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明代白鹿洞書院的官學化

蔡慧琴

[摘要]明代是白鹿洞書院發展的興盛時期，除書院辦學持續時間長、書院規制進一步完善外，更表現出嚴重的官學化傾向，其特點主要表現在書院建設由官方負責、書院洞主多由官員兼任、晚明時期出現洞學科舉等方面。明代白鹿洞書院的官學化是中國書院民間性不斷喪失的代表性事件，對于中國書院發展的整體認識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關鍵詞]白鹿洞書院；明代；官學化；科舉

[中圖分類號]G40-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7）12-0074-02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7.12.032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一、書院官學化是書院研究中的重要命題。也是書院歷史上的重要事件

書院官學化是封建集權體制下治化控制教化權力的表現，表明政府對具有相對自由和開放度、相對官學而言具有一定民間性質的書院管控不斷加深。書院官學化的表現主要集中在書院以培養科舉人才為宗旨、朝廷設官管理、山長多為在職官員擔（兼）任、書院的經費主要由官方籌措，等等。在書院出現的早期，唐代的集賢書院、麗正書院由于與后世聚書授徒的教學書院頗不相同，似不能認為官學書院外，據史料記載，早在南宋末年，在江西即有書院設官問題。先是以州郡教授兼任書院山長，如湯漢以信州教授兼貴溪象山書院山長，薛正以南安軍學教授兼周程書院山長，等等。后來如著名理學大師朱熹（1130-1200）于淳熙年間修復白鹿洞書院時一再向最高當局呈請備案、賜書、賜額等事項，并希望安排類似于祠官待遇的官員對書院進行專職管理，是以“其目的實在是要使書院成為另一種形式的官學，或者企圖以他所倡導的模式來取代、改造當時存在的其它形式的書院和官學。”元代為蒙古政權，為加強思想領域的控制，除對南宋以來形式的書院自由講學之風嚴加管制外，書院的設立須報政府機構批準、書院山長納入官制體系、書院生徒類比官學生一體考校。但同時由于元代政府對書院的高度重視，亦促進了書院的發展，因之“書院之設，莫盛于元，設山長以主之，給廩餼以養之，幾遍天下”。作為中國書院發展的興盛時期，明代書院發展出現了官、私形成合力共同推進的現象，但是以白鹿洞書院為代表的一批著名書院的官學化，進一步表明中國書院自唐代出現以來，至明代其民間性及由此帶來的自由活潑的學術風氣已經難以恢復到歷史高峰時期。

白鹿洞書院位于歷史文化名山廬山山麓，南唐時期建廬山國學，北宋時為書院并得到朝廷賜書，南宋淳熙年間朱熹以南康知軍的身份興復白鹿洞書院，手訂《白鹿洞書院揭示》頒示書院生徒。宋理宗時期（1224-1264），《白鹿洞書院揭示》被皇帝頒行天下，使之成為天下書院學宮之通規，白鹿洞書院也以其標志性的事件和完備的規制在中國書院史上有著里程碑意義，有著“天下書院之首”、“海內書院第一”的美譽，歷史學家陳東原則更稱白鹿洞書院為宋代書院發展的源動力所在，其影響可見一斑。

但如前文所述，明代白鹿洞書院官學化嚴重，使南宋時期形成的優良的書院精神受到影響，以白鹿洞書院為代表的中國書院在官學化的影響下，逐漸成為科舉考試的預備機構，書院的組織形式、管理制度、社會影響等都發生了深刻變化。本文試就明代白鹿洞書院官學化的特點作一闡述，以期揭示其在明代的特殊歷史現象及其影響。

二、明代白鹿洞書院的官學化的特征

（一）書院建設由官方主導。明代白鹿洞書院先后經歷了明初的沉寂、中晚期的繁榮與禁毀并存等歷史進程，其中因政治原因而出現的中國歷史上極其稀見的禁毀現象在白鹿洞書院也留下了一定影響，但即或在明代初期，白鹿洞書院也不斷得到包括國子監、江西布政司、按察司及書院所在地南康府（治今廬山市）等各級官員的關注，如于元至正二十六年（1366）時任吳王南康府同知的王祎（1322-1374）作《游白鹿洞記》，稱到郡已數月，欲至白鹿洞書院甚渴，彼時書院“毀已十五年，樹生瓦礫間，大且數圍”，永樂時（1402-1424）國子監祭酒胡儼（1360-1443）作《游白鹿洞三首》、李時勉（1374-1450）《游白鹿洞》，等等，因官員、文人的憑吊，使毀于元末兵燹的白鹿洞沒有從世人的眼光中消失而被稱為明初的“鹿響再振”。

明代白鹿洞書院第一次修復始于南康知府翟溥福（1351-1450）于正統三年（1438）的重建，書院由官員倡捐而南康府所轄三縣義民響應而成，但書院興復工程建設、建筑規格、儀制等由均官方主導，因之地方士紳力量的參與幾為歷史忽略。研究者對正統三年的興復給予了極高評價，稱“翟溥福使白鹿洞書院開始了一個新階段，奠定了明清白鹿洞書院建設規制的基礎”。自此以后，白鹿洞書院在明代有過多次的修建活動，或為建筑物的再造，或為屋宇的興復，或增置學田，或廣購圖書，或修葺交通設施，不一而足。這些修復興建工作終有明一代無一不是在官府的主導下、在官員的領導下實現的。與同時期遍布鄉野的宗族書院、村落（鄉村）書院相比，極少看到有社會力量、民間力量參與書院建設。

（二）書院洞主多由官員兼任。明代白鹿洞書院洞主表現出兩個基本特征：一是洞主的選聘由江西官員負責，如明代成化年間，廬陵舉人周孟中（1437-1502）、余干布衣胡居仁（1434-1484）出任洞主，即由時任江西提學僉事的李齡（1406-？）主持其事，李齡《宮詹遺稿》中收錄的周孟中祭文及胡居仁《胡文敬集》中對此均有詳細記載，如胡居仁于成化四年（1468）出任書院洞主與周孟中的一束書簡中稱“居仁今蒙二司大人延請入白鹿洞，自揆才德疎薄，不足以倡興斯道……”，再如他在《奉祈參政鐘憲副莊僉憲》函中稱：“伏承聘命，令主白鹿洞事，謹于正月二十六日起行，二月初三日入洞……。”可見胡居仁入主白鹿洞書院為江西布政司、按察使司官員所聘；成化十六年（1480）胡居仁辭去書院主洞后，江西布政使等官員選派洞學生遠赴廣東南海禮聘大儒陳獻章（1428-1500）為書院洞主，但被陳婉辭；無獨有偶，正德時期江西永豐人（今江西廣豐）夏尚仆婉拒白鹿洞書院洞主之任，發出邀請的即為時江西按察司提學副使高賁亨（即金賁亨，1483-1564），夏與高有數束書簡往來。實際上，有明一代，白鹿洞書院洞主的選擇無一例外都由江西巡按、巡撫及布政司、按察司等衙門負責，南康府及星子縣具體落實。嘉靖時期（1521-1566）江西巡按御史唐龍（1477-1546）推薦南康府學教授蔡宗兗為書院洞主，更是明代歷史上稀見的就書院山長人選向最高當局請示的事件，從中亦不難見官府及其代表對白鹿洞書院的全面掌控。明代白鹿洞書院洞主群體的第二個特征為書院洞主除極個別為學問深湛的布衣外（如胡居仁、章潢等），多由書院所在的南康府、星子星的相關官員兼任（以南康府學和星子縣學教職居多）或居鄉之鄉宦出任，萬歷《白鹿書院志》載書院洞主42人，其中為府、縣學教職者即有方文昌、吳慎、蔡宗兗、陳琦、李資元、鄭守道、馮元、胡淑道、王棟隆、周杰、朱勛、周偉、許惟德、何端表、湯敬躋、張三鳳、陳元琛、劉守成、陳維智、王之臣、黃佑、管天衢、唐繼孝、俞文煒、唐一魁等25人，是以志書編者稱“書院教事主之者……國朝無專設，先輩名公督學江右，往往聘名賢主盟來學……。嗣是輕重以時，名實各別，而郡委學博分督，則相沿不廢”。書院洞主由現任官員或具有官員身份的人員擔任表明書院官學化的一種傾向。

（三）洞學科舉名額的設立。唐宋之際書院的興起與科舉取士制度的確立、成熟密切相關，科舉制度是促進書院興起與發展的重要力量。但同時也應看到，在科舉指揮棒下，書院自由講學之風、學以為己的精神也逐漸讓渡功利的考課與科舉應試，從這個角度而言，科舉制度對書院精神的發展既是動力也是桎梏。白鹿洞書院作為中國書院精神的代表，既有激勵求學士子立志于圣域賢關的傳統，也有面向世俗社會需要的科舉之學。以求正學為宗旨的白鹿洞書院在歷史語境下，科舉之風亦頗為盛行。南宋淳熙年間，贛學的開創者、杰出的思想家陸九淵（1139-1193）應朱熹之請在白鹿洞書院登堂講學，以《論語》“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曉諭諸生，陸九淵講義稱“科舉取士久矣，名儒鉅公皆由此出，今為士者固不能免此”，陸的講學曉暢明白，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雖天氣微涼，聽眾至有汗出者。由此可知，在朱子興復白鹿洞書院的南宋時期，書院生徒即有抱應科舉之試而來者（其實朱子在“招舉人人洞學榜”中即有此意）。明成化年問，胡居仁主白鹿洞書院教事，雖再三開示，但仍無法避免來學者汲汲于科舉之學，最后被迫辭去洞主之任。白鹿洞書院仿照府、州、縣學設立生員名額，表明書院服務科舉的進一步深化，這既是白鹿洞書院適應明代社會發展需要的必然，更是書院官學化的極致。明清時期書院普遍成為科舉的附庸是一種歷史存在，著名的白鹿洞書院亦例外。

三、明代白鹿洞書院的官學化是白鹿洞書院發展中因應歷史發展的一種趨勢

這一趨勢的形成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其中明代政府的文教政策取著決定性的作用，而民間日益世俗化的科舉之風與書院發展中自身的歷史積累則推動了官學化的進展。

明代白鹿洞書院的官學化表明隨著集權政治的發展，書院教育的民間性在威權控制不斷侵蝕的過程中不斷喪失，書院教育中碩果僅存的自由講學、兼容并包的現代大學精神逐漸消失，最后，書院成為科舉應試的準備機構，書院成為科舉的附庸。隨著近代社會的到來與科舉制度的日益僵化，依附于科舉而非學術、思想的書院教育制度也無法逃脫退出歷史舞臺的命運。

明代白鹿洞書院的官學化揭示了以白鹿洞書院為代表的中國古代著名書院發展歷程中的豐富性，白鹿洞書院以其完備規制、巨大影響而享譽天下，但是，白鹿洞書院并不僅有南宋時期所形成的大師云集、自由講學、思想并蓄的特色，除此之外也有面向世俗社會、在威權政治與世俗社會的作用下主動服務科舉、主動服務地方社會的側面，明代白鹿洞書院官學化即是這一圖譜上的一個真實色彩。

明代白鹿洞書院在官學化傾向中表現出來的諸如建設由官方主導、洞主由官員兼任和給予書院一定科舉名額等特點也從一定程度上豐富了書院認識，為我們進一步探究包括白鹿洞書院在內的中國書院的歷史提供了新的視角，這對于形成中國書院發展的整體認識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