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桂海碑林看桂林石刻的興起及價值

◇ 戴柯

桂海碑林全景圖

“北有西安碑林，南有桂海碑林”，兩處碑林南北向望，同級而稱。桂海碑林坐落于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市，剛到桂林不久，我便慕名而去，映入眼簾的是那上百件摩崖石刻的壯觀景象，并且多數刻在山崖石壁上，保留著清晰的原始風貌。桂海碑林收藏的摩崖石刻是研究嶺南乃至我國政治史、經濟史、軍事史及民族史文明發展的見證，是中國書法文化的一種體現，是我國書法史上一筆寶貴的財富。

桂林地處南嶺山系西南，坐落在越城嶺、天平山所夾峙的巖溶盆地的近中央地區，漓江自北向南穿城而過。桂林石刻素有被贊以“漢碑看山東，唐碑看西安，宋碑看桂林”的美譽。桂林石刻興于唐、盛于宋，不少在桂林留足的官員及文人雅士都在此留下了他們珍貴的墨寶。在唐代以前，桂林地處偏遠地區，常作為貶官降職和流放之地，北方人士視之為坎坷之途，因罪被貶之官吏，多心懷憂愁。所以唐代以前摩崖石刻在桂林并不多見。唐代以后，朝廷對南方的治理逐漸重視，前來任職的官吏與經商的商人也隨之增多，南北方的交流日益頻繁，桂林秀麗的自然風光也得到了有效的宣傳，引人向往。清代著名金石學家葉昌熾的《臥游訪碑記》對桂林特別稱贊道：“諸山無一處無摩崖。唐宋刻石，莫多于此。”

石刻興起之初，多以摩崖為主，內容幾乎為山水所作。在桂林，風景秀麗奇特之地常常為古代文人雅士途經桂林的駐足之處，他們因景生情，感嘆祖國大好江山，刻字題名成了他們的必然之舉，故而在桂林適宜山鐫刻的山間洞石之上保留下了數量頗多的石刻作品。宋代是桂林摩崖石刻興盛的主要時期，內容大多為題名。元代以后，石刻余風不衰，明代石刻的數量也相當可觀。清代桂林的摩崖石刻的發展勢頭更為迅猛，桂林的石壁上琳瑯滿目、比比皆是。

桂林石刻興起的時代背景

葉昌熾在《語石》中說道：“桂林山水甲天下，唐宋士大夫度嶺南來，題名賦詩，摩崖殆遍。”這說明宋代摩崖石刻在桂林的興盛與文人士大夫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對于文學家與書法家兩者身份皆含的官員來說，政治上的動蕩不安背景與生活上的艱辛早已讓其疲憊不堪，當身處偏遠地區、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桂林，大好的山水風光便是一劑最好的精神良藥。陳振濂針對意境形成的過程做了這樣一個陳述：“可感的創作情感—可視的形式美—可感的意境。”大多文人雅士正是由此過程生成一個意境，從而創造了豐富多彩的石刻，進而表達出了內心的意境之美。桂林石刻之所以在宋代能夠達到興盛的局面，與宋代當時尚意的書風有著緊密的關系。

宋人尚意書風的興起，是宋代書法的偉大變革，也是中國書法史中的重大事件。曹寶麟在《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中提道：“宋人更注意意趣的抒發和個人情感的宣泄，他們想寫什么或怎么寫，都表現出一種任情適性的自由，因此更接近藝術的本質。”尚意書風自仁宗時期醞釀準備以來，經英宗、神宗兩朝的發展，至哲宗時期逐漸形成了一種時代潮流。這股潮流的鼎盛時期持續到北宋末，其代表人物則是宋四家：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尚意書風具有以下兩個典型特征。

首先，書法的文化地位不斷提高，并迅速為文人士大夫所寵愛。他們經常相聚一堂，談論書法研習之法，批次作書相贈；或取古帖碑文，互為交換，題字評句，詩酒相伴；或三五相約于靜謐山林之中，研墨揮毫，作詩書為樂。與之而來的是書法的收藏、翻刻不僅僅限于朝廷官府，民間亦逐漸興起，收藏、翻刻的范圍也由古代名跡，發展到當時的書家作品。書法墨跡和拓片在市場上越來越暢銷，更多的文人士大夫將購買及收藏文人字畫作為一種興趣愛好，以賣字營生的專業書家隊伍也逐漸形成。這些現象表明：書法不僅受到文人士大夫的普遍寵愛，而且有了廣泛的物質和文化基礎。

其次，隨著這些現象的升華，逐漸形成一些很有特色的書法活動方式，如書法活動的區域性與群體的形成。開封曾有以書法活動為主的集群，尤其是以蘇軾為核心的一些書畫家、詩人，在開封形成一個很有影響力的藝術團體，黃庭堅、米芾都在其中活動。此外，當時文人的書法視野很廣，先秦文字、南北碑刻、竹簡帛文，以及民間書法，都能為他們所關注，石鼓文、鐘鼎文、泰山刻石等不被晉唐以來書界所重視的材料，都被蘇、黃等人視為欣賞、學習書法的珍品，可見當時的書法涉獵范疇已遠遠超過唐人。然而與這種涉獵并不同步的是，當時文人在創作上卻一致地偏愛草書及手卷手札等隨意性很強的書體和作品形式，即使寫得很嚴肅的碑版楷書，也喜歡帶入行草的筆意，追求流動、率意的美感—這里涉及尚意書風最深刻、最重要的一個特征，就是它有一個獨立而自覺的藝術追求方向，和這種方向相應的，是獨立而完善的尚意書風思想，一個以尚意、重韻和反對惡俗為基本內容的書法思潮。

桂林石刻的內容與題材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桂林石刻由此興盛，其內容包括摩崖和碑刻。桂林石刻碑刻存世較少，以摩崖為主，現存有石刻的山峰30余處，如桂海碑林龍隱巖及龍隱洞、象鼻山水月洞象鼻石、伏波山還珠洞等，多刻于山麓或洞口周圍的石壁上。其內容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的同時，還常與山水有關；形式有詩詞、曲賦、銘文、對聯、圖像等；書體篆、隸、楷、草皆有，為古代書法藝術之林。據桂林石刻研究最新著作—杜海軍輯校的《桂林石刻總集輯校》（上、中、下冊），共錄得各石刻文字1732件，其中唐及以前45件、宋代520件、元代34件、明代447件、清代640件、民國46件，較《桂林石刻》所錄唐及前代47件（其中1件五代楚石刻、1件南朝宋石刻）、宋代489件、元代31件、明代359件、清代521件，合1447件，多出285件，也就是五分之一。所收錄的石刻為桂林1949年前的所有石刻文字，全面反映每則石刻的金石與文獻價值，使金石學者和一般的文理各學科研究工作者都能從中有所獲益。其中摩崖石刻較為集中的地方有桂海碑林博物館，現存摩崖石刻213件，其中唐代1件、宋代111件、元代1件、明代42件、清代26件、年代無考32件；府學文廟遺址（現為桂林市中學）保存若干元代至清代碑刻；明靖江王陵出土的一批墓志的若干明、清散碑等。其中也不乏一些名家的作品留存于桂。目前已知最早的摩崖石刻，是由僧人曇遷在七星巖洞口題刻的“棲霞洞”榜書，時年隋朝開皇十年（590）。至中唐年間，桂林所作摩崖石刻大都與宗教有關。清代陳元龍在《題龍隱巖》詩中說：“看山如觀畫，游山如讀史。”林立于桂林山水之間的摩崖石刻就是一部史書，一曲銘刻于山水之間的桂林歷史記憶。以下是我摘取桂海碑林中見證歷史的一些示例。

宋代蔡京書《元祐黨籍》位于月牙山龍隱巖，宋寧宗慶元四年（1198）饒祖堯跋刻，正書，高192厘米，寬147厘米，字徑2.5厘米，碑額隸書，字徑16.5厘米。《元祐黨籍》是研究北宋黨爭歷史具有重要史料價值的石刻。宋崇寧三年，蔡京再將元符末年被列“邪等”的朝臣歸入“元祐奸黨”，共309人，而桂林所刻《元祐黨籍》上共308人，缺王圭一人。慶元年間，元祐黨人梁燾的曾孫梁律為靜江府鈐轄，同僚饒祖堯“愛其有前輩風度”，遂據梁律家藏重刻于龍隱巖石壁。姓名之后，還有饒祖堯一跋。

宋代米芾、程節酬答詩摩崖在桂林月牙山龍隱巖，宋徽宗崇寧元年(1102)刊。據摩崖錄《中國西南地區歷代石刻匯編》注，高58厘米，寬90厘米，正書，字徑4厘米。宋神宗熙寧三年庚戌（1070），米芾由秘書省校書郎改臨桂尉。神宗熙寧八年乙卯（1075）十月，上半年任臨桂縣、含光縣尉，十月后任職長沙。米芾在桂林任職期間，留有“米芾、程節酬答詩”“潘景純、米芾還珠洞題名”“米芾《自畫像》”等作品。

宋代朱紱等六人（《桂林石刻擷珍》收錄為六人，《桂林石刻總集輯校》收錄為七人）龍隱洞題名位于月牙山龍隱洞，宋乾道八年（1172）刻，行書，高115厘米，寬88厘米。這是朱紱、周去非、張枃等人暮春游龍隱的題名。

桂林石刻的價值及意義

上述列舉的例子只是桂林石刻中的冰山一角，關于桂林石刻的著作甚多，絕大多數都收錄有詳細的信息。桂林石刻興起前后，陸續有一批學者專注于對桂林石刻進行研究。收錄桂林石刻的編著有明代劉繼文的《桂林金石錄》、清代劉玉窿的《粵西金石錄》等收錄了部分石刻文字；抄錄少數碑目的有宋代趙明誠的《金石錄》、清代孫星衍的《寰宇訪碑錄》等。在研究桂林文化發展過程中，對摩崖和碑刻研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學術界對桂林石刻的研究熱潮從未止步，研究的熱情更是一次比一次濃烈，桂林石刻在歷史上之所以能擁有經久不衰的地位，原因不僅在于它存世留存下來的數量之多，更因為它具有雄厚、淵博的文化底蘊，有著桂林自身獨特的文化。擁有深厚文化底蘊的桂林石刻給我們帶來的價值又體現在何處呢？

第一，桂林石刻表達了我國古代地域文化特色。摩崖石刻的興起是由于長期的文化沉淀積累而來，鐫刻的選址與手法也與當時的人文氣韻息息相關，內容題材都會受到一定的古代禮俗的限制，體現出古代桂林地區的人文風情。同時還體現了桂林的民風民俗、社會關系、家族世系，等等。對研究桂林禮俗制度和民風民俗，桂林石刻成為有據可依的重要實物資料。

第二，桂林石刻包含了創作者的思想與情感。每一件石刻作品的產生都有其原因，在作品被創作出來的那一刻，它便寄托了作者的個人感情。桂林石刻的創作內容和形式，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擁有不同的理解與認識。桂林石刻形式多樣，有詩詞、曲賦、銘文、對聯、圖像等，它們都表達出作者內心的喜怒哀樂，銘文記事類石刻則是對功過是非進行品評的一種體現。

第三，桂林石刻是我國書法發展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書法發展已有幾千年歷史，內容博大精深，憑借其獨特的姿態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屹立于世界藝術殿堂之上。在桂林石刻上千年的發展歷史中，上乘書法歷代皆有出，尤其是在宋代，集合了桂林石刻不同形式、題材的作品。桂林市政府對于文物的保護工作相當重視，以摩崖石刻相對集中的龍隱巖、龍隱洞兩個位置，修建桂海碑林博物館加以保護維護，還不間斷收錄散碑入館集中保護。這些摩崖石刻是我國在書法碑刻文化當中不可多得的寶藏，具有極高的歷史考證價值、藝術價值及審美價值。

第四，桂林石刻是我國古代文學藝術的寶庫。桂林石刻中留存了諸多古代書法家及詩人的詩詞作品，其中不乏官職顯赫的官吏，也有飽腹詩書才華的文學家及詩人，還有小有名氣的書畫家作品。如此甚多的文學作品都是歷史研究最好的考證資料，讓歷時研究有據可依。桂林石刻歷代的發展過程當中，既涉及了國家大事，又包含了地方歷史事件，還有民間社會組織和宗教信仰等，如《捐款碑》《臨桂縣禁伐告示》等碑刻都是研究嶺南地方政治史、經濟史、軍事史及民族史文明發展的見證。

第五，眾多摩崖石刻中的佳作可列入書法學習教材中。桂林摩崖石刻的內容、題材、形式和藝術風格等豐富多樣。無論是從摩崖石刻作品的書體，還是從其創作時間、尺幅等條件來看，都在選擇適合作為書法學習教材較為理想的內容范疇內。諸多經典之作都可作為廣西，甚至全國的書法高等教育中學習的教材，為我們在書法理論和書法技法的學習上提供更多可鑒之處。

桂林石刻文化是中國書法文化的一種體現，是我國書法史上一筆寶貴的財富。如何正確地開發、繼承、弘揚這珍貴的資源，也是我們今后值得多加關注和研究的問題。

〔本文為桂林市科學研究與技術開發計劃項目“‘美麗南方·桂海碑林’數字體驗研發與應用”（編號：2016011107）階段性成果〕

元祐黨籍碑

米芾、程節酬答詩

朱紱等六人龍隱洞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