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楚華
一
周五下班回家后,紀月華打開QQ,看到這樣一條信息:“后天我就要結婚了,明天想見見你!”好友頭像上那串蓬勃爛漫的紫藤花,一下子鉤起了紀月華溫馨的記憶。
五年前的一個早上,紀月華一走進辦公室,就發現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大號信封,打開來,里面裝著兩本雜志,還附著一封信。他細細地讀完這封信。原來,雜志是一個叫“紫藤”的編輯寄來的。紫藤在信中說:她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位忠厚的、令人敬重的長者。他在生活上關心她,在工作中幫助她,指導她。與這位長者共事的兩年,是她感覺最溫暖的日子。前不久,她因工作需要出差了兩個月,不料回到單位時,竟得到長者因突發腦溢血不幸病逝的噩耗。悲痛過后,她突然想起長者曾委托她安排一篇稿子,因出差一直耽擱下來,于是加急處理并寄來了樣刊。
紀月華很感動,連忙坐下來給紫藤回信。他告訴紫藤,長者是他的一位遠房叔父,雖然近年才取得聯系,但自己對于文學的熱愛、對于大山以外生活的向往都是叔父所撥動;驚聞叔父病逝,深感意外和悲痛!最后,他一再向紫藤表示感謝。
信寄出后,紀月華添加了紫藤的QQ,顯示的頭像是一串紫藤花。紫藤告訴他,自己并沒有見過真正的紫藤花,但莫名其妙地喜愛它。她還說,希望有機會親自看看這種花,最好是能親自養一株。
紀月華的家鄉是有紫藤花的,他決定滿足紫藤的愿望。那個周末,他騎著摩托車翻山越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株。大拇指般精細的藤在灌木叢上蔓延、鋪展開來,一串串紫藤花從綠葉的縫隙中露出來,或深紫,或淡紫,蓬蓬勃勃,嬌艷欲滴,像絕世美人在紀月華面前展示著她的婀娜多姿和生命活力。紀月華連忙掏出手機,從不同的角度拍下了這些“美人”的身姿,懷著一種童話般的心情,把它們發給了紫藤。忽然想到紫藤想要種一株的想法,他開始在周圍仔細尋找。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真的找到了一株幼苗。紀月華小心翼翼地挖出來,包好,捆在摩托車的后座上。然而,到郵局時,工作人員告訴他,苗木不能郵寄。紀月華為沒能滿足紫藤的愿望深感不安,但紫藤一個勁兒地安慰他,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后,兩人沒有再聯系。再一次聯系紫藤,是一件極其偶然的事。事后,紀月華曾經一次次地追問過自己:當初為什么要打那個電話?為什么偏偏是打給紫藤?遺憾的是,他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紀月華與妻子李薇蒖常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一天,李薇蒖感冒了,說嗓子不舒服。紀月華說,治感冒的訣竅是治頭治尾——剛開始感冒和感冒晚期喝藥,效果最好。他讓李薇蒖盡快去買藥,免得越拖越嚴重。李薇蒖卻說自己身體好,扛一扛就過去了,不用花那個冤枉錢。然而,病情并沒有像李薇蒖預期的那樣發展。兩三天過去了,感冒不僅沒好,反而越來越嚴重。看著沒精打采的李薇蒖,紀月華又心痛,又生氣:“早就讓拿藥,你偏不聽,到頭來還不是自己受罪!”李薇蒖卻不買帳:“我說挺過去,還不是想為你省錢?你就不能親自去為我買點藥嗎?”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針鋒相對地爭吵起來。
眼見場面幾近失控,紀月華連忙找臺階:“算了算了!別吵了,我去給你買藥,這總行了吧!?”紀月華說這話時,語氣雖然極不耐煩,但平心而論,他說的是真心話。然而,他把藥買回來時,李薇蒖仍在生氣,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喝。紀月華心底的最后一點耐心被消磨掉了,他抓起藥瓶,用力摔在地板上。白色的藥片飛濺開來,撞在玻璃上、墻壁上,又彈回來,有的滾落到桌底下,有的滾落到沙發下。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震怒了李薇蒖。她撲過去,發瘋似地撕打著紀月華,邊哭邊罵:“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為我買藥!怎么樣,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你還貓哭耗子,假惺惺地勸我喝藥!我敢喝嗎?萬一你買的是毒藥,我就不明不白地被你害死了!”
看著情緒完全失控的李薇蒖,紀月華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和委屈,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事實上,經過剛才驚天動地的一摔,紀月華的心情確實有所緩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情緒的發展方向——不論爭吵多么激烈,一旦達到忍無可忍的極限并爆發出來后,心情就會慢慢地趨于平靜;他也清楚地知道這次爭吵的后續故事——李薇蒖先鬧出走,然后兩人進入冷戰狀態,經過十天半月,生活恢復正常。
這樣的生活狀態讓紀月華十分苦惱。紀月華是愛李薇蒖,也是愛這個家的。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李薇蒖的情景。當時,紀月華在一所村級小學教書,李薇蒖在鎮上的一個商店里當售貨員。那天,紀月華到鎮上開會,因忘了帶筆記本而走進了李薇蒖的商店。穿著粉紅色連衣裙、留著披肩長發的李薇蒖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尤其是那雙清澈的、透著純潔與質樸的眼睛,至今仍歷歷在目。這樣的相遇還不足以擦燃愛情的火花。紀月華知道,每天到商店里的人不計其數,于他而言,這次相遇將會刻進心里,成為美好的記憶,而于眼前的這個女孩而言,這樣的相遇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不過是過眼煙云而已。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證明了紀月華的想法并不正確。
一個月后的一天,紀月華放學后走進學校附近的一個商店,赫然發現售貨員盡然是上次遇到的那個女孩。女孩顯然也認出了他,熱情地向他打招呼。“你認識我嗎?”紀月華語無倫次地問。“怎么不認識?”女孩甜甜地一笑,“你上次不是到我的商店里買過一個筆記本嗎?”女孩竟然記住了他!紀月華受寵若驚,一時之間簡直手足無措了。
戀情就這樣發生了。他們一起打球,一起讀書。學校后面有一片松林,地上鋪著厚厚的松針,踩上去又軟又滑。無數個晴朗的傍晚,他們手挽著手來到這片樹林里。李薇蒖小鳥依人般偎在紀月華的懷里,聽他講述一些或真或假的故事,描述一些不著邊際的夢想。
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是弱智的,這話也許不假。李薇蒖或許是真信了紀月華那些不靠譜的夢想,竟然鐵了心地嫁給了他。然而,生活不是夢想,靠夢想支撐的生活注定如曇花般短暫。紀月華微薄的工資不足以從根本上改變這個家的處境,而他也無法找到更好的方法和途徑。李薇蒖不可避免地承擔了家庭的部分重擔,這既讓她感受到了生活的重負,也不免讓她生出了一些失落。更重要的是,她與家庭成員的關系處理的并不好,而紀月華左右為難,不僅不能全幫著她,有時還難免嚴厲地指責她。這更讓李薇蒖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她感覺偌大的家庭中,就自己一人是外人。
紀月華并不能完全理解李薇蒖的心境。他能真切地感受到的,是自己為改善家庭處境而做的殫精竭慮的努力,以及在努力的過程中所受到的種種打壓和屈辱。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所做的這一切,歸根結底,是想讓李薇蒖生活得更幸福。
李薇蒖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呢,她究竟需要怎樣的愛?紀月華多次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能找到答案。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要找個人傾吐自己的苦惱,但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現在,這個問題又清晰地冒出來。紀月華再也忍不住了,他迫切地希望得到答案。鬼使神差地,他撥通了紫藤的電話。
他們并沒有通過電話,紀月華不敢確定這個號碼紫藤是否還在用,更不敢確定紫藤是否會接他的電話。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了幾秒鐘,話筒中傳出一個甜美的聲音:“紀老師,你好!”“我……我……”紀月華囁嚅著,不知說什么好。“想不到你會給我打電話!真是太意外,太驚喜了!”似乎是知道了紀月華的尷尬,紫藤的聲音更熱情了。這份熱情給了紀月華力量,他鼓起勇氣,說:“紫藤,我,有一件事想請教你!”“哦!什么事?”紫藤的語氣中滿含著關切。這進一步給紀月華增添了力量,他脫口而出:“我想知道,作為女人,究竟需要怎樣的愛?”電話的那一端陷入了沉默。紀月華不禁后悔起來:怎么能向一個未曾謀面的女人提這種問題呢?對方會不會把自己看成一個輕薄的男人?他懊惱地說:“紫藤,對不起!我不該向你提出這樣的問題!”“紀老師,你千萬不要這樣想!我沒有立即回答你,沒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十分感激你,感激你對我的信任!”紫藤真誠地說,“作為一個還沒結婚的女人,我不敢隨便回答你的問題,但我想,一個已婚女人所需要的愛,也許是一種——感受。”
紫藤的話如同禪語,紀月華并沒有真正明白,而此時,李薇蒖冷若冰霜地走了出來,他不得不倉促地掛斷了電話。
二
紀月華的命運在三十歲時出現了轉機。
在叔父的影響下,他致力于寫作。憑借著天賦和勤奮,短短幾年內,他就在國內一些知名的報刊雜志上發表了一批有影響力的作品。一家省內知名的文學刊物看中了他,并經過多方協調,把他調入了編輯部。
紀月華拋妻別子,只身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上班,下班,編稿,寫稿,隔三差五地,還要外出做一些采訪。繁重的工作雖然讓紀月華感到疲憊,但內心的孤獨更時時折磨著他。每天下班后,獨自行走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中,紀月華一次次感嘆,這么多的車,為什么沒有一輛是自己熟悉的呢?每天夜晚,獨自徘徊于燈火璀璨的公園里、廣場上,面對著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紀月華一次次感嘆,茫茫人海中,為什么沒有一個是相熟相知的呢?
閑極無聊的日子里,紀月華忽然想起了紫藤。已經這么久了,還沒有把自己工作變動的情況告訴她呢!他用QQ給紫藤發去一條消息:“在嗎?”“在呢!”她很快有了回應,還發來一個調皮的表情。“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紀月華故意賣關子。紫藤立即發來一個驚喜的表情,后面跟著一句話:“太好了!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紀月華的心里涌出一股溫暖的情緒。他分明地感受到,即使長時間不與紫藤聯系,但她一直隱藏在自己心里的某個角落,一旦出現,就能給自己帶來溫暖,帶來平靜。紀月華覺得用QQ速度太慢,就撥通了紫藤的電話,把自己目前的情況告訴了她。“太妙了!我們現在只是一江之隔呢!”紫藤快活地說,“你如果感到寂寞了,就到我這里來。我帶你去感受‘橫看成嶺側成峰’和‘山寺桃花始盛開’的哲思和意趣。”
紀月華做夢也沒有想到,生活沒有讓他品嘗哲思和意趣,卻給了他一記意想不到的打擊。周末的上午,紀月華備好行頭,準備到城郊的森林公園去爬山。剛出門,岳母打來電話,說家里這幾年手頭還寬裕,讓紀月華安心工作,不要操心還錢的事。紀月華一頭霧水,兩年前,他因為買房向岳母家借了一萬塊錢,但這筆錢早已讓李薇蒖還了,岳母的話從何說起呢?“什么?還了?!”岳母顯然比紀月華更吃驚,“就在剛才,薇蒖打電話給我,哭得淚人一樣,說對不起我們,現在沒有錢還。”
倏然間,李薇蒖的一些反常表現清晰地出現在紀月華腦海中。兩年前,李薇蒖受朋友的影響開始買“六合彩”。剛開始,每次買三五塊錢,雖然輸多贏少,但畢竟是小錢,大家都沒在意。后來,因為小贏了幾次,加之有幾次由于臨時變號,導致該中沒中,李薇蒖的興趣被逐步挑動起來,每次的賭注增加到了十幾塊。紀月華知道后勸她:“賭博賭博,越賭越薄;再說,‘六合彩’是非法組織,贏得少莊家會給錢,贏多了莊家是給不起也不會給的。”李薇蒖態度很真誠:“我懂!你放心,我再也不買了!”這以后,李薇蒖再也沒有每天拿回一沓資料,也再沒有提起過與“六合彩”相關的話題。紀月華以為她真的金盆洗手了,也就漸漸忘記了這件事。離別妻子到編輯部的前兩天,紀月華整理書柜時,忽然翻出一大捆“六合彩”資料。他問李薇蒖是怎么回事,李薇蒖目光中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平靜下來,說這些都是以前的,忘了扔掉。紀月華急著做出行前的準備,也就沒有在意這件事。
難道李薇蒖沒有聽自己的勸告一直在買“六合彩”,并且陷進去了?紀月華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立即撥通了李薇蒖的電話。“月華,我錯了!”李薇蒖泣不成聲。“輸了多少?”“很多!”“很多是多少?”紀月華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慌亂與憤怒。“差不多……有……有……十萬!”“多少?”紀月華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家人不吃不喝,一年的收入也不過兩萬,十萬于這個家庭而言,是一個多么不可思議的數字啊!他更難以想象,平時勤儉持家,連好衣服也不舍得買一件的李薇蒖,怎么會舍得輸這么多錢!紀月華怒不可遏,揮拳向前擂去。拳頭重重地擊在面前的樟樹上,血順著指縫滴答滴答地向下落。
紀月華迫切地想要找人傾訴,但他知道這個人不能是李薇蒖。潛在的理性告訴他,事已至此,責怪不僅于事無補,還有可能造成其他難以想象的不良后果;而感性卻如此強烈地糾纏著他,他知道,如果沒有地方宣泄,他很快就會失控。
他毫不猶豫地撥通了紫藤的電話,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和無所適從一股腦兒地告訴了她。“唉!遇到這樣的事兒,誰都無法平靜,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月華!”紫藤的語氣顯得異常平靜,“你想過嗎,她犯這樣的錯誤,可能的原因有哪些?”沒等紀月華回答,紫藤繼續說:“每一個正常的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家庭平安、幸福,而不是相反;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她做錯了什么,我想那一定不是她的本意。”不是本意?紀月華迷茫起來,就如第一次聽到紫藤說“女人需要的愛是一種感受”一樣。“是的,我確信,她的本意一定是減輕你的負擔,讓家庭經濟盡快擺脫困境。”紫藤的態度很堅定,“所以,你現在應該盡快讓她到你身邊來,共同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聽了紫藤的話,紀月華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紫藤嘻嘻一笑,“你想啊,一個女人只身來到一個陌生的家庭,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外人?如果丈夫不能讓她感受到她在家中的位置,她的心就始終游離在大家庭之外。所以啊,我覺得愛一個女人,就是盡量想辦法讓她找到自己在家中的位置。”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紀月華嘿嘿地笑:“你雖然沒有結婚,但對婚姻的理解蠻深刻呢!”“我不過是以常理推論。”紫藤吃吃地笑,“都是女人嘛,心總是通的!”
經過這件事后,紫藤對紀月華明顯地更親近了。一次,她給紀月華發信息:“你的字一定寫得很漂亮吧,我想看看!”紀月華不知她心里賣的什么藥,就把最近出的一期雜志找出來,在版權頁上寫下“紫藤惠存!紀月華”幾個字,然后用快遞寄給了她。紫藤收到雜志后很高興,說“字如其人,張而不揚,穩而不迂,與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過了一段時間,紫藤說“來而不往,不合禮數”,一定要寄一份禮物給紀月華。紀月華知道紫藤經濟上并不寬裕。這兩年,她處過兩任男朋友,前一任因性格不合,吹了;后一任也不太合她的心意,但磕磕碰碰地處到現在,商量著要結婚了,但買房的錢還差一大截。“不要!”紀月華果斷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怕我花錢,是吧!放心,這禮物,不花錢!”
幾天后,紀月華收到了禮物——幾顆蓮子和一封短信。紫藤在信中說,知道紀月華每天坐的時間長,所以寄來幾顆蓮子讓他養,這樣每天就能抽侍弄蓮子的機會活動活動。她還提出一條要求,要他將養蓮子的過程以及蓮子的生長情況拍成照片,及時發給她。
隨著ERP業務流的延伸,系統將企業的銷售、計劃、采購、制造、財務、質量、售后、人力等集成為一個有序的整體,同時可以依托這一平臺,進行更廣泛的包括供應商、客戶、分銷商、代理網絡、各個外協制造工廠等各種經營資源進行集成,從而為企業決策提供更好地服務。由于企業前后端業務信息流的打通和共享,使得企業財務管理的功能在基于會計核算的基礎上加以分析后,能進行相應的預測、管理和控制活動,同時在支持企業一體化經營上,能為分布在各地的分支機構提供一個統一的會計核算和管理平臺。
一個溫柔的苦差事!紀月華會心地笑了笑,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這項差遣。他找來一個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把蓮子放進去,加滿水,然后把瓶子放置在案頭。隔幾天,蓮子發芽了,白白胖胖的,像飽脹的花骨朵。紀月華欣喜地用手機拍下它們,把照片發給了紫藤。“我沒騙你吧,這花是不是忒好養?”紫藤調皮地問,并叮嚀,“記著,每隔三五天要換一次水!”
在紫藤的悉心指導下,不善養花的紀月華把這瓶蓮花養得蓬蓬勃勃,充滿生機。長須,展葉,吐蕾……每一個階段,紀月華都把照片發給紫藤,讓她見證蓮花的生長。第一朵花盛開了,粉紅嬌嫩,花瓣上還滾動著幾顆晶瑩剔透的露珠。紀月華聞著淡淡的清香,壓抑不住心頭的喜悅,連忙拍了幾張特寫傳給紫藤,讓她分享他的快樂。幾天后,三五朵蓮花競相開放了,挨挨擠擠的,辦公室里彌漫著花的芬芳。“真香!”紫藤看著紀月華發的照片,幽幽地說,“多想到你那兒去,親眼看看這些‘睡美人’啊!”
三
紀月華不是不解風情的人,他理解紫藤的意思,也珍惜這份感情,但他并沒有做好與紫藤見面的準備。
賭博事件發生后,紀月華聽從了紫藤的建議,想方設法把李薇蒖安排到了自己身邊。這幾年,兩人節衣縮食,基本還清了賭債,而且關系也越來越融洽。紀月華珍惜這份平靜的生活,他不知道和紫藤見面后究竟會發生什么;萬一把持不住自己,他覺得既對不起李薇蒖,也對不起紫藤。
見還是不見?就在紀月華猶豫不決時,紫藤打來了電話,說已經坐上了高鐵,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站。紀月華慌亂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洗罷臉,剃盡胡須,換上最體面的那套衣服,匆匆忙忙地向高鐵站趕去。坐上地鐵,他忽然想起,這些年雖然一直保持著聯系,但兩人連照片都沒交換過,見面后怎么認識呢?紫藤顯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很快回了短信:我出站時手里拿著你寄給我的雜志。
真是一個心思細膩、善解人意的女人!紀月華不由地在頭腦中想象她的樣子: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小口,披肩長發,潔白的連衣裙……扯淡,真是流行小說讀多了!紀月華自嘲地笑笑,用手指揉揉太陽穴,忍不住繼續想:瀑布般的長發、隨風飄逸的潔白連衣裙一定是有的;個子一米六左右吧;高跟鞋不會太高,應該是黑色;臉呢,不是標準的瓜子臉,也不是標準的圓臉,應該介于二者之間吧;對了,臂上應該還挎著一個秀氣的包,顏色,可能是白色……
紀月華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來到了站臺。他走出地鐵,看看時間,一個小時悄無聲息地過去了,便加快腳步向高鐵站趕去。到達出站口時,廣播正在播報列車到達的消息。等了十幾分鐘,人群洶涌而出。紀月華瞪大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等人群即將散盡時,終于看到了手拿雜志的紫藤。眼前的紫藤,除連衣裙的顏色換成了粉紅、包的顏色換成了淡藍以外,其他地方幾乎與紀月華想象中的一模一樣。紀月華大為驚奇,快步迎了上去。紫藤顯然也發現了他,加快腳步向他走來。
“紫藤!”紀月華輕輕地叫。紫藤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你和我想象中的幾乎一模一樣。”紀月華順手接過她的包,紫藤很自然地挽起他的臂,兩人并肩向外走去。“新修的漢街景致還不錯,我們一起去看看,好嗎?”“今天,一切聽你安排!”紫藤迎著紀月華的目光,語氣有些曖昧。
天公作美,這個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被霧霾籠罩著的城市,今天天清氣朗,雖然氣溫略微有點高,但微風輕拂,并不覺得悶熱。紀月華和紫藤沿著漢街旁的楚河慢慢向前走,游船畫舫從河中緩緩滑過,一對戀人坐在船頭,共撐著一把遮陽傘,親昵地說著悄悄話;幾尾錦鯉搖頭擺尾地在水中游過,你觸觸我的頭,我碰碰你的尾,一幅恩愛的畫面;岸邊的幾叢美人蕉開花了,深黃的并蒂的花朵中散發出濃郁的芳香。
兩人在美人蕉旁的長椅上坐下來,紀月華關切地問起紫藤的情況。“我的事情你大體都知道。不過,我與前男友并不是因為性格不和分開的。”紫藤告訴紀月華,前男友是她的同事,雖然相貌普通,但做事兢兢業業,對人謙讓隨和,于是她慢慢對他有了感覺。正式交往后,他對她算得上百依百順,關懷備至,但時間長了,她發現這個男人優柔寡斷,身上沒有一點陽剛之氣。
紫藤說,兩人交往了一段時間后,其實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當時,他們商量好一起湊錢付首付,把婚房買下來后就結婚,不料前男友的父親死活不同意,說花那么多錢買個鴿子籠不劃算,真有那么多錢不如在鄉下蓋房子。她當然不同意,而前男友也拿不出主見,這事一拖就是半年,而這段時間房價卻整整翻了一翻,想買也買不成了。更可氣的是,一次兩人一起坐公交,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欺負她,而前男友并沒有來幫她。事后,她責怪前男友缺乏責任心,他卻振振有詞地說對方太剽悍了,擔心兩人打不贏會吃更大的虧。
“這樣的男人,我怎么放心和他過一輩子?”紫藤輕輕地嘆一口氣,“別說我了,這附近是不是有一個寶通寺?”“有啊!你怎么知道?”紀月華感到十分疑惑。紫藤嫣然一笑,裝出神秘的樣子:“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寶通寺離漢街很近,兩人坐上公交,轉眼工夫就到了。走進寺門,經放生池,過圣僧橋,來到天王殿。看到觀音菩薩的塑像,紫藤拉了拉紀月華,想讓他一起去叩拜。紀月華說自己心中有佛,但從不拜佛。紫藤沒有勉強他,獨自走了進去。從天王殿出來,兩人順著彎彎曲曲的臺階向上,一直爬到寶通塔的最高層。這里一個游人也沒有,紫藤輕輕地把頭靠在紀月華的肩上,和他一起眺望著不遠處的長江,情不自禁地低吟:“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晶瑩的淚珠在她的眼里閃爍。
紀月華掏出紙巾,輕輕地為紫藤拭去淚水,憐惜地問:“你對即將到來的婚禮不滿意嗎?”“滿意也好,不滿意也罷,反正都是自己的選擇。”紫藤輕輕嘆一口氣,告訴紀月華:她的未婚夫是做平面設計的,各方面條件都還湊合,對她也還不錯,但不知為什么,她總是感覺他身上缺點什么。“究竟是什么呢?我思考了很久,但始終沒有找到答案,只到上次和你討論你愛人的問題時,我才恍然大悟,他身上缺少的,正是像你一樣的迫切地希望知道女人需要怎樣的愛的意識。”紫藤含情脈脈地盯著紀月華,“一個迫切地希望知道女人需要怎樣的愛的男人才會真正懂女人,并竭盡所能讓她生活得幸福;這樣的男人才值得女人真心去愛,而你,正是這樣的人。”一股暖流涌上紀月華的身體,他把紫藤攏進懷里,輕輕撫摸著她的秀發。“能夠遇上你,是上帝對我的眷顧。”紫藤看著紀月華的眼睛,眼神和語氣一樣迷蒙。
有游人來到了塔頂,兩人一起走了下來。“給我照張相吧,要把這個塔完整地拍下來。”紫藤掏出手機遞給紀月華。“怎么想起在這兒照相?”紫藤狡黠地笑笑:“你不是問我怎么知道這里有個寶通寺嗎?照張相證明我來過,這就是原因啊!”看著困惑不解的紀月華,紫藤忽然快活起來:“想不明白就別想了。走,下山!”
走出寺門,太陽已經偏西了。紫藤嬌羞地看看紀月華,“我累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紀月華知道附近有一個維也納國際大酒店,就帶著紫藤來到了前臺。開好房,紀月華愣愣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犯什么愣?送我上去啊!”紫藤推一推紀月華,低聲說。紀月華機械地跟著紫藤來到房門前。紫藤掏出房卡按在感應器上,然而門并沒有打開。她手忙腳亂地試了幾次,感應器仍然既不發出響聲,也不發出亮光。她氣惱地把卡遞給紀月華,“你試試。”
紀月華接過卡,很順利地打開了房門。瘋狂的紫藤熱切地裹挾著紀月華,讓他很快失去了意識。朦朦朧朧中,紀月華來到了一片紫藤林下。花開得正盛,一串串紫藤花隨風搖曳,不時輕拂著他的臉,麻酥酥的。花叢中忽然現出了紫藤的倩影,她穿著紫色的連衣裙,用一條紫色的紗巾挽著頭發,飄飄忽忽地向自己走來。近了,近了,紀月華伸手去攬她,而此時一陣風吹來,她隨著風緩緩地飄去,越飄越遠。
“紫藤,別走!”紀月華焦急地大叫。這叫聲驚醒了紀月華,他揉揉惺忪的眼睛,借著床頭燈朦朧的光,看見自己一人躺在床上。紫藤呢?難道她真的走了?紀月華焦燥地在房里轉來轉去,無意間發現了桌上的一張紙條。“月華,原諒我的瘋狂和不辭而別!這是我的第一次,我知道,如果不瘋狂,我就會退卻;而不辭而別,或許是最好的離別方式。”
紀月華連忙撥打紫藤的電話。“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停機!”他慌忙點開紫藤的微信,向她發出一串信息,而系統自動回復“對方拒絕接收您的信息”,很顯然,紫藤把他從好友中刪除了。他本想再試試QQ,但轉念一想,紫藤肯定也把他刪除了,就索性放下了手機。

姜楚華,《湖北教育》編輯、記者,在教育類報刊雜志發表各類作品30余萬字;報告文學《“一介書生”楊邦俊》獲中國期刊協會原創作品金獎。近年來,開始業余文學創作,作品散見于《中國故事》等省內外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