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內經》“辛味”探析

王錦慧 朱鈞晶 馬蕾 王穎(指導)

浙江中醫藥大學 杭州 310053

五味作為藥性理論最早在《黃帝內經》中出現，辛味在五味中有著重要的地位。《黃帝內經》對辛味的作用、陰陽五行屬性及應用也有著系統的論述，為后世補充、完善五味理論奠定了基石。但《黃帝內經》中關于辛味的論述分散于各篇，筆者從原文著手，進行探析并引申發揮。

1 辛之涵義

辛味，既指口嘗之滋味，亦含鼻聞之氣味，言其滋味。《說文解字》曰：“金剛味辛，辛痛即泣出。”[1]此處之辛味含后世所言“辛辣”之意，具有強烈的刺激性，是口嘗之味。而辣味物質含量高低對藥用功效有重要影響[2]。如姜類藥中，姜粉含辣味成分最高，姜皮次之，炮姜最少，因此生姜、干姜善溫中回陽，消除里寒，走而不守，炮姜溫中卻無辛散之功，守而不走。《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陽為氣，陰為味。”滋味必有其形，氣味向外發散而無形。如檀香、甘松、佩蘭等藥物，其性本芳香，通氣于鼻，入于肺，是鼻聞之味。滋味、氣味均屬真實之味，而藥物還具功效之味，部分藥物的辛味是根據其作用推定而來，如野菊花、石膏之辛味。具有能行能散的藥稱之為辛味藥，但具有辛味的藥不一定有此功效。

2 辛之功效

2.1 其性升散，歸肺屬金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辛甘發散為陽……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故辛為陽，在五行中屬金。張介賓對前者注曰：“此言正味之陰陽也。辛散甘緩，故發肌表。”辛味善行善動，向外越于肌表，直達衛外，故為陽。《靈樞·九針論》曰：“辛入肺。”《素問·五藏生成》又曰：“故心欲苦，肺欲辛，肝欲酸，脾欲甘，腎欲咸，此五味之所合也。”可見，辛味為肺臟所合之味，辛味對肺臟亦具有較強的選擇性。2.2走氣發散，入于上焦 《靈樞·九針論》曰：“辛走氣。”辛可行氣，使肺氣升降有常，脾氣輸布津液，心腎之氣相交，一身之氣運行不怠。《素問·至真要大論》指出“以甘緩之，以辛散之。”《素問·藏氣法時論》曰：“辛、酸、甘、苦、咸，各有所利，或散、或收、或緩、或急、或堅、或軟。”明確指出辛散之功，四時五臟陰陽中，肺在五化對應為收，在五味為辛，而辛味猶宜散之，這正是順應了肺的生理特性，升之降之，收之散之。《靈樞·五味論》曰：“辛……其氣走于上焦。”張志聰曰：“辛與上焦之氣俱行于表陽，則開發皮腠而汗出。”[3]356辛味之品大多質清而透散，其氣清輕升散，其性趨上，故氣走上焦。辛味還有向表向外的作用，如解表藥均為辛味之品，辛溫以解表，辛涼以散熱。

2.3 養肺潤腎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對“辛生肺”，吳崐解釋為“辛味養肺。”[4]辛味首先入肺，助增肺氣。《素問·藏氣法時論》曰：“腎苦燥，急食辛以潤之，開腠理，致津液通氣也。”張志聰注：“腎者水藏，喜潤而惡燥，宜食辛以潤之，謂辛能開腠理，使津液行而能通氣，故潤。”[3]178腎為水臟，若腎陽虛衰，腎氣不充，無力蒸化津液，使其上承，腎以此為苦。辛味開泄腠理，通陽化氣，使肺氣通調，津液輸布，下注于腎，故能潤澤周身。而張介賓[5]的注釋為：“蓋辛從金化，水之母也”，肺為腎之母，為水之上源，人體津液經過肺的肅降通達周身，下輸于腎，辛味可使肺走氣，使氣機升降運化有常，氣行于陰分，氣至則水亦達之，行氣以促津液正布，故能潤。總之，言辛味潤腎實指其或通調肺氣或鼓舞腎氣，使水津四布以解腎燥。

2.4 制酸養筋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酸傷筋，辛勝酸。”從五行相克的角度理解，辛味屬金，金克木，故辛金勝酸木。《景岳全書·吞酸》曰：“酸必用吳茱萸……蓋其性熱，最能暖中下二焦，其味辛苦，最能勝酸澀之味。”[6]故酸得辛即散，辛味可以制其酸。《周禮·瘍醫》曰：“以辛養筋。”過食酸味則導致肝氣偏亢，陰血不足，筋脈失養，辛味可克伐酸味，故可養筋。綜上，辛味既可養本臟之肺氣，又可滋潤腎燥，制酸之過用。

3 辛之應用

辛味居五味之首，辛味能兼通四氣，復兼四味[7]。《黃帝內經》對辛味歸屬、特性、作用的闡述對后世辛味藥的應用有著現實直接的指導意義。

3.1 對歸納藥物功效屬性的指導 辛可行：行氣可導滯止痛，如行氣藥；行血可活血化瘀，如行血藥；行藥力可載藥上行，如桔梗、羌活。辛可散：散表邪可開宣肺氣、開腠發汗，如辛溫藥；散風熱可治溫病初起，如辛涼藥；散里熱可解在里之邪，如青蒿；散瘡癰可治癰疽疔瘡，如魚腥草、山慈菇；散毒邪可去腐排膿，如紅粉、輕粉；散郁結可治氣滯血瘀，如郁金；散水氣可利水消腫，如大戟、芫花；散里寒可溫里祛寒，如干姜、肉桂。辛可潤：潤肺止咳可治肺熱咳喘，如桔梗、蘇子；補火助陽、上承津液可間接潤腎之燥，如桂枝、肉桂。辛可升：升發清陽可燥濕健脾，如防風；升陽舉陷可治中氣不足，如柴胡、升麻；升陽止瀉可治痢疾泄瀉，如葛根。辛可通：宣通鼻竅可治鼻淵、鼻鼽，如蒼耳子、辛夷；通經活絡可治風濕痹證，如獨活、川烏、秦艽；通痹止痛可治跌打損傷，如紅花、劉寄奴；通竅醒神以治閉證神昏，如麝香、冰片。辛可化：化濕運脾可治濕邪困脾，如之藿香、佩蘭；化濕開胃可治脾胃不和，如砂仁；化濕行氣可治氣滯脹痛，如豆蔻；化痰散結可治痰邪阻肺，如半夏、天南星、皂莢。

3.2 對構建治則治法的指導 《黃帝內經》對辛味具體的治則治法有著初步構建。一是針對六淫外邪，或以辛為主，或以其為佐；二是運用五臟苦欲補瀉理論，根據五臟各有的生理病理特性，隨證治之。

《素問·至真要大論》曰：“風淫于內，治以辛涼，佐以苦，以甘緩之，以辛散之。”風邪外犯，辛涼藥物為主治，佐以甘苦之品治之。如辛涼劑的代表銀翹散、桑菊飲，以薄荷、淡豆豉等辛涼之品配伍銀花、連翹、桑葉、菊花等甘苦寒藥，以辛涼解表、養陰生津。又如麻杏石甘湯，主以辛涼，佐杏仁平喘、甘草和中，共奏疏表宣肺之效。又曰：“寒淫于內，治以甘熱，佐以苦辛。”如九味羌活湯，以羌活、防風、蒼術、川芎等辛溫升散與生地、黃芩寒涼清里藥配伍。再如杏蘇散，合“燥淫于內，治以苦溫，佐以甘辛，以苦下之”之意。

《素問·臟氣法時論》曰：“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補之，酸瀉之。”張景岳釋之：“肝喜散而惡收，故辛為補，酸為瀉。”五臟之所苦為其病理特點，五臟之所欲為其生理特性，故順其所欲為補之，逆其所苦為瀉之。肝喜條達而惡抑郁，若疏泄失司，氣機不暢則致脅痛，口苦咽干等癥，故可用柴胡、青皮、香附、佛手等辛味藥疏肝行氣，如小柴胡湯、逍遙散、四逆散等。又曰：“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補之，辛瀉之。”肺氣宜宣降收斂，若肺氣耗散，則需使用五味子等酸味藥斂肺。辛味逆肺氣欲收之性，用之渙散不收，但在肺氣上逆，咳嗽咳喘時，反而可用蘇子、葶藶子等瀉肺止咳，如己椒藶黃丸。

3.3 對確立組方配伍的指導

3.3.1 辛甘化陽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辛甘發散為陽。”因為辛味藥發汗解表，但其性易走不守；甘味緩急又能益氣溫中，守中而不走，故用甘味可延長辛味藥效。辛甘配伍，既可解表祛邪，又可顧護安中。張志聰言：“辛走氣而性散，甘乃中央之味，而能灌溉四旁，故辛甘發散為陽也。”[3]28以桂枝湯為例，辛味之桂枝走氣以發散，祛邪以解肌，甘草為佐使，辛甘相合以化陽實衛，以達滋陰和陽之效。方中桂枝本為辛甘之味，治療在表在上之中風，為陽中之陽，益之甘味之陽，衛陽得固。除此之外，還有甘草干姜湯中，干姜伍甘草溫補脾陽；四逆湯中附子、干姜伍甘草以回陽救逆，力挽元陽。另外，在補法中多用甘緩之品，但多佐以辛味，防止過補而滋膩壅滯，補益周身。如四物湯中，為防熟地補血過于厚膩，伍川芎、當歸，使補中有行，暢達血脈。

3.3.2 辛開苦降 辛味行氣力強，苦味泄熱和胃，辛苦并用，則調中焦脾胃氣機之升降。氣為陽，血為陰，辛可行氣行血，故調理氣血，氣機通暢，血氣柔和，達到調和陰陽，安定五臟之功。如半夏瀉心湯，以辛溫之半夏、干姜通散理氣，伍苦寒之黃芩、黃連泄熱消痞，以和陰陽，調升降。左金丸中黃連與吳茱萸，半夏厚樸湯中的半夏與厚樸、枳實消痞丸中的半夏與黃連，均有辛苦通降之意。

3.3.3 辛散酸收 酸味收斂固急，與辛味相伍，斂散有常，開合有度，相反相成。如桂枝湯中，桂枝與芍藥配伍，散中寓收，汗中有補；小青龍湯五味子、芍藥合麻黃、桂枝、干姜諸辛，一以順肺氣欲收之性，二以避免發汗太過，傷津耗氣，兼顧正氣。烏梅丸中亦有姜附合烏梅，辛苦并進，以安蛔驅蟲。還有升麻葛根湯中合芍藥，防止升麻發散太過；回陽救急湯中的桂附合五味子以收斂元氣。

3.3.4 辛咸軟堅 咸可軟堅散結，辛可行氣行血，辛咸并用可化瘀血、散痰結、消瘰疬。如大黃蟲丸，咸味之蟲、水蛭等蟲類藥入血分，加之辛味桃仁，使藥力速達血分，祛瘀活血；桃核承氣湯中桃仁伍芒硝，泄熱逐瘀。

3.3.5 辛淡利滲 辛能行氣化濕，淡能滲濕利水，辛淡合用，通調水道，可治濕邪中阻。如苓桂術甘湯、五苓散中，茯苓甘淡利水，佐桂枝通陽化飲，正津布達。真武湯中茯苓與生姜、附子，五皮散中茯苓皮與生姜皮，均為辛淡合用以助利水之意。

4 辛之禁忌

《素問·生氣通天論》曰：“味過于辛，筋脈沮弛，精神乃央。”《素問·五藏生成論》曰：“多食辛，則筋急而爪枯。”過食辛味之品，辛金過亢克于木酸，筋脈失卻濡養，故筋脈拘急，爪甲不榮。《靈樞·五味》曰：“肝病禁辛。”故肝病不能過用辛味。《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辛傷皮毛。”一是生病起于過用，過食辛味，傷及本臟。一是肺臟已虛，木酸反侮之，皮毛被傷。《素問·宣明五氣論》曰：“氣病無多食辛。”《靈樞·九針》又曰：“病在氣，無食辛。”《靈樞·五味論》對此闡述道：“辛走氣，多食之，令人洞心……上焦者，受氣而營諸陽者也，姜韭之氣熏之，營衛之氣，不時受之，久留心下，故洞心。”這是指辛走氣的病理特性。辛味入于胃，故氣行于上焦，上焦者受中焦之氣而營諸表陽者[3]356，因此過食姜、韭之辛辣之品使其留于中焦不化，久停心下胃脘，中焦之氣上熏，故令心氣內伐，心如懸吊內空。綜上，過食辛味傷本臟、伐所克之臟，走氣、洞心，傷及皮毛筋脈。

5 小結

《黃帝內經》思想廣博，后世應當追其溯源，探索中醫的基礎規律。通過對《黃帝內經》中辛味的探析，認識到辛味為陽，歸于肺，入上焦，有著走氣發散、養肺潤腎、制酸養筋的獨特功效。辛味有行、散、潤、通、化、升之效，可與甘苦酸淡咸諸味組方配伍，并有著相應的治法治則。歸納其特性以及具體的應用，執簡馭繁，可從多個角度把握辛味在臨床應用的基本規律。但是，即便把握了辛味的涵義與特性，在應用時還應當結合辛味藥各自的歸經和寒熱溫涼四性，具體論之又不可拘泥于此，當靈活變通。辛味的探析也不應止于此，其內涵和應用有待更深的發現和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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