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玉秋
排異是一個醫學名詞,尤鳳偉拿來做了小說題目。這種用法并不罕見,此前楊曉升就用“介入”做過小說題目。究其原因,恐怕是作家們覺得,結構復雜、運行精妙的人體與社會有許多相似之處,由此及彼,能夠生發出不少感慨和聯想,大有小說可做。戲法人人會變,奧妙各有不同。楊曉升的小說落腳在倫理人性上,尤鳳偉則在社會肌體如何健康運行上做足了文章。
一般說來,排異是指人體器官移植以后,異體組織進入有免疫活性宿主,人體免疫系統會有識別,會發動免疫攻擊,直至將其消滅,從而保證人體的健康。這一過程中間其實就包含著極其復雜微妙的辯證關系。一方面,人體自身的器官已經損壞,不能繼續工作,必須以異體的器官組織取而代之,才能讓人體繼續正常運行;另一方面,人體為了自身的健康,又必須排斥攻擊這個外來的異體組織。從這點來看,馮起學調任平安市長就有點像器官移植。平安市本來有金市長,被市委書記顧遠排擠走了,還有一個備任的常務副市長康同志,等于是被馮起學擠掉了。這樣一來,在這個縣級市領導機構的運行中,出現一些類似排異反應的不協調,也是很正常的了。況且,從馮起學自身看,他也的確有“異體組織”的稟賦。他一直在教育口,對行政領導業務和工作方式都不熟悉,也不習慣。比如他看到那個被政府工作人員推搡、滿臉是血的人就不能裝聾作啞,并因此與顧遠有了過節。不過,如果沒有其他因素介入,這些不熟悉不習慣也許會在彼此的磨合中逐漸淡化,甚至消失。
市委齊書記肝移植產生排異反應就成了關鍵的介入因素。一個線頭引出了一把鑰匙,一把鑰匙打開了平安市貪腐的大門。一場結論為“當事人負全責”“無法律糾紛”的車禍背后所隱藏的險惡,令逝者死不瞑目,令生者備受欺凌。一個小小的村頭靠搞工程發財,竟然能資產過億,橫行霸道,人稱“蠅虎”。顧遠和康同志更是權錢交易、賣官鬻爵、包養女人。很顯然,如此上下勾連、盤根錯節的問題,已經遠遠不是一個“異體器官”馮起學所能解決的了。當然,馮起學并不孤立,他身邊有秘書趙超、市府辦公室主任喬娜娜、市委宣傳部長老同學耿春堂,以及前任市長的秘書小古等等。但比起他面對的顧遠多年在平安織就的人脈關系網,終究還是勢單力薄。幸好,馮起學還有平安市以外的社會關系。即將調離的消息使得馮起學一下子在平安無欲無求,也就能“走一遭官場正道,觀一道別樣風景”。不過,我們能夠看到的勝利也僅僅是為車禍受害者申冤,懲治蠅虎而已。
小說的妙處在寫人的關系上。每個人都處在關系之中,在關系中生存,在關系中活動。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不牽涉關系。人們好像都失去了自主性,成了社會關系的牽線木偶。我看別人應如此,別人看我亦如是。馮起學與齊書記的關系是這樣,康同志、許建與顧遠的關系是這樣,趙超、喬娜娜與馮起學的關系也是這樣。所有的人和其他人都結成了性質各異的關系。真像馬克思所說:“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正是人與人之間這種密不可分的關系,使得社會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小說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提示我們,也許可以換個角度看排異。如果把社會整體看作一個肌體,那么顧遠等人才是異體器官,甚至就是肌體的毒瘤。而馮起學等一干人則是肌體的免疫系統,盡管艱難曲折,他們終究能經過識別、攻擊、消滅,最終實現社會公平正義,實現社會肌體的健康。
責任編輯 師力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