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
政治是治國管人的學問,高高在上;文學是人學,有血有肉。文學所說的“人學”主要是指人的情感、性格和人格。曾經高高在上的“管人者”一下成了作家筆下解剖的對象,這好像很難接受。而我們過去又曾有過一段造神運動,把最高管理者,即領袖人物神化,作家不敢寫,讀者不愛看。從文學的視角來看政治人物就要還神為人,要寫出他們的情感、人格。一旦突破這一點,轉過這個彎子,政治就貼近了讀者。怎么轉?一是淡化其政治身份集中剖析他的人格;二是擺脫舊有形象聚焦其真實的情感。寫人格,如瞿秋白:
他覺得自己實在渺小,實在愧對黨的領袖這個稱號,于是用解剖刀,將自己的靈魂仔仔細細地剖析了一遍。別人看到的他是一個光明的結論,他在這里卻非要說一說光明之前的暗淡,或者光明后面的陰影。這又是一種驚人的平靜。
……項羽面對生的希望卻舉起了一把自刎的劍,秋白在將要英名流芳時卻舉起了一把解剖刀,他們都把行將定格的生命的價值又向上推了一層。哲人者,寧肯舍其事而成其心。
寫情感,如小平落難時為受株連而身殘的兒子洗澡:
多么壯實的兒子啊,現在卻只能躺在床上了。他替他翻身,背他到外面去曬太陽。他將澡盆里倒滿熱水,為兒子一把一把地搓澡。熱氣和著淚水一起模糊了老父的雙眼,水滴順著顫抖的手指輕輕滑落,父愛在指間輕輕地流淌,隱痛卻在他的心間陣陣發作。這時他撫著的不只是兒子摔壞的脊梁,他摸到了國家民族的傷口,他心痛欲絕,老淚縱橫。
寫周總理在被毛澤東批評后被迫寫檢查:
從成都回京后,一個靜靜的夜晚,西花廳夜涼如水,周恩來把秘書叫來說:“我要給主席寫份檢查,我講一句,你記一句。”但是他枯對孤燈,常常五六分鐘說不出一個字。……天亮時,秘書終于整理成一篇文字,其中加了這樣一句:“我與主席多年風雨同舟,朝夕與共,還是跟不上主席的思想。”總理指著“風雨同舟,朝夕與共”八個字說:“怎么能這樣提呢?你太不懂黨史,不懂黨史。”說時眼眶里已淚水盈盈了。秘書不知總理苦,為文猶用昨日辭。
政治人物原來也有自己的酸甜苦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