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聚合搜索平臺的著作侵權行為分析

任垚

【摘 要】傳播技術的發展對傳統著作權法律制度產生深刻影響。近幾年“聚合型網絡平臺”等新型網絡傳播方式的興起，對著作權法律制度提出新的挑戰。本文以“今日頭條”事件為切入點，探討新聞聚合搜索媒體的著作權侵權判定問題。其中新聞聚合媒體涉及到的轉碼行為若存在永久儲存的情況則落入復制權權利項中，而為了轉碼技術上需要的臨時復制行為則不構成復制權侵權，對于加框鏈接行為按照判斷標準不同其結果則不一樣，筆者認為宜采用實質呈現標準直接判斷其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合理使用和避風港原則也不能作為聚合行為免責的理由，同時，基于著作權平衡利益和促進產業發展的目的，提出發展著作權默示許可制度作為適應新型網絡傳播的突破口。

【關鍵詞】新聞聚合搜索平臺；轉碼；深度鏈接；默示許可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網絡的迅速發展，在網絡渠道服務和提供內容的界限變得模糊，網絡用戶對于新聞聚合平臺的依賴加深，而提供商加強對平臺界面以及新聞連接的控制，致使內容提供者逐漸邊緣化。類似于今日頭條、即刻和一點資訊的這種依托于互聯網和大數據運作模式的新聞聚合媒體，對傳統媒體造成沖擊的同時也在著作權領域起了廣泛爭議。

討論有關新聞聚合媒體的著作權糾紛，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一、聚合行為侵害他人著作權的什么權利項？是復制權還是信息網絡傳播權？二、權利限制問題，即新聞聚合行為是否適用合理使用或者適用避風港原則？三、聚合媒體的出現對傳統媒體造成了新的沖擊，打破了其所在行業的利益平衡。如何在此背景下盡快地恢復利益平衡？

二、新聞聚合媒體的侵權分析

（一）新聞聚合媒體的運行模式

新聞聚合式搜索平臺是內容聚合型網絡的一種形式，即通過搜索引擎、數據挖掘、網絡鏈接、轉碼等網絡技術，將分散在網絡空間的文件資源整合起來，使得網絡用戶能夠通過一站式平臺訪問該文件資源的網絡服務。i通過點擊平臺界面的新聞標題或內容摘要即可直接出現來自其他網站的新聞內容，由于其高效、便捷、甚至平臺可以根據用戶的偏好，推送用戶感興趣的內容，典型的如今日頭條、百度新聞等。本文主要以系今日頭條為例。

知識產權學術界將網絡服務商分成兩類，即網絡內容提供商和網絡服務提供商。根據今日頭條官網上的介紹，今日頭條是一款基于數據挖掘的推薦引擎產品，它為用戶推薦有價值的、個性化的信息，提供連接人與信息的新型服務。今日頭條是屬于網絡服務提供商。

隨著網絡的迅速發展，網絡渠道服務與網絡內容的提供的界限變得模糊，用戶可以在平臺上搜索關鍵詞即可找到自己關注的信息，而不需要關注提供內容的主體。在目前比較流行的今日頭條、百度新聞也是相同的，用戶打開新聞搜索平臺就可以搜索到相關內容，雖然是在打開的頁面中會顯示新聞內容的提供者，并沒有突出的現實，且對于閱覽者而言只會關注閱讀的內容，而并不在意真正的提供者。早在2014年搜狐就起訴今日頭條，認為今日頭條通過轉碼、深層鏈接的方式侵犯了他的著作權以及構成不正當競爭，該案不就就以當事雙方和解結案；之后《廣州日報》、《楚天都市報》等都與其有過版權糾紛；2017年4月，騰訊與搜狐都已今日頭條侵犯其作品版權與約稿版權ii。

（二）新聞聚合行為的侵權判定

1.轉碼行為與復制權

某些新聞內容提供商的內容與新聞聚合器不適配，為了使用戶能夠更好的觀看內容，新聞聚合平臺需要利用“轉碼”手段，將原新聞網站提供的內容全部轉碼適配新聞聚合器。經常出現的是，互聯網的網頁編碼一般是設計給PC端用戶瀏覽使用的，當用手機直接打開這些網頁時就會出現亂碼，手機屏幕小，操作系統也不一樣，想用手機進行正常的閱讀需要把來源于網頁中的內容“轉碼”成適合手機閱讀的格式。網頁“轉碼”必然導致對其中作品的存儲。由于技術的原因，轉碼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會將原新聞內容復制到新聞聚合媒體的服務器上，當用戶關閉運行的程序后，服務器端會立即將臨時保存的文件數據刪除，這種稱為臨時復制；永久復制，是指將轉碼后的網頁文字長久的保存在服務器上，等其他用戶發出同樣的請求后，則直接提交存在服務器上的文件向用戶瀏覽。

我國沒有關于臨時復制的規定，我國著作權法將復制定義為，以印刷、復印、拓印、錄音、翻錄、翻拍等方式將作品制作一份或多份的權利，采取了列舉的方式，但對于將數字復制的認定仍然沒有明確。我國雖然在立法中并未對“臨時復制”作出規定，但歐盟的立法和司法實踐可參考。《歐盟版權指令》雖然在第 2 條將“臨時復制”納入了復制權的控制范圍，但其第 5 條規定了成員國必須實施的例外 ：如果臨時復制是短暫的或附帶性的、構成技術過程中內在及必要的組成部分，且其唯一目的在于：（1）使作品或其他客體在網絡中通過中間服務商在第三方之間傳輸成為可能，或（2）使對作品或其他客體的合法使用成為可能，而且其沒有獨立的經濟價值，則不構成對復制權的侵權。iii筆者認為，“今日頭條”為了將不同格式的新聞產品轉換成適配手機閱讀的文件格式，在技術上必然要將該作品臨時儲存于服務器中，才能處理轉換成 WAP 網頁在 APP 界面上顯示。但是當用戶瀏覽完畢關閉運行的程序后，服務器端會立即將臨時保存的文件數據刪除。因此這種臨時性的轉碼只是實時性的，“今日頭條”本身并不會成為相關內容的獨立提供者。

2.加框連接與信息網絡傳播權

加框鏈接是深度鏈接的一種形式，通過加框技術，設鏈者可將他人網站中自己需要的內容呈現在自己的網頁中，而不需要的部分如他人網站名稱、廣告等則可以被自己網頁的內容遮擋住，容易造成用戶誤以為作品內容系設鏈網站提供的。iv關于加框鏈接行為是否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學界存在不同的觀點。

我國《著作權法》第10條第12款對信息網絡傳播權進行了規定，即“信息網絡傳播權是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向公眾提供作品，使公眾可以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作品的權利。”包括：以有限或者無限的方式向公眾提供作品；個人選定的時間地點獲得作品。而向公眾“提供作品”著作權罰并沒有明確的界定，我國學界與司法界對于向公眾“提供作品”認為主要有：服務器標標準與用戶感知標準以及實質呈現標準。

服務器標準，要求將享有著作權的新聞作品上傳至可供公眾下載的網絡服務器，才構成信息網絡傳播行為。用戶感知標準，即在深度鏈接設鏈者沒有對鏈接來源做出明確說明的情況下，使用戶以為被鏈的作品由設鏈者所提供，則視為信息網絡傳播行為；若在被鏈作品附近標注出原網站，使公眾明確知曉作品的來源，則不構成侵權。采用用戶感知標準，能夠使作品的控制權被牢牢掌握在著作權人手中；若采用服務器標準，能夠帶來更客觀公正的判決結果。

在實踐中多數法院對深度鏈接行為嚴格秉承“服務器標準”，認為深度鏈接僅系鏈接服務的提供者，不視為提供作品，因為其無法從來源上控制信息，當源網站改變被鏈信息內容時，聚合媒體的內容也會隨時發生改變，深度鏈接更多的作用是擴大作品的傳播范圍，在許多判例中，按照這種觀點不認為深度鏈接為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許多損害內容提供商的行為得到放任；而有些法院采取“用戶感知標準”，但是采取該標準的缺陷是主觀性較強，各個法院對于用戶感知的深度、判斷方式并不一樣，差異較大，法院得出的結果也不一樣；筆者認為宜采用“實質呈現標準”。

實質呈現標準，即若新聞聚合平臺通過鏈接技術將源網站嵌入其顯示界面上，只要與聚合平臺自身提供作品的效果別無二致，則視為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只要與自身網站提供作品呈現出一樣的效果，不管用戶是否知曉作品的來源，即認為侵權v。此標準更能強化著作權人對其作品傳播的控制力。

按照實質呈現標準，無論用戶是知曉作品來源，只要呈現出與原網頁一樣的效果，則視為侵權，新聞內容聚合平臺的使用會使內容提供商的點擊量增加，但是內容給提供商經營網站通常是通過讀者免費瀏覽，吸引瀏覽量，通過發布廣告的方式盈利，而新聞內容平臺雖然增加了該內容提供工商的點擊量，但通過加框鏈接的方式，覆蓋了原網頁的廣告，只提供了內容，內容提供商的因作品享受的利益不能實現。而搜狐訴今日頭條設置加框鏈接的行為侵犯了其信息網絡傳播權，雖然該案件以和解結案，但按照上述思路，今日頭條的行為構成了信息網絡權侵權。

三、權利限制的討論

（一）合理使用的排除

新聞主要可分為4類：第一類即單純報道事實消息的“時事新聞”；第二類含有獨創性內容的“新聞作品”；第三類權利機關發表的政策性文章即“時事性文章”；第四類是針對非時事消息的評論的評論文章。[vi]在新聞聚合媒體使用的所有作品中，第一類時事新聞僅是對新聞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過程的描述，具有時效性和客觀性，不帶有報道者的主觀色彩、評論和修飾，并不具有獨創性內容而不受著作權法保護；第二類的新聞作品，大多是在基礎新聞事實的基礎上，加入作者獨創性表達而形成的作品，反映了作者的智力創作，是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第四類的評論文章是報道者就某種社會問題和新聞事件申發議論、講明道理、發表意見為內容的，具有獨創性而受著作權法保護；第三類的時事性文章，在我國《著作權法》第22條關于合理使用的規定中的第4款中被納入合理使用的范疇，其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但應當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稱，并且不得侵犯著作權人依照本法享有的其他權利。

即在上述的分析中，我們認為轉碼的行為并不構成侵犯復制權，但在轉碼的過程中設置加框攔截或者單獨的設置加框的連接的行為構成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根據著作權中關于合理適用的規定的前提是不得侵犯著作權人享有的其他權利，新聞聚合平臺通過提供鏈接供用戶閱讀的方法招攬用戶，以此獲得廣告獲得利益，相反著作權人的點擊量雖然增加，但是內容聚合平臺通過加框連接的方式只顯示內容并不顯示原網頁的廣告，使原網頁因瀏覽該網頁而獲得的廣告非受到損失，所以內容聚合平臺通過加框鏈接的方式可能損害內容提供商的權益，在這種情況下，并不構成合理使用。

（二）避風港規則的排除

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23規定，網絡服務提供商的免責條款，即“網絡服務提供者為服務對象提供搜索或者鏈接服務，在接到權利人的通知書后，根據本條例規定斷開與侵權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的鏈接的，不承擔賠償責任；但是，明知或者應知所鏈接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侵權的，應當承擔共同侵權責任。”新聞聚合平認為自己為網絡服務提供商，上述法律的規定，其可在接到權利人通知并斷開鏈接后免責，即適用“避風港規則”。

但筆者認為，他們的抗辯不成立，“避風港規則”所豁免的是網絡服務提供商的間接侵權責任。而在今日頭條”案件中并不存在第三人上傳版權作品直接侵權的情況，同時“今日頭條”在聚合搜索平臺的界面上對聚合后的新聞作品進行排序、分類后對界面進行二次加工，其對所設的鏈接具有掌控能力，并不能以“不知”該作品內容為抗辯事由。

四、聚合式平臺利益沖突的解決方式

《信息網絡傳播權規定》第1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在依法行使裁量權時，應當兼顧權利人、網絡服務提供者和社會公眾的利益。”無論是從著作權的宏觀規定，還是權利限制中的合理使用和法定許可制度，體現的是著作權本質是平衡不同利益，促進產業發展。

新聞聚合式媒體的出現是時代發展無法避免的趨勢，所以真正的解決方式不是禁止這種行為，而是為聚合式網絡合法化和著作權人更便捷高效維權提供橋梁。通過建立獨立完善的默示許可制度可以逐步實現建立傳統媒體和新媒體之間的協作關系。

所謂默示許可“是指作品一經創作完成且公之于眾后，只要作者事先未申明拒絕對作品的利用或者是經合理的公示催告后，作者未明確表示不允許對作品進行利用，推定作者認可了他人的使用，作為一種補償，使用人應向作者支付報酬的制度。”8默示許可不同于法定許可且有獨立存在的價值。

首先，法定許可與默示許可產生的基礎不同。法定許可基于法律的明確規定而產生，著作權人沒有保留和拒絕使用的余地。默示許可是基于推定而產生的許可。其次，二者性質不同。法定許可完全不受著作權人主觀意志的制約；默示許可是一種推定許可，在著作權人沒有作出“禁止使用”意思表示的情形下，推定著作權人同意使用。因此，默示許可對于著作權人而言，本質上仍然屬于授權使用。vii這為著作權人維權留有余地，同時也為新聞聚合行為的合法化提供了空間。最后，“在制度設計，如果并非必須排除著作權人的意志以促進公共利益的提升，應該更加重視默示許可的制度價值。”

對于新聞聚合媒體來說，默示許可是一種更為簡潔高效的合法渠道，這使得他們不必通過侵權的方式獲得利益。同時默示許可還保留了著作權人的基本權益，使權利人可以從法律調整而非法律保護的層面獲得更大的市場利益。

注釋：

i 崔國斌：“著作權法下移動網絡內容聚合服務的重新定性”，《電子知識產權》，2014年第8期。

ii 參見：“騰訊搜狐起訴今日頭條涉嫌侵犯版權”http：//www.ipraction.gov.cn/article/xxgk/dxal/bq/201704/20170400134868.shtml。最后瀏覽日期：2017年6月1日。

iii 王遷：“‘今日頭條著作權侵權問題研究”，《中國版權》，2014年第4期。

iv 楊暉、秦天寧：“加框鏈接傳播盜版作品屬于侵犯著作權罪的‘復制發行——評被告人張某以加框鏈接方式侵犯著作權罪案”，《中國知識產權報》，2014年第8期。

v 崔國斌：“加框鏈接的著作權法規制”，《政治與法律》，2014年第5期。

vi吳漢東著：《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第98頁。

vii王國柱、李建華：“著作權法定許可與默示許可的功能比較與立法選擇”，《法學雜志》，2012年第10期。

【參考文獻】

1. 崔國斌：“著作權法下移動網絡內容聚合服務的重新定性”，《電子知識產權》，2014年第8期。

2. 崔國斌：“加框鏈接的著作權法規制”，《政治與法律》，2014年第5期。

3. 崔國斌：“論網絡服務商版權內容過濾義務”，《中國法學》，2017年第2期。

4. 王遷：“‘今日頭條著作權侵權問題研究”，《中國版權》，2014年第4期。

5. 陶鑫良：“探索建立著作權主動聲明授權機制”，《中國知識產權報》，2014年第7期。

6. 王國柱、李建華：“著作權法定許可與默示許可的功能比較與立法選擇”，《法學雜志》，2012年第10期。

7. 楊暉、秦天寧：“加框鏈接傳播盜版作品屬于侵犯著作權罪的‘復制發行——評被告人張某以加框鏈接方式侵犯著作權罪案”，《中國知識產權報》，2014年第8期。

8. 張欽坤、孟潔：“搜索類新聞聚合APP的侵權認定分析”，《知識產權》，201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