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堤紀行
孤山不孤,因了蘇堤通往坊間。
或者山也似船,你唯缺他的“水枕”。
水域,被眼睛里的細皺打磨。
水浩渺如時間。水如天。你一直堅信,
一個人走到哪里都在自個的堤岸,
蔚藍映照的一天也是另一天。
他坐在長椅上,像你尋找的一個詞,
像拽著你的北方,那個蕭瑟的詞。
突然的歌唱,風動的蓮蓬。
在生活的船上,多像不再飄搖——
撇開疑慮,水鏡回到它自身的清明。
唱反調的人,反轉過比深淵深的現實。
杭州東坡館
一卷泛黃的詩注集,幾塊石碑,
他的呼吸。在闊大的靜定中,
唯老者孤單地掃著庭院散落的葉子。
我恍然入他的夢——
不懼時間地鮮活。他的吏人皆在,并在
他結尾處說“喚醒他”。
這時,我只是喚著我身體里的魚。
我在這樣的隱逸處還能尋找什么?
他躲過喧囂,在西湖側畔一個夢里入靜,
詩在東野的想法在石頭上入靜,
時間,因風浪過于多,在拐角處入靜。
獅峰山
穹頂之下,終有一個透明的
現實,撇開了我們——
我們蔓延的緊張、水泥、霾城市。
這時,我是我視域的理想主義。
直視的清澈就是一切,
自我和自然間的曖昧眼神就是一切,
活性的味覺返回自由就是一切。
人們從鎮上,或者,從山上走來,
在水泊似的遼闊里植入命運,
并采下葉芽。波浪講著就是一切。
我把嘴唇貼在葉片上,像是
更準確地摸到事物的恥骨,
要我說,見鬼去吧那充斥世界的
假象、專橫、頹蕩、煙灰缸。
這渾然的清晰中,鏡子就是一切。
我有悠長的山道,互愛的詞,
我隱忍而又憐惜地說著一個處境,
我的遺漏就是我的羞愧。必須
贊美山茶之上的葉冠女神。時間
暗,一條自由魚的敵意就是一切。
再走斷橋
明如水。因夜幕微暗抹去了更多的暗。
有什么想不開呢?如果多坐一會兒,坐久了,
靈性也就是你的心性,坐久了,
一個時間之外的尋者,或叫隱者。坐久了,
一切都是橋——如果你自然,
如果輕逸是一個輕躍一下就跳出漩渦的人。
沒有更多的假設,這都市中深邃的
水,以你敞開的方式在助你——助你的清明。
凈 寺
清越的聲音,美妙于沒有政治和塵垢的單純。
一個曲目是,由光明繪制的凈
在出世界之后有了明明如水的真身。
他指定是躲著曬黑的現實走進自己的叢林,
他指定是點化著出水的白鷺。
一些僧人在撰《證戒塵記》,米芾在書寫,
元凈侍立著。蘇軾呢?早已入經。
忽然的疑問在于“一個道場變商場的巨悲中,
南屏如何充當屏障。或如何做個隱者周身潔凈?!?/p>
鷺鳥在自由之上,遠去的蘇軾、米芾、
以及辯才真人,他們在自由之上。
我坐在摩崖下,一邊看石刻的字——
“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一邊想著,凈是這世界多么難的事情。
水 城
水濕的繁華里,有一條石鋪路,貌似
通往曙光街內的孤獨——并非情愿說孤獨。
太喧鬧。而喧鬧這時是西湖水上摁不下去的葫蘆。
車流,堵塞的慢在冒充史前的節奏。
作為異鄉人,我以不確定之鏡取鏡。鏡子在搗亂,
還是要傾向于生命中的拙樸吧,沒有原汁原味的時間,
時間是個謎,充斥多少雅歌或帶來了多少虛假?
我固執地尋你,如同尋找我的異己——
在曙光路、在獅峰,在茂密的杉樹間,在蕭山。
我的確是我的異己,卻做不了我的潛水者。
字詞間隙過濾掉的疊石和理水在聲色犬馬、在傲視
過往時間里給出的——我不習慣的優雅、柔軟,
相似于水性?;蛟S真的是優雅到柔軟即重生——
這在這個城市究竟算不算潛秘密?
美到頹蕩才有甲板,物到水性才能通靈。
魔幻般的水域,人們既是推浪者,又都在浪尖上。
我感受到我的渾濁。夜半醒來,空蕩蕩的街道在復蘇,
奢華的時間在復蘇。悖謬的宋詞越過醉人在復蘇。
我承認,孤獨的確在背后,因為清醒,因為一池湖水
造就迷宮。根本不需要給現實一個理由。
現實過于重,連蘇軾都扛不住,而筑修岸堤。
走到靈隱寺時,我明白了靈隱也即另隱。
時間不給你另因,除了“為抗拒而舞蹈的靈魂”。
在杭州與紀云兄談論海島
我們再次談到海島。波濤這時
起伏在都市——都市即大海,
一個人,是一個孤島,或游魚。
弄潮學揮霍了具體的磨難,
時間試過你的水性,
詞群從了你上升的激情……
等我們的,或就是飄逸和酒。
酒指定是烈度的過癮。
過癮在于,??臻?,適合新約。
海真大,但也的確如你所言,
也很小。因為你是你的岸。
多數時候,我們是自己的風浪、
和尼古丁。諷刺著鏡子、蜘蛛,
同樣,也擁撫著內心的安娜。
桂花自滿覺隴蔓延而來,
難道不是從我們的字詞間
蔓延來?向我們的眼睛和耳朵
沁入它的現代性。太多的
物質是西湖水做的,我們另外
想要的是一個詞碰到了另一個
詞之后,波濤涌出我們的
田納西。根性,是我們的心性,
就像海是海的容器。如果
風浪太大了,海獅就會尖叫,
我們的詞就會尖叫。我們
不能不警覺于危險的螞蜂窩、
以及虛無的夜、疑似的銀河。
波浪不是別人的,盯住自己,
就像盯住清醒的孤獨,從而看清
一個奢華世界滋長的悲傷。
渡海,也可理解為渡時間吧,
關鍵是這一片海不再是另一片,
時間也不需證明什么。
海水的一半是奧秘,一半是
波濤下的色情詩。我們急切中,
喚著我們星散的詞,眾神醒著。
在杭州
我只是來看蘇軾鐘情的城市,
他一再強調的江南水暖、京都
風寒,究竟是什么樣子?
給他夜,而他得到一個出口。
一個人就是一個絕對的詞
將葉舟和亂云同時攬入詩歌。
舟也即渡,給身體以自然,
至于時間終究會像西湖水一樣
明凈,“云山亂,曉山青”,
還是借一個長堤延續我們的
記憶吧。它通往孤山,也通向
身體里的孤單——美妙于
我們給遠眺,一個現實的水岸。
任何地方都有一個圓月,
錢塘潮也是月潮,什么時間
來或去,天性就是最好的心性,
不在于浮沉,關鍵在一個
遼闊的心境——換個角度,
西湖即眼睛,或眼里的鏡子。
詩在東野,他說,
歌也如蓮蓬,自在緣于出漩渦,
自由即野的真身。北山路上,
我再次看見北山很童話的燈,
它越過了任何時間,在古典性
與現代主義之間,飛碟,結魄。
作者簡介:高春林,1968年出生,1989年開始寫作,主要作品有詩歌、散文、評論等。著有詩集《夜的狐步舞》《時間的外遇》《漫游者》《神農山詩篇》《隱者書》等,隨筆集《此心安處》。有詩歌被譯介到國外。主編有詩歌選本《21世紀中國詩歌檔案》。曾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首屆奔流文學獎、第二屆(2017年度)十大好詩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