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作家休息的時候，他一直在努力”

三聯生活周刊：日本出版界如何看待“東野熱”？

鍛治佑介：我和負責東野先生作品的所有編輯一樣，驚訝于這個現象的同時，也覺得這是個必然。這樣的成功案例在日本也是獨一無二的。

三聯生活周刊：你見過東野圭吾本人嗎？他給你留下的印象是什么？

鍛治佑介：我們時常見面。他很高，有很好的體格，很帥，穿著簡單卻有品位。講話很風趣，最重要的是做事認真，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特別需要說的是，他并不拿架子。和年輕編輯交流起來沒有障礙，善于傾聽不同年齡段、有不同想法的人說話，并在自己的作品中采用這些內容。

三聯生活周刊：東野圭吾一般通過什么樣的方式和編輯取得聯系？他有什么樣的創作習慣？

鍛治佑介：我們會用電子郵件先確認碰面的時間和地點，需要討論作品的時候一定是要見面的。

三聯生活周刊：東野圭吾于1985年獲得“江戶川亂步獎”之后就辭了工作，開始在東京進行創作，在此后的10年里，他的作品卻遭受了冷遇，直到1996年《名偵探的守則》有了良好的銷售數后，才重獲關注。你覺得這部作品，為什么能逆轉東野作品當時的銷售困境？

鍛治佑介：《名偵探的守則》迎合了當時日本社會的“本格推理熱”，加上書名也搶眼，所以獲得了關注。但其實并不是因為這一本書好看（東野先生）才取得了成功，而是通過這部作品，讀者發現了東野圭吾這位作家，開始讀他以往的作品，發現每一本都有意思，而且結構緊湊，才引導了東野作品的大賣。通向成功最重要的導火索還是《嫌疑人x的獻身》。這部作品將東野圭吾直接推到了超級熱賣作家的位置。緊接著出版的《紅手指》又是一部杰作。我想正因為這樣（的過程）使得東野先生不是因為某一部作品，而是作為一名作家獲得了認可。

三聯生活周刊：作為一個推理作家，他其實很高產。據你這些年在他身邊的觀察，他堅持寫作的原動力是什么？

鍛治佑介：東野先生創作的原動力應該是（對創作的）興趣、誠實的態度以及對于小說不知疲倦的探索之心。東野先生說過：“我絕對不會偷懶?！备鶕疫@7年以來在他身邊的觀察，我覺得他確實是這么做的。其他作家休息的時候，東野先生一直在努力。他不斷思索小說內容，做筆記，想結構，試驗情節可行性。這樣的努力，他從未間斷過。哪怕是在聚餐之后，他也會創作到臨睡前的那一刻，然后一睜眼，還是繼續想小說的事情。

三聯生活周刊：在日本文學界，“江戶川亂步獎”“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直木獎”分別是什么樣的地位？你認為一個作家連續獲得這三個獎項是不是很少見？在日本成為著名作家，獲獎是唯一的途徑嗎？

鍛治佑介：“江戶川亂步獎”在日本是最有名的新人獎?！叭毡就评碜骷覅f會獎”在日本是最有名的推理小說獎?！爸蹦惊勗谌毡臼亲钣忻耐ㄋ仔≌f獎，獲得了這個獎，作品就應該會有很好的銷量。但是也有其他途徑可以成為著名作家。比如說作品被改編成電影，或者獲得好的評論。作品沒獲文學獎，但在推理小說排名榜上取得第一名，也會大賣。

三聯生活周刊：現在日本文學評論界對東野圭吾有什么樣的評價？

鍛治佑介：我感覺由評論界對他定義的一個時期，已經結束了。東野已是人人皆知的作家，更是擁有最多讀者群的通俗小說家。大家自然地認為他的作品一定有意思，一定好賣。其實我覺得這樣有點兒遺憾，我是希望大家能夠在深讀東野作品后評論他的作品。

三聯生活周刊：他的作品在文學界之外，對日本社會的其他文化領域，會產生影響嗎？

鍛治佑介：《新參者》出版后，日本橋人形町的游客多了起來;《麒麟之翼》出版后，拍攝日本橋麒麟像的人劇增。

三聯生活周刊：他的一些代表作比如《白夜行》《放學后》，都不約而同展示“殘酷的青春”。你覺得這是他一直以來關注的主題嗎？

鍛治佑介：我并不覺得他關注這個主題。中國讀者（對東野作品）有這樣的看法對我來說很新鮮，值得學習。我會轉告東野先生的。東野先生關注的是家庭關系、戀愛，特別是人的煩惱、快樂，那種每一天都會出現的感受。

三聯生活周刊：東野作品在日本的影視改編，獲得的評價如何？

鍛治佑介：非常受歡迎。他的作品都在排隊等著被影視化。電視劇也好電影也好，因為東野作品的同時上映而產生檔期沖突也是一件讓人煩惱的事。

三聯生活周刊：他的作品在歐美的傳播以及翻譯出版情況是什么樣的？在你所知范圍內，你認為村上春樹和東野圭吾哪位更受歐美讀者追捧？

鍛治佑介：在歐美，因為短篇集還不太被接受，所以（東野作品的傳播）還有待發展。但是《嫌疑人x的獻身》《白夜行》和《惡意》還是很受歡迎的。村上春樹先生是純文學領域，而東野圭吾先生是通俗小說、懸疑小說和推理小說領域，兩個人屬于不同領域。在不同國家，有些更喜歡村上先生，有些更喜歡東野先生，不同地域熱銷的作品或者作家也不一樣。但是（他們兩個）無疑都走向了世界。

三聯生活周刊：有評論說東野有些作品太凸露“人性本惡”。作為閱讀大量東野作品的編輯，你有什么看法？

鍛治佑介：我覺得未必是這樣。因為懸疑和推理的故事，要描寫人性更深層的東西，必然會通過事件觸及人的煩惱、痛苦，然后講述因此產生的各種行為。但我認為東野先生最終描述的一直都是“希望”。沒有什么比黑暗中的一束光更美的了。

三聯生活周刊：不同時期讀者有不同的閱讀興趣。據我觀察，東野作品的題材也發生著變化。以此來看，他是否是那種迎合市場需求的暢銷作家？這樣做是否會消減他作品本身的文學性？

鍛治佑介：如你所說，他會觀察市場，為現在的讀者加入現在的小部件（智能手機、平板電腦、警察的搜索方式等）。但與其說他更在意自己作品的文學性，不如說他更想讓讀者讀得開心。東野先生對權威人物完全沒有興趣，相比之下，他追求的是讓更多人享受他的作品。

三聯生活周刊：東野圭吾是否經常接受日本媒體采訪？他上一次接受采訪或出現在公開場合，是什么時候、什么契機？

鍛治佑介：為專注于創作，他不接受采訪。在他擔任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理事長期間，以理事長的身份接受過對于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的采訪。還有在他作品的影視化改編之際，和主演有過對談。最近在《祈禱落幕時》上映和主演阿部寬進行了一次對談，這算是特例了。

三聯生活周刊：在“作家榜閱讀APP”調研的“第12屆外國作家榜”中，東野圭吾以4200萬元的版稅位居“國外作家收入排行榜”之首。和排名第二的村上春樹的版稅（1800萬元）相比，超出了一倍以上。據你所知，這個數據準確嗎？在日本所有領域的作家中，東野圭吾的收入是第一嗎？

鍛治佑介：數據應該是準確的。我沒有進行過調查，這只是個人想法，我認為在作家中（東野先生的收入）應該是最高的。

三聯生活周刊：你認為在中國，東野圭吾作品如此受歡迎的原因是什么？

鍛治佑介：我猜是因為故事的快速發展、一直延伸到配角的人物設定以及凜然的女性形象，使得東野作品受歡迎。特別是用簡練的語言流暢地推動情節的進展，我覺得這個是使得大眾接受的主要原因。我為中國讀者能夠讀日本小說而感到高興。我們在日本出版小說，之前只關注日本的讀者，但是最近也開始留意中國讀者的趣味和看法，以此開展小說的出版活動。

三聯生活周刊：在《誰殺了她》中文簡體版第158頁寫道：“至于那些殺人現場，也不會是什么孤島或幻想中的洋樓，案件往往就發生在充滿現實感的廉價公寓或路上……”這段主要是寫，現實生活中警察遇到的兇殺案，往往和推理小說不同，聽上去仿佛是東野圭吾和現實中的警察交流后的結果？

鍛治佑介：東野先生倒不是在采訪警察之后寫的這個故事，而是因為無論怎么分析，事實就應該是如此，所以才這樣寫的。在本格小說大熱時期，殺人基本上涉及的都是封閉空間。但真實情況其實是，殺人事件往往就發生在我們的身邊。正因為這種以“日常生活”為舞臺的本格推理小說的缺失，東野先生才會進行這樣的創作吧。

三聯生活周刊：就你所知，他的哪部或哪幾部作品，是受真實案件啟發？

鍛治佑介：幾乎所有東野作品的靈感都是來源于現實生活的。比如說《新參者》，就是東野先生從他步行在人形町的時候看到的店家或者人，以此展開想象，創作出來的。但是，他沒有一部作品是完全從現實事件中照搬一樣的情節。

三聯生活周刊：《誰殺了她》直到最后一頁，都沒有明確說兇手究竟是誰。在這里可以給出答案嗎？

鍛治佑介：到現在我社還會接到讀者來電，詢問真相。我們的回答都是：“答案就寫在小說里面。”

（感謝張惟為本次專訪擔任文字翻譯;感謝講 談社（北京）文化有限公司為本次采訪提供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