沒有學校,沒地方上學的娃娃們就像散養的羔子,漫山遍野瘋跑著。起初,是白土梁小學的“灰鼠”老師,把紅柳洼村那些漫山遍野瘋跑的娃娃,一個又一個地,慢慢地收攏進了響水河對岸的白土梁小學。

白土梁村辦的學校,白土梁村的老師,記著白土梁村的工分,分著白土梁村的口糧,卻白白教著紅柳洼村的娃娃,這讓白土梁的人總覺著心里有股子氣不順,意見牢騷多得像山坡上又硬又冷的石頭,砰砰直冒火星。白土梁小學的校長——“灰鼠”老師,理虧地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咧著嘴巴露出紅紅的牙花子,對每一個提意見發牢騷的人陪著笑臉解釋:“這教娃娃其實和放羊一個樣,一個也是放,一群也是放,多一個不見多,少一個不見少,多多少少都在一個教室,一個教法一個講法,幾個碎娃蛋子,捎帶著也就走了,自己長著腿腿子走路,又不讓你管吃管喝的,沒啥吃虧占便宜的,再說,娃娃多些,當老師的講課也有勁頭嘛。”

話雖這么說,但總歸是人家辦的學校,紅柳洼村的人也不是吃草長大的,心里明白著呢,就商量著擔起了白土梁村兩個老師的工分和口糧,見此,白土梁村的人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自家的羊圈里雖然摻雜了別人家的羊,但人家好歹也投放了些許草料,更何況人家羊倌也樂意,再計較也太小家子氣,說白了,就隔著一條響水河,親戚套著親戚,關系連著關系,不是七姑八姨的繞來扯去的親戚,就是兒女親家,繞個彎彎也又繞到了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說多了也傷感情。

響水河是一條季節性河流,枯水期時,河里干得冒土,到了汛期,幾里外都能聽得到河水撞擊河岸的咆哮聲。響水河甩出的最大一個彎道,叫西河灣,形狀就像一個巨大的“U”字,白土梁小學,就坐落在“U”字的底部。

枯水期時,紅柳洼村的娃娃們只要穿過坑坑洼洼的河道,很快就能到達學校。每到汛期,娃娃們的上學就讓家長們很是鬧心。河上沒橋,最近的橋遠在六七里外,偷偷貪近道涉水過河的娃娃,事沒少出。一些不放心或怕麻煩的家長,就干脆不讓娃娃去上學了,也有些娃娃上著上著自己就不愿意去了。

紅柳洼村上也曾嚷過要修橋,最后卻讓測算出一串天文數字,嚇得再也沒人敢開口了。“灰鼠”老師總是對紅柳洼的人說,“一定要讓娃娃們上學,才能把橋修起來。”對此,人們也只是過過耳癮而已,沒人把幾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修橋和娃娃們的上學扯在一起。

雖說白土梁小學向紅柳洼敞開了校門,但能讀到小學畢業的也沒幾個人。

后來,每到汛期,“灰鼠”老師就一大早爬起來等在橋頭,接紅柳洼的娃娃,一路講著故事陪著來上學的娃娃去學校上課,放學后,“灰鼠”老師就像一個晚歸的放羊人,攆著紅柳洼村大大小小的十多個娃娃,一直繞到幾公里外的橋上,看著他們一個個過了橋,才會獨自返回。

有人說“灰鼠”老師教書把腦子教壞了,也有人說“灰鼠”老師是吃著白土梁的飯,專愛為紅柳洼拉屎的叛徒,還有人說,“灰鼠”老師中了紅柳洼的蠱,把魂丟到紅柳洼了……

不管人們說啥,“灰鼠”老師都兩個嘴角去找耳朵,一個勁地直呵呵,像一只傻呵呵的衣食無憂的兔兒爺。

誰也沒想到,代放的“羊兒”竟然會拐走了“羊倌”——“灰鼠”老師要去紅柳洼村教學的消息,如同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炸得兩個村子如同開了鍋。

雖然只是隔了一條河一座山,但在紅柳洼村面前,白土梁村一直有著十足的優越感,且不說村子大人口多又通班車,就拿那些土地來說吧,同樣的種子同樣的種法,紅柳洼長出的莊稼卻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畝產連白土梁村一半都達不到,這些年來,但凡有點門路的,都削尖了腦袋往別的村搬,就連紅柳洼姑娘們,眼睛也都是瞄著外村的小伙子,若不是“換門親”,娶白土梁的姑娘簡直就是做夢。心高氣傲的白土梁村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被紅柳洼村挖了墻角,而且挖走的還是自己學校的校長。感到受了奇恥大辱的白土梁村,不管三七二十一,迅速遷出了“灰鼠”老師全家的戶口。

當年為了跳出紅柳洼,家中三代貧農“根紅苗正”的桂花,嫁給了家庭成分不好還大自己十幾歲的牛匯書,沒想到才短短幾年,卻又面臨著搬回紅柳洼的命。

死活想不通的桂花,像一只發怒的貓,追得牛匯書四處躲藏,有家不敢回。追又追不上,罵又罵不回,撓又撓不著的桂花,一哭二鬧三上吊用盡,祖宗十八代罵遍,急火攻心,一氣之下一頭栽進了響水河里,若不是有人看見出手快,差點就去見了閻王。

整個事件的起因和可能發生的后果,外號“小諸葛”的牛大壯心里自有數,唯一沒有預料到的是桂花會真的跳河,若不是早就派了人暗中跟著,事情還真的不知如何收場。心懷愧疚的牛大壯,帶著全村人連夜趕工,不但建起了兩間教室,還在學校旁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四合院。

搬新房是人生中的一件大喜事,但離開白土梁搬進新房子時,桂花哭了一路,罵了牛匯書一路,傷心得簡直就像是親人出喪一樣。

那年秋天,紅柳洼小學迎來了第一批學生,五年級只有一個學生——牛大壯的兒子牛興旺。

一年后,紅柳洼小學的第一個畢業生牛興旺,走進了中學的校門,成了紅柳洼村的第一個初中生。送牛興旺去中學的那天,牛大壯喝了好多酒,喝高了的牛大壯拍著胸脯說,砸鍋賣鐵吃屎喝尿也要供牛興旺讀初中、上高中、考大學,離開“兔子都不拉屎的”的紅柳洼。

在縣城讀高中的牛興旺,在不久前的高考中,卻出乎意料的連預選都沒通過。挨了老爹罵的牛興旺,這幾天正窩在家里生悶氣。

高考的路眼看沒希望了,但牛大壯讓兒子離開紅柳洼村的心并沒死,痛罵兒子一通后,牛大壯曾在村上放出了話,打算找找路子,明年讓牛興旺去當兵。牛大壯清楚,離開紅柳洼,除了復讀再去參加高考,只有當兵這條路可走。

牛大壯打心底里就沒想過讓兒子當老師,若不是桂花以死相逼,若不是牛匯書認死理,牛大壯寧愿讓學生提前放假。

牛興旺也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像“灰鼠”老師一樣站在講臺上,讓一群高高低低的娃娃們七嘴八舌地喊老師。

不管愿意不愿意,那個夏天,剛剛離開校門的高中生牛興旺,搖身一變,變成了娃娃們口中的小牛老師。

紅柳洼小學,在牛興旺心中,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驛站。

四、牛興旺的第一堂課

跟著“灰鼠”老師熟悉了兩天,牛興旺就接手了紅柳洼小學。接過“灰鼠”老師教鞭的的牛興旺,信心滿懷:對付這些毛孩子,對堂堂的高中生牛興旺而言,只是小菜一碟而已。可牛興旺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的第一堂課,會一頭栽到響水河里……

牛興旺的第一堂課,是在高年級教室上語文課。紅柳洼村小學只有兩個教室:高年級教室和低年級教室。一切進行得很順利:讀課文、總結段落大意、抄寫生字、組詞、造句——

“如果我的新鞋子掉到水里,我就奮不顧身地去救它。”造完這個句子,大雙子滿臉得意地瞅了瞅腳上那雙白底黑幫的新布鞋,然后揚起了一張被汗水涂抹成花貓般的臉,樂呵呵地看著站在講臺上的小牛老師。“奮不顧身救鞋子?……”小牛老師的目光,像一只剛剛張開翅膀的稚嫩麻雀,有點猶豫地撲騰了幾下翅膀,還沒來得及開口,“老師老師,是真的,上次俺的鞋子掉到水里,就是俺哥奮不顧身給撈回來的,就在西河灣那兒……”一愣神的功夫,耳邊傳來了小雙子又急又響的聲音,小牛老師的目光,從大雙子的鞋子上,又移到了小雙子身上。

瘸大夫家這對長得像彼此的影子一樣的雙胞胎,不僅模樣像,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像極了,跟機關槍似的,又急又脆,生怕慢了會丟了舌頭似的。

小雙子的話,像是一根捅進鴨子窩里的棍子,立刻攪醒了無數的鴨子,接下來,數不清的褲子、褂子、頭巾、帽子、書包、橡皮、鉛筆等等,就在一群鴨子“嘎嘎嘎”的叫嚷聲里,紛紛掉到了西河灣里,又被奮不顧身地追逐打撈著,掀起的熱潮,快把房頂都要掀了。站在漩渦中左瞅右看的小牛老師,像是一只被吵昏了頭的笨鴨子,呆不拉幾的站在教室中,飄忽的目光不知該落在誰的身上,耳朵邊,只是一大片嘰里呱啦的嗡嗡聲。

西河灣里的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只要扯起個頭,就是三天三夜也講不完。站在“鴨子窩”里的小牛老師,有點不知所措。正暗自著急,目光瞄見了講桌上那根溜光水滑的紅柳教鞭,抓過教鞭,“啪啪”的兩聲響,小牛老師一下子卡住了“鴨子”們的脖子。瞪著這群似乎受到了驚嚇的“鴨子”,小牛老師沒了剛上講臺的慌亂和緊張,倒有點氣不平:“哼,故意搗亂是吧,‘灰鼠’老師上課你們咋不亂喊,看我好欺負咋地。”

氣咻咻瞪著眼睛的小牛老師,一邊回想著老麻雀在獵狗面前奮不顧身救小麻雀的勇敢無畏,一邊又努力回想著“灰鼠”老師當年上這篇課文的情形,腦子里亂得像長了一團亂草,陡然想,當年“灰鼠”老師不讓大家去響水河邊去玩水時,總是講什么珍愛生命遠離危險之類的話——像是一下拉開了窗簾,陽光倏忽照了進來,小牛老師的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可他珍惜生命的引導剛剛開了個頭,教室里立馬又開了鍋:同學老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連同豬馬牛羊等許多“生命”,又在一片嘰喳聲里,統統掉到了西河灣里,又被大家奮不顧身地打撈了個熱火朝天。站在講臺上的小牛老師,真的生氣了,心里認定是這群娃娃們是故意欺負他,故意吵吵給他看的。他的手,氣呼呼地又抓起了教鞭……

小牛老師記得很清楚,“灰鼠”老師總是讓同學們先把自己造的句子說給大家聽,然后再選出幾個最好的寫在作業本上。牛興旺甚至還想起,當年自己奮不顧身救的是同桌王小毛。當時“灰鼠”老師也曾講過,最重要的是生命,最該珍惜的也是生命……這大雙、小雙也太可惡了,總往西河灣里扯……他真的沒想到,在“灰鼠”老師面前乖得像貓咪一樣的學生,會一下子變成了一群不安分的猴子。特別是瘸大夫家的那對雙胞胎,簡直就是一對不省心的猴王,把個好端端的教室攪得簡直就像花果山的議事廳。真不知“灰鼠”老師是怎么想的,還讓這倆猴王當班干部。如果不是只頂一個月的班,小牛老師真想立馬兒就撤了他倆的班干部。

氣鼓鼓的牛興旺,又舉起了教鞭,“啪啪”兩聲巨響剛落,低年級的班長二丫,像一只被人追趕的麻雀,慌慌張張一頭撞了進來:“老師老師,石頭和二狗子不聽話,偷偷從桌子下面爬出教室,溜到西河灣里去了。”

小牛老師的臉,刷的一下白了。

正是汛期,“灰鼠”老師走時,單就這不能讓娃娃們跑到西河灣里去的事,囑咐了就不下十遍,那種念經似的反復交代,讓牛興旺當時心里就有點不舒服,覺得“灰鼠”老師不信任自己。當牛興旺拍著胸脯信心滿滿地向“灰鼠”老師保證時,心里很是不屑:不就兩個教室,幾十個碎娃娃嘛,有啥難的?難道會飛不成?

可這一轉眼,卻偏偏有人就溜到西河灣里去了。

西河灣里有個常年積水的黑魆魆的深潭,大家都叫它龍坑。深不見底的龍坑邊,長滿了粗粗壯壯的蘆葦、風姿綽約的菖蒲、飄飄搖搖的水草,很像一個睫毛豐密的巨眼。潭里不僅有魚有蝦有蝌蚪有田螺,更是盛產活色生香的各種鬼故事。

村上放羊的尕老漢除了吃飯,嘴巴最大作用就是講鬼故事,在他的身邊,常常聚著一堆聽故事的老老少少。在他常常掛在嘴邊的故事中,他那前后腳跳進龍坑淹死的老娘和老婆已不再吵來吵去地打架,都像風一樣飄來飄去,她老婆還悄沒聲息飄到背后拍過他的肩,害得他的肩膀疼了很久;抓魚的灰狗子和丫蛋,是讓白土梁那個沒兒沒女的老光棍拽著腳丫子拖進龍坑去當兒女了;誰家的先人護著誰家的人,有一次自己在龍坑邊看著羊飲水,差點讓一個從蘆葦叢中飄出來的吊死鬼推進龍坑,多虧老娘飄過來擋了一把,才撿回來了條命——他總說龍坑就是個鬼窩,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鬼都在龍坑周圍活動,有好心腸的鬼,也有專門做壞事的鬼,一到晚上全都出來了,在龍坑邊飄來飄去——自打老娘和媳婦因為拌嘴打架,先后跳進龍坑淹死后,經常有人瞅見尕老漢深更半夜在龍坑邊轉悠。

一到晚上,尕老漢的羊房子就成了全村最熱鬧的地方。尤其是到了冬天,晚上夜長,尕五爺的屋子里天天擠滿了聽鬼故事的人。盡管有的孩子被嚇得天黑時晚上出個門都戰戰兢兢,但還是天天追著尕老漢跑。

“灰鼠”老師很少去湊那份熱鬧,也很反對娃娃們去聽那些鬼故事,他總是讓娃娃們不要相信尕老漢的鬼話,但沒用。有時碰上尕老漢,“灰鼠”老師也勸說尕老漢別盡瞎編亂造嚇唬人,對娃娃們不好。只要“灰鼠”老師一這樣說,尕老漢就攆著“灰鼠”老師的腳后跟,反反復復講灰狗子和丫蛋去陰間給老光棍當兒作女的故事,直到“灰鼠”老師閉口——灰狗子和丫蛋是從學校溜出,跑到龍坑邊抓魚淹死的。

尕老漢總是言之確鑿地對紅柳洼的人說:“灰鼠”老師不讓娃娃去西河灣,是怕娃娃們遇上灰狗子和丫蛋的鬼魂纏身,也怕娃娃們再被沒兒沒女的孤魂野鬼抓走。

的確,自打灰狗子和丫蛋出事后,“灰鼠”老師就再也不讓學生跑到西河灣里去了。這一點,牛興旺很清楚,可“灰鼠”老師才剛剛走,就有人偷偷跑到西河灣里去了,這要真要是出了事,可咋向“灰鼠”老師交代?

牛興旺忙給高年級的學生布置了幾篇課文讓抄著,又把小雙子派到了低年級的教室中,就領著低年級的班長二丫,撒腿就向西河灣里跑去。

爬上學校后面的沙梁,小牛老師遠遠瞅見,三娃子和二狗,就像兩只在草灘上覓食的黃羊,正低著頭在草灘上搜尋著什么。沖到近前,小牛老師終于看清,三娃子和二狗手里,各自攥著一把羊奶角角。

看到氣喘吁吁沖過來的小牛老師,三娃子忙把手藏到了背后,直著眼睛盯著小牛老師的臉。躲在三娃子背后的二狗子,探出半顆腦袋,撲閃著眼睛偷偷瞄著小牛老師。“我……你們……馬上回去!”瞪著眼上氣不接下氣地吼了一聲,小牛老師領著三娃子和二狗子,就急匆匆的向學校跑去。

離著教室還有丈八遠,就已聽到高年級教室像一口沸騰的大鍋,正喧鬧得熱氣騰騰。

高年級的教室里已是人仰馬翻,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的娃娃們,正操著笤帚、掃把、樹枝,熱火朝天追打著一只闖進教室的麻雀。

站在門口的小牛老師,心里像是塞進了一團亂糟糟的干草。

沖上講臺,一把抓起教鞭,小牛老師就狠狠地抽了下去。

教室里倏忽靜了下來。一雙雙圓溜溜的眼睛像聚光燈一樣,全都聚集到了講臺上。“你們……”小牛老師剛開口,一根細細長長的吊吊灰,像剛睡醒似的,飄飄搖搖的掠過牛興旺的發梢,慢悠悠地擦過他的鼻子尖,翻了個跟頭,又戀戀不舍栽了下去,掛在了牛興旺的前襟上。

娃娃們“嗤嗤”地竊笑,像得意的小鼠,刺激著耳膜。小牛老師的胸口,被一股左沖右撞尋找出口的氣體鼓得滿滿的。眼角的余光瞅見,站在門口的三娃子,正低著腦袋仔細的梳理著手中的羊奶角角,小牛老師心中的火,呼啦一下燃燒了起來,手中的教鞭,沖著手中攥著的那抹綠,就掄了下去。

隨著三娃子的一聲尖叫,小牛老師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教室中,霎時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那只似乎被嚇破了膽的麻雀,還在沒頭沒腦的尋找著出口。

站在講臺上的牛興旺,感覺自己就像一只漏氣的皮球,滿懷的信心正在一點點地流失,一種被擊潰的疲憊感,正一口一口吞噬著全身的力氣。

再也無心上課的牛興旺,提著教鞭,把兩個教室的孩子全都攆到了教室前面,讓他們在空地上各占一方,抄寫課本后面的生字表。

當老師的新鮮感已消失殆盡,抱著教鞭的小牛老師,像一個孤獨的牧羊人,只盼著太陽向西的腳步邁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還沒到放學時間,牛興旺就把學生全都攆回了家。

回到家,牛興旺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從頭發梢到腳后跟,沒有一處不困的,一頭栽倒在床上,就再也不想挪動半步。牛興旺像一只鴕鳥,把頭一下埋到了被子中。

四合的暮色耀武揚威地包圍了小小的村子,牛興旺悠長的嘆息聲,飄掛在夜幕黑色的絲絨上。

生活就像是演戲,即使再蹩腳,也得硬著頭皮演下去。出師不利的牛興旺,盡管心里裝了十萬個不愿意,每天還是早早爬起來往學校跑。重復、繁瑣而又疲憊不堪的學校生活,如一杯沒有發酵好的酒一樣寡淡無味,度日如年的牛興旺,天天掰著指頭數著過日子。

五、“灰鼠”老師回來了

天天盼著放假的牛興旺做夢也沒有想到,還不到兩個星期,“灰鼠”老師竟然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牛興旺鼻子突然一酸,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眼淚差點流下來。想到再也不用在這破教室中熬到放暑假,牛興旺再也坐不住了,帶著孩子們,像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向“灰鼠”老師家飛奔而去。

隔著老遠,就聽到桂花尖利的叫罵聲:“灰老鼠,你個王八蛋,死老鼠,有能耐你鉆老鼠洞里躲著去,鎖著門算哪門子的本事,有種拽著老娘跑回這破地方,就不要后悔,這會子成了縮頭烏龜了,早干嘛去了,你個死老鼠,再不開門,你就到響水河里給老娘收尸吧……”

小小的四合院里圍了好多人,緊閉著的西廂屋門前,桂花連喊帶罵地捶著屋門,但屋里卻沒有一絲動靜。

有那么一刻,牛興旺甚至懷疑灰鼠老師回來的消息只是一個謠傳,或是誰開了個玩笑,也許,屋子里根本沒有人。

一下涌進院子的幾十號學生,讓小小的院子顯得更加擁擠了,院子角落里覓食的一群雞兒受到驚嚇,慌不擇路,連飛帶跳地鉆進了敞著門的堂屋,有一只試圖飛到方桌上的花母雞,翅膀掃到了桌子邊上的一只碗,碎了,嚇得一群雞兒滿堂屋亂飛亂竄。頂著一頭亂發的桂花,抓起院子里的一把掃帚,追得屋子里的雞兒直著脖子連叫帶竄。

大雙子一揮手,帶上高年級的幾個男生幫著桂花圍追堵截四處亂竄的雞兒,雞叫人喊的小小院子沸騰如剛開鍋的粥,但屋子里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盯著緊閉的房門,牛興旺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有點慌:是不是“灰鼠”老師的病真的很危險?不會吧,走的時候看著還好好的,萬一……那就麻煩了,紅柳洼的學生咋辦?白土梁小學肯定是上不成了……正胡思亂想著,只見桂花兇巴巴地揮舞著手里的大掃把,對著院子里的塵土一頓狂掃,很顯然是在下逐客令。片刻間,就把滿院子的人和雞一起“掃”了出來,又“哐啷”一聲關上了院門。

站在門前的榆樹下,聽著人們七嘴八舌的猜測和議論,牛興旺突然想起,大雙子和小雙子帶到學校的,不僅僅是“灰鼠”老師回來了的消息,還曾悄悄告訴過自己:他爹也回來了,但好像傻了,從縣上回來,就一句話也不說,也不給人看病,還摔東西。

因為這兩個小子一向說話沒大沒小,嘴上缺個把門的,當時也就沒在意,真是糊涂,是瘸大夫陪著“灰鼠”老師去縣上看的病,問問他不就啥都清楚了。

叫上大雙子和小雙子,牛興旺急慌慌地就去找瘸大夫。

家里找不見個人影,保健站門上竟然也掛著鎖。

牛興旺有點急了,見不著人,搞不清楚情況,那就意味著明天還得去學校,可牛興旺實在不想再去學校了。

丟下大、小雙子趕緊又跑回家,牛興旺原本是想著讓老爹出馬,去了解一下情況,誰料想老爹去公社開會還沒回來。

牛興旺的心里沮喪極了,馬不停蹄地轉了一大圈,卻一無所獲,以為“灰鼠”老師回來,自己就可以解脫了,可以不用去學校了,沒想到卻是白高興了一場。

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的牛興旺,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心里像塞了一團亂麻,越繞越亂,沒有一點頭緒。心里又開始生爹的氣,當初逼著自己接下這破差事,這會可好,連個人影子都不見。

瞪著黑魆魆的屋頂,牛興旺支棱著耳朵,想著等爹回來問個清楚。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了爹的聲音,不知在和誰在說話,心里想著爬起來,眼皮卻沉得實在睜不開,迷迷糊糊中,又進入了夢鄉。

等再睜開眼時,牛興旺發現天已經大亮了,一咕嚕爬起,沖到了爹的房間,卻發現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出去了,而娘也沒在家。

短短的一天時間,似乎發生了許多事,又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切都不真實得像一場夢。對著空空的屋子嘆了口氣,牛興旺趕緊向學校跑去。遠遠地,就看見瘦瘦高高的“灰鼠”老師站在教室門口,身邊正圍著一群高高矮矮的學生。

劉興旺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間,飛奔過去。

看見氣喘吁吁的牛興旺,“灰鼠”老師咧開嘴巴笑了:兩個嘴角去找耳根,出滿嘴紅紅的牙花子和白牙齒——依然像一只無憂無慮的大老鼠。

牛興旺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回到了肚子中。

心里正盤算著把事情交接完畢了趕緊回家,“灰鼠”老師已笑瞇瞇地開了口:“咱們的小牛老師來了,同學們快點進教室,抓緊時間去上課咯——”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的牛興旺愣住了:“我……我想……”

“小牛老師,說好了要教到放暑假的,可不許反悔哦,課還是你上,娃娃還是你管。”看著呆呆立在原地沒有移動腳步的牛興旺,“灰鼠”彎腰把臉湊了過來:“咋?教得不太順心?娃娃們調皮搗蛋了?沒事沒事,走走走,進教室再說,有啥事咱們慢慢說慢慢商量,有我在,啥地方不清楚隨時可以問我,好不好?”說完就那么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牛興旺。

看著站在眼前的“灰鼠”老師,牛興旺的內心十分糾結掙扎,他很想很想狠狠心一走了之,但面對“灰鼠”老師懇切的目光,他又實在邁不開腳步。牛興旺發現,盡管“灰鼠”老師臉上一直掛著笑容,說自己的病沒事,但臉色看上去真的很不好,晦暗干澀,且一直彎著腰縮著肩,整個人看上去矮了許多,就像是一株缺水少肥的干瘦高粱。

牛興旺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跟著“灰鼠”老師走進了教室。憋在心頭的那個“走”字,終是沒忍心說出口,他暗暗決定堅持教到放暑假,好讓“灰鼠”老師能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但“灰鼠”老師并沒有在家休息,依然天天來學校。他說馬上就要放暑假了,等放假了有的是休息時間。還說學校一直就“光桿司令”一個,好不容易學校又有了新老師,說什么也得抓住機會好好再過過當校長的癮。

但在牛興旺的眼里,“灰鼠”老師不像個校長,更像是一個嘮嘮叨叨的碎嘴婆婆,一個恨不得把一天當一月使的苛刻婆婆,天天跟前跟后、絮絮叨叨指揮著“新媳婦”牛興旺仔仔細細打理著學校的一切,就連冬天的煤塊怎樣和、柴火儲備多少,都一一作了交代,好像不知道牛興旺只教到放假似的。這樣嘮叨又迷糊的“灰鼠”老師讓牛興旺感覺很陌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心里總覺著哪里不對勁,怪怪的,但又說不出來。

“灰鼠”老師總說自己的身體沒事,但牛興旺發現,每次脊背弓得像蝦一樣時,“灰鼠”老師就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藥,有時,還用桌子角偷偷頂著腹部,看得牛興旺心里酸酸的,那樣子一點都不像“過一段時間就好了”的樣子。

牛興旺心里的疑問和擔憂就像雨后的春草,不停地瘋長,撓得他坐立不安,忍不住想去弄明白。

聽桂花說“灰鼠”老師得的是急性肝炎,已經在縣醫院做了治療,控制住了病情,什么危險不危險的,都是醫療隊的狗屁專家嚇唬人的,慢慢調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跑到保健站去拿藥時,牛興旺發現瘸大夫好像也生病了,蔫蔫地把玩著手里的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試著問了問“灰鼠”老師的病,王二栓半天只丟下“沒事”兩個字,就轉過身去整理那些瓶瓶罐罐,再也不理牛興旺,好像牛興旺哪里得罪了他一樣。

牛大壯那兒也沒問出什么,期間來過幾次學校,都是背過牛興旺和“灰鼠”嘀嘀咕咕。每次回家只要一打問,都會遭老爹一頓兇。

還有一周就要放假了,牛興旺想一放假就去趟縣城。“灰鼠”老師的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牛興旺想去縣城買點好藥。他已經給高中的同桌寫了封信,托同學的媽媽買點治肝炎的藥——同學的媽媽在縣醫院當大夫,也許能買到特效藥。

還沒有等到放假,“灰鼠”老師就倒下了,順著教室墻根往下溜時,大口大口地吐著血,還沒來得及往保健站送,就落了氣。

跌跌撞撞趕來的王二栓,抱著“灰鼠”老師漸漸冰冷的身體嚎啕大哭,像牛吼一樣。翻倒在地上的保健箱中,花花綠綠的藥片跌落了一地。

那天,在王二栓的斷斷續續的哭訴中,牛興旺才終于知道,“灰鼠”老師得的是肝癌晚期,那些藥,全是止疼藥,他自己死活要瞞著不讓說。在縣醫院時只抽了腹水,就執意要回來,說學校還沒有安頓順當……

出殯那天,紅柳洼全村老老少少都來了,白土梁村也來了好多人,大家送了一路,哭了一路。

尾 聲

新學期開學了,紅柳洼小學又新建起了兩棟教室,修了圍墻,裝上了校門,還架上了高音喇叭。

教室前面的操場上,豎起了一根高高的木桿,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正在迎風飄揚。

老師的隊伍也壯大了,有了兩個老師:牛興旺和王二栓。

大家都說,紅柳洼小學,越來越像個學校了。

楊春蘭,女,1970年出生于甘肅省金塔縣,曾先后從事過基礎教育和黨校教育,現在甘肅省酒泉市人大機關工作。自2009年開始寫作,先后在《甘肅日報》《酒泉日報》《甘肅黨校報》及酒泉日報文學公眾號上發表散文、小說60余篇,多篇作品被收入《敦煌美文》文集。在酒泉市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周年和紀念建黨九十五周年征文活動中,作品曾獲一等獎、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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