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冷
在旅行中,我喜歡去看墓地。
西人的教堂往往有墓園或者墓堂。最特別的一個教堂,是捷克的人骨教堂,位于布拉格以東約70公里的小鎮庫特納·赫拉。14世紀的黑死病和宗教戰爭導致歐洲尸橫遍野,傳教士們為了安慰亡靈,帶人搜集了遺骸,清洗整理后用來裝飾教堂。于是,就有了這座人骨教堂。
幾百年的時光,人骨并未腐朽垮塌,而是整潔而精致。燭光下,人骨組成的燈架、盾牌和墻飾很是別致,甚至有俏皮之感。對于有信仰的人,無論是教堂建造者,還是這些遺骸自身,這里一定是通往天堂最近的路吧,這樣的路理應沒有恐怖,充滿笑聲和歌聲。
在意大利比薩,我對比薩斜塔旁邊的納骨堂一見傾心。這是座長方形回廊建筑,白色大理石,鏤空式大窗格,陽光隨意潑灑進來,仿佛一曲輕松的小步舞曲。
其實要論西方教堂陵墓,位于佛羅倫薩圣洛倫佐教堂的美第奇家族陵墓是最偉大的,沒有之一。這里所有雕塑都出自米開朗琪羅之手,雖然沒有完全完工。面對以《晝》《夜》《晨》《暮》命名的四座雕塑,你會覺得從大理石中誕生的人物充滿生命的復雜和彷徨。
米開朗琪羅本人的墓堂,卻沒有這種百轉千回的感覺。他的墓位于佛羅倫薩圣十字教堂,與但丁、伽利略、馬基維利、羅西尼等同居一室,墓雕由他的學生瓦薩利設計。我一直在想,瓦薩利在設計的時候,是不是壓力山大,怕弄得不好,老米會從石棺里蹦出來大罵這是什么破玩意兒吧?估計瓦薩利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本著中規中矩不出彩也不要出錯的宗旨,替老米刻了個胸像,以及三個人物雕像,分別代表老米在繪畫、雕刻和建筑上的藝術成就。看上去,真的蠻平庸的。
我的一位好友是作曲家,她曾獨自一人去拜訪在奧地利的莫扎特墓,坐了很久,跟墓主對話,她說:“你知道嗎,因為你,造就了我的音樂人生。”
我常常覺得,墓園其實是為了生者而設。亡者已經煙消云散,無知無覺,是榮光大葬也好,挫骨揚灰也好,都沒什么區別。是生者需要這些,來彌補失去和撫慰傷痛。當人們站在一塊實地上紀念憑吊時,才能確認那些過往真實存在過,也才可以更鎮定地面對每個人終將面對的命運。
我所見過世間最美麗的墓,是奧黛麗·赫本的墓。
瑞士莫爾日是一個安靜的小鎮,是奧黛麗·赫本最后的居所。她的墓就在小鎮附近。經過一個環島爬上一個小山坡,就能看到墓園。奧黛麗·赫本墓很好找,墓地上的小天使像和墓前的鮮花是如此醒目。她的墓很樸素,只有名字和生辰。《羅馬假日》里的公主就長眠于此,見墓如面。
在《夏日走過山間》一書中,約翰·繆爾這位美國國家公園之父在約塞米蒂流連忘返,在自然的風貌和樹木花草的榮枯中,欣賞著“如生命般美麗的死亡”。我覺得,參觀墓地也有如欣賞這種美。生如夏花,逝如秋葉,就如同大自然本身。(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