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誰共飲

歐陽宇諾

L那晚被老板拉去參加一個飯局，對方是三個中年男人。L知道，對方是老板維系了三年的客戶，律所每年差不多百分之三十的利潤，是由對方公司貢獻的。老板壓低聲音對L說，微笑，不要像當庭辯論那么嚴肅。L想起，上個月，她并沒有跟老板討論任何問題，但老板主動為她加薪百分之十，于是，她將嘴角上揚。雖然面具一般的微笑令她感覺有些累，但開局還算順利，直到一小時后，三個微醺的中年男人開始輪番對她敬酒，流露出的言下之意是，只要她不喝，就是對他們尊嚴的冒犯。她的微笑漸漸消失了。她看見老板的眼神中透出無奈，好像還有微微的乞求，仿佛在說，再堅持一下吧。但她真的無法堅持，某一刻，她將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然后，拿起包，旋風一般地離開，再也沒有返回。

當晚，她在租來的房間里，理清了一些事情：房子的租金交到半年之后，這段時間還可以踏實住在這里;銀行卡里的存款，只要不太過浪費，粗茶淡飯地活個一兩年應該沒有問題;沒有男朋友、貓和狗，旅行一兩個月，沒有需要牽掛的;辭職信一直放在包里，填寫好明天的日期，她終于安然睡去。

第二天，L早早到達律所，沒想到，老板比她到得還早，他給她端來一杯咖啡，說：“很抱歉，昨天委屈你了，那本該是峰的職責。”峰是老板的助理，常常陪老板應酬，前幾天因為飲酒過度胃穿孔住院。她的眼前又浮現出昨晚那三個中年男人的面孔，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這樣的段落：中年人有時表現得極為大膽，但這種大膽不應與自信相混淆，這只是一種他們對道路盡頭恐懼的體現，他們意識到人生中類似的機會越來越稀有，正是這種認知給了他們勇氣，而在年輕的時候他們幾乎不敢這么做，那時他們面前的人生猶如一條望不到盡頭的寬闊道路，所以他們還擁有表現出害羞和矜持的本錢。

也并不是所有的中年人都是如此，L嘆了一口氣，看著年逾五十的老板眼角的皺紋，想起他在夜晚11點和助理討論完案情后，繼續奔赴某個飯局;雙胞胎孩子中的一個發燒，而他身在外地，只得求助L去家中幫忙照顧一個，而妻子帶著另一個去醫院;團建活動中，在酒桌上從來不善言辭的老板流淚了……老板給了她一個信封。打車費，他說。最終，那封辭職信還是靜靜地躺在L的包里。

那天晚上，L決定不再研究案卷，讓自己喘息一下，看部劇集。故事里的女生只將那個男生當作從小玩到大的純粹的朋友，而那個男生，顯然對女生另有情愫。女生失業，意志消沉，男生幫她重新粉刷房間，幫她打開心結。之后，他帶她去他喜歡的路邊攤，攤主的拿手好戲是配方絕妙的烤雞。在寒冷清冽的空氣中，兩個年輕人裹緊大衣，一邊吃著香噴噴的烤雞，一邊喝著啤酒。

L突然想喝啤酒了，她從冰箱中拿出一罐冰涼的啤酒，喝掉半罐之后，她對自己說：“我也會找到像劇集里那樣的帥氣男生陪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