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襪子外包裝紙看民國時期商業美術設計

左旭初

與衣服一樣，襪子也是人類服飾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襪子”一詞最早見于《中華古今注》：“三代及周著角韈，以帶系于踝”。“三代”指我國最早有記載的夏、商、周時期，距今已有三、四千年歷史?！敖琼c”是用獸皮制作的原始襪子，故寫作“韈”。后來發展到用布、麻、絲綢等材料制作，“韈”才改為“襪”。如今簡化成為“靺”、“襪”?！耙m”字的嬗變過程，直觀地表現出不同時期的襪子形態與制作材料的變化，蘊含著中華文明歷史的發展進程。

1879年歐洲將針織品輸入中國，襪子、手套和其他針織品通過上海、天津、廣州等口岸傳入內地。隨即，商人們在沿海主要商埠相繼辦起了針織企業，襪子從此以后也多為針織產品，當時俗稱“洋襪”。民國時期女學生黑裙和白襪子的搭配，婀娜多姿的旗袍和性感的絲襪的相融，已成為現代人對于民國服飾最具懷舊和時代氣息的印記。

襪子需要包裝，而民國時期的襪子包裝又是什么樣子的呢？作者從中國近、現代名牌產品及包裝實物的藏品中選取幾例，以饗讀者。需要說明的是，文中展示的僅是民國襪子單面單色外包裝紙，這里的“單面”主要是為了區別民國襪子包裝盒的正、反面及其他側面；對于“單色”來說，主要是指外包裝紙表面文字與圖樣設計，僅使用一種顏色來印制。另外，對于襪子“外”包裝紙而言，是為了區分襪子包裝盒內所使用的內包裝紙。

民國時期的襪子一般都是由當時各大襪廠設立在城鄉各地的產品發行所或門市部進行銷售，遺存至今的各種襪子外包裝紙主要有兩方面用途:一是商店出售襪子時的一種簡易包裝；二是大件外包裝紙（450mm×600mm，或600mm×900mm）使用于包裝紙盒外的再次包裝。

圖1 五州襪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 (270mmx300mm)

從包裝紙上的圖樣內容可以看出，當時各大襪廠附屬發行所或門市部不僅僅是出售本廠生產的包括襪子在內的針織產品，一般還代銷其他日用百貨、服裝鞋帽、化妝品等日常生活用品。所以外包裝紙上不僅有直接設計和描繪襪子圖樣的內容，有的還描繪了代銷的其他日用百貨、鞋服和兒童玩具等商品的文字和圖樣廣告內容。甚至，當時一部分設計師常常會按照生產廠商的具體要求，將某某織襪廠使用的、位于市區某一繁華地段的、巍峨而高大的商業建筑外觀形象，直接設計繪制在外包裝紙中。這是民國時期襪子外包裝紙設計中非常明顯的時代特征。

經過多次整理、類比和畫面圖樣的歸類，作者發現民國時期襪子外包裝紙有如下特點：第一，從印制時選用的油墨顏色看，非常明顯分為單色和彩色兩類。主要以單色為主，彩色印制的極少。第二，從畫面上一個個獨立圖像的多寡來看，又分為單面圖樣包裝紙和多面圖樣包裝紙。第三，根據設計樣式和包裹要求的不同，多面圖樣的外包裝紙還可細分為直面型和斜面型兩種不同款式和印制效果。本文圖1-圖12均為民國期間30-40年代的襪子外包裝紙樣，現選取有特色的幾件就其藝術設計進行辨析與解讀。

一、五州襪廠的襪子外包裝紙設計特征

據有關商業廣告史料介紹：五州襪廠開設于上海小西門迎勛路文惠里8號，產品發行所位于五馬路（今廣東路）滿庭坊東首535、536號。五州襪廠早期主要生產“五卅”牌男女絲襪、線襪、舞襪和麻紗汗衫、衛生內衣等針織品[1]。五州襪廠創辦之初，大膽采用了1925年5月30日上海所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五卅慘案”的日期“五卅”，作為企業產品商標，這在當時國內紡織業包括織襪行業中是極為罕見的[2]?？箲鸪跗?，五州襪廠還多次積極參與國內工商業界舉行的“抵制日貨，使用國貨”愛國運動。

圖2 重慶國光襪衫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270mmx300mm)

此件“五卅”牌襪子單面咖啡色外包裝紙 (圖1），圖文采用不多見的淡土黃色，深咖啡色油墨印制。根據外包裝紙上的文字內容辨別，應是使用于抗戰后期。設計師采用的是一種不多見的菱形狀布局，畫面中心圖案由圓形和4個弓形聯合組成，上方是“五卅”牌商標圖樣。而商標與企業名稱的字體設計，因文字排列的尺寸關系，如“牌”、“襪”和“廠”等文字的筆劃，都被設計師有意、合理而恰到好處地進行了藝術性刪減處理。中心圖案里印有“有襪皆備，無價不廉”字樣。在紙的4個角上，分別印制有“五卅”牌彈性線襪、紗舞襪、衛生內衣和麻紗汗衫等產品廣告語。包裝紙的底紋設計，采用少見的細直線交叉方法，顯得簡練而富有特色。設計師設計有意使用疏密不等的十字形交叉狀田字紋，4個角也印有“五卅”商標名稱的空心字，作為包裝紙的底紋。整張外包裝紙藝術設計水準較高，且不落窠臼，個性化十足。

此件“五卅”牌線襪、舞襪單面咖啡色外包裝紙,不僅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和愛國主義元素，就其藝術設計來說，畫面整體設計、文字字體設計、裝飾性紋飾設計等，均有與眾不同的獨到之處。

圖3 振興電機針織襪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450mmx600mm)

二、重慶國光襪衫廠的襪子外包裝紙設計特征

這件由早期重慶國光襪衫廠使用的單面紅色襪子外包裝紙(圖2），是20世紀40年代后期的留下來的產物。這張大紅色字體的外包裝紙圖樣，可謂內容豐富。與其說是國光襪衫廠包裹襪子的外包裝紙，更應該說是國光襪衫廠產品發行所的零售外包裝紙，其他日用百貨也通用。當時該廠生產襪子和針織內衣，還曾代為其他商戶出售服裝、領帶、鞋帽、玩具、化妝品和清潔用品等人們日常使用的百貨用品。

從這件作品的設計看，畫面最上方是“重慶”兩字的地區名稱，中間是設計巧妙的由廠名“國光”兩字構成的圓形商標圖樣，四周還閃爍著一道道光芒，下面從右至左是設計非常漂亮的5個大型空心圖案美術字“國光襪衫廠”。設計師將工廠自己生產的襪衫產品，以及為其他廠商代銷的服飾、鞋帽、玩具和化妝品等32種形態各異的產品圖樣，十分巧妙地組成一個正方形的花邊。中心設計有字體美觀的產品廣告語，如左右兩邊為豎排空心字“襪衫百貨”“無價不廉”。中間四列排列整齊的黑體美術字：“襪衫內衣，應有盡有。新奇帽鞋，尺碼俱備。兒童用品，樣樣齊全”等。

這件作品有很多與眾不同的亮點。首先，工廠名稱和商標圖樣的布局和設計十分新穎而獨特；其次，字體設計較為美觀，如大與小、空心與實心、圓形與方形等多種字形，非常和諧地組合在一起；再次，整體圖文設計非常別致，尤其是以大量產品外觀圖樣作為產品廣告語的裝飾性花邊來構思。這樣的設計，不僅讓廣大消費者直接了解到當時該廠所出售的商品目錄，最大限度地達到了廣而告之的目的。同時對整體裝潢設計起到很好的修飾美化作用。

圖4 三星衫襪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270mmx300mm)

圖5 順風襪廠外包裝紙(600mmx450mm)

圖6 滬東襪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450mmx600mm）

三、振興電機針織襪廠的襪子外包裝紙設計特征

振興電機針織襪廠是民國時期杭州一家知名的大型制襪企業。據該廠早期使用的外包裝紙上有關文字介紹：工廠開設于浙江杭州城內保佑坊大街。另據《杭州文史叢編》一書介紹，該廠由吳振福先生創辦于1920年左右。振興廠主要生產“三元”牌、“麒麟”牌、“二美”牌、“童球”牌和“醒獅”牌等紗、線、絲襪。其中又以“三元”牌襪子在社會上的知名度較高。另外，該廠還兼營毛毯、絨毯、手套、毛巾、手帕和衛生衣褲等紡織產品。

該廠民國時期所使用的這件單面藍色襪子外包裝紙（圖3），使用薄型牛皮紙，深藍色油墨印制。設計風格較為傳統，富有濃烈的中國元素，如大量使用排列整齊的楷體字、魏碑體字等。而其畫面的設計，主要集中在商標圖樣設計，還有文字間隔之間使用的紋樣圖案的設計。中間位置的“三元”牌商標圖樣外形是一面閃閃發光的盾牌，中間印制有3個上、下摞在一起的正楷“元”字，盾牌四周還設計有不同的裝飾性花紋圖案。工廠廠名與下面大段廣告文字之間，也設計有左右對稱的花卉圖樣。圖案紋飾繪制采用國畫中的白描手法，盛開花瓣與周圍枝葉等簇擁在一起，以此形成一塊完美的裝飾性圖形，整個圖樣線條非常清晰。

杭州振興電機針織襪廠此件襪子外包裝紙，無論是文字字體設計，還是商標和裝飾性圖樣設計，都充滿著濃厚的中國元素，畫面整體設計簡練、大方而實用，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我國商業美術整體設計風格的代表。

四、三星衫襪廠襪子外包裝紙設計特征

三星衫襪廠坐落于上海東北虹口地區的東熙華德路新記浜路（今東長治路新建路）口。根據此件大紅色襪子外包裝紙上的文字與圖樣內容來看，該件外包裝紙大約使用于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

這件單面紅色襪子外包裝紙（圖4），畫面整體由9組大小不等、相對獨立和分布均勻的插圖有機巧妙地組合而成。從一個個小“福祿壽”牌商標圖樣看，外觀橫看呈鼓形狀，內有“福祿壽”牌商標及三位老壽星圖樣。據有關民間吉祥物圖樣資料介紹：“福、祿、壽”三星，即指吏部天官福星、員外郎祿星和南極星壽星，分別象征著幸福、官祿和長壽[3]。

此件作品整體設計較為獨特，尤其是畫面裝飾性底紋設計，采用人們很少見的十字形和田字形交叉組合在一起。在裝飾性的粗線條中，又采用兩層或三層人字形紋飾，并使之連接在一起。另外，對于圖樣中三位老壽星的人物形象設計，設計師則采用國畫中的白描手法，將三位老壽星的服飾打扮、臉部神態等各個部位細部特征，描繪得清晰可見，栩栩如生。設計師對一個個獨立圖案的分布與排列，也非常講究：如4張外觀鼓形狀的“福祿壽”牌商標圖樣，呈十字交叉狀分布，而內含5塊大小不一的“三星衫襪廠”廠名、地址及廣告語的雙弓形加半圓形狀圖案，又呈中心和四角狀面對面排列，因此顯得等分均勻，整齊劃一。

縱觀此件紅色襪子外包裝紙，除了描繪精細的“福祿壽”牌商標圖樣外，其畫面設計最大的一個出彩之處，就是十字形加田字形的裝飾底紋設計，配上美觀大方的連環狀回字紋花邊和粗直線線條，與眾不同，整體裝飾感強，讓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獲得令人滿意的藝術效果。

五、順風襪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設計特征

查閱有關民國時期的編輯大型工商企業名錄得知：順風襪廠由工商業者胡中華先生創辦[4]。廠址位于上海中正北二路（今石門二路）280至282號。這件遺存的襪子外包裝紙（圖5）使用土黃色薄型牛皮紙，綠色油墨印制。畫面內容非常豐富。從專業的藝術設計角度來評判，無論是圖樣布局構思，文字字體設計，購物場景描繪等，均有獨到之處。

此件外包裝紙雖是順風襪廠使用的，但從畫面內容看，也不完全是有關襪子的內容。首先，從字體設計來看，有常見書寫工整的大、小楷體，也有設計精美別致的應用型圖案美術字。外包裝紙右下角，設計師還設計有高大的順風襪廠產品銷售大樓。整棟商用樓房外觀：一樓順風襪廠左右兩邊，設置有陳列展示產品的商業櫥窗。在二、三樓外墻中間，懸掛有大型的“環球百貨，化妝香品”廣告牌。在順風襪廠發行所大樓附近，設計師不忘將沿街馬路上的有軌電車、卡車、自行車和童車等，也非常清晰地一一描繪出來。在左邊框下角處，設計師具有象征性地繪制了人們常用的棉線、尺，以此代表服裝行業。非常有意思的是，在左邊中間位置，設計師也只畫了一副眼鏡，以此來代表日用品行業。設計師采用高度概括的構思方法，完全點明了當時順風襪廠所售產品的范圍和內容。

雖已過去七、八十年，這件外包裝紙的藝術設計內容，特別是一些高度概括與提示的藝術設計表現手法，并沒有過時。現在我們的各個行業，特別是對外展示和指示標志中，還在大量使用著各種通用圖形。

六、滬東襪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設計特征

圖7 、恒義升襪衫廠使用的“花蝶”牌毛線襪外包裝紙(1930年代，270mmx300mm)

圖8、南華襪廠使用的“海島”牌線襪外包裝紙(1930年代，270mmx300mm)

圖9、大眾襪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1940年代中期，270mmx300mm)

這張由作者收藏多年的大紅色襪子外包裝紙（圖6）是滬東襪廠20世紀40年代初使用的，文字內容顯示：早期的滬東襪廠總部設立于滬東地區的楊樹浦沈家灘格蘭路（今隆昌路）口，分號設在楊樹浦臨青路同興紗廠對過。該廠當時所使用的襪子產品商標為“仙鶴”牌。

圖10、大綸襪衫廠使用的“蝶貓”牌襪子外包裝紙(1930年代，270mmx300mm)

圖11、日光襪廠使用的“三星”牌上等絲襪、毛襪等外包裝紙。(1930年代，270mmx300mm)

圖12、九華襪廠使用的襪子外包裝紙(1940年代中期，270mmx300mm)

從畫面整體設計布局看，呈左右對稱狀。中間預留出一塊狹長部分，上面為“仙鶴”牌襪子商標圖案，下面是襪子生產企業和詳細地址。細看“仙鶴”牌商標，最外面為兩層粗細不同的圓形邊框，中間是一只人見人愛的仙鶴，只見它單腳站立，昂起高高的頭，眼睛正正視前方。在仙鶴附近，還繪制有草地、山石等景物。在圓形圖樣的四只角，印有“仙鶴商標”4個楷體字。

在外包裝紙左右兩邊，設計師按照襪子生產廠方要求，將其所經營的部分商品圖樣繪制其中。如右邊主要為夏令用品，左邊主要為秋冬用品，可謂應有盡有。另外，在整張外包裝紙邊框外的最上方，中間設計有雙箭頭標志，右邊所指著一句廣告語：“人人贊美的國貨”，而右箭頭又指著另一句廣告語“處處歡迎的用品”。其他的產品如襪子、帽子等廣告，包括“出品要目”和“十大特色”等等，不一而足。

此件作品包含的廣告內容極其豐富，整體設計十分美觀，畫面各種圖像的布局安排非常合理。各種商品立體圖形的繪制清晰可見，包括各種針織內衣、帽子、鞋類、晴雨傘和保溫水瓶等圖樣的藝術設計，確實具有一定的水準。但在這張襪子包裝紙中，除了襪子主打產品外，其他所兼營的商品過多，讓人感到有點喧賓奪主的味道。

七、結語

民國襪子單面單色外包裝紙的設計，是整個襪子包裝藝術設計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與民國襪子內包裝紙、包裝標貼、包裝封套、包裝紙盒、包裝插牌等一樣，均是民國時期襪子包裝藝術設計的重要內容；民國襪子外包裝紙的設計，與民國襪子樣本設計、廣告設計、商標設計、產品價目表設計等組合在一起，構成了民國襪子實用美術設計的完整設計體系，非常值得人們去探索與研究。作者選取民國襪子包裝紙實例進行展示分析，目的是讓現代人了解民國時期商業美術設計的人文思想與時代特征，為現代產品包裝設計提供一定的借鑒。

注 釋：

（1）《國貨樣本》：上海機制國貨工廠聯合會編輯，上海機制國貨工廠聯合會1934年6月版，第40頁。

（2）《中國近現代史大典》（上）：中國近現代史大典編委會編，中共黨史出版社1992年6月版，第70至71頁。

（3） 《中華吉祥物圖典》：劉秋霖等編，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0年10月版，第560頁。

（4）《華商行名錄·上海版》：上海全國工商業調查所編輯，上海全國工商業調查所1947年版，第5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