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霄鵬,王天時
(北京建筑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北京 100044)
畬族,自稱“山哈”,意為住在山里的客人,是我國典型的散居民族之一,多聚居于江南丘陵地帶,廣泛地分布在我國的福建、浙江、江西、廣東、安徽等省。本次田野調查的目的地為深垟村,它位于我國唯一的畬族自治縣——浙江省麗水市景寧縣境內,深垟畬寨是我國傳統畬族民居的典型代表。
浙江在古代屬于百越之地,生活在此的各族先民統稱為百越族。據文獻記載,畬族自漢代就已出現,早前居于廣東潮州鳳凰山地區,隨后遷徙,漢唐時期,畬民遷徙至閩、贛等地區,隨后從粵、閩、贛入浙,一直活動于我國的東南山區腹地,浙南畬族極有可能是當時百越族的一支(圖1)。進入宋代,漢文史書上開始有了“畬或輋民”的畬族名稱記載。“畬”字通“輋”,意思是山間搭棚而居的人,根據光緒《龍泉縣志》中所載:“民以畬名,其善田者也?!笨梢姰屪逭且蚱渖瞄L農耕而得名。在長期的輾轉遷徙中,畬族創造了燦爛多彩的民族傳統文化并留存至今。

圖1 景寧畬族的遷徙路線(來源:作者自繪)
景寧地處浙西南山區,屬武夷余脈的洞宮山脈,海拔約700 m,多為溝壑深切山地,呈現出“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貌形態,夾峙的狹長山地發育出甌江和飛云江的支流小溪,自西南向東北貫穿整個地區。此地氣候濕熱,雨量充沛,水霧氤氳,溪澗貫流,周邊青山環抱,竹林茂密,其森林覆蓋率高達70%。正因其水資源充沛、土質肥沃,擅長稻米耕作的畬族便遷徙到此處聚居。深垟村就坐落于這群山環抱的山間谷地之中(圖2),以深垟自然村為中心,另包含葉源垟、中心垟和黃山頭3個自然村。

圖2 深垟村村落風貌(來源:作者自繪)
畬民的遷徙往往穿過密集的漢族村落向人煙稀少的山區尋找一塊落腳之處,畬族村落鑲嵌于漢族村落之間,形成“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格局。據考,深垟村最初為東吳孫權之后裔于宋末遷入而建,距今已有700多年歷史;而后距今340多年,畬族雷氏于清康熙年間在此“開基立族”,從此漢畬兩族居民在此混居,世代相處和睦。現全村共有村民216戶764人,其中畬族48戶198人,其余均為漢族。
深垟因地處山谷溪邊,田垟土淺,舊名“淺垟”。畬族先民在此以石筑堤,壘墈造田,刀耕火種,深耕細作,為盼得豐收,反其意取名為“深垟”。受人力和物力的限制,在此世代生活的村民因地制宜地,以山間溝谷里富積的石塊壘砌出石制民居與村寨。在綠蔭和竹影婆娑的映襯下,村內由各種打制的石塊、粗制的石料和大小不同的鵝卵石砌筑出的石屋、石墻、石路、石渠,沿著山坳、順著溪流、鍥入地形,村莊整體呈現出厚重樸實的形態,由此也有了“石頭城”的美稱。石制民居加之其地處偏遠而較少有人為破壞,使得深垟村的整體村落形態得以留存,現存民國時期民居6幢,其中以孫氏宗祠、畬族雷氏宗祠保存最為完好。
深垟村位于上頭山西麓,東北側為山坡,地勢較為平坦的地方通過平整作為耕田(圖3),西側一條小河沿著公路從村莊中穿過。與景寧境內的其他畬族村落布局比較相似,擇址時重視風水但不講究朝向,而更看重農田日照和水流灌溉。對應選址處山谷自然空間的曠奧,深垟村沿外部路臨溪流展開,順延山勢上升,布局緊湊、工整,整體上寬下窄,呈半個漏斗型扇面形態。村寨內房屋總體呈坐北朝南分布,其寬度、形狀皆隨地勢形態呈現出不規則變化,錯落分布在人工平整的小片土地上。村內骨架道路跨溪后沿等高線逐漸向山麓上延伸,道路系統不僅有水平方向的曲折、蜿蜒,更有豎向界面踏步連接的起伏,形成曲折流暢變化豐富的村莊街巷結構(圖4)。

圖3 深垟村內經過平整形成的耕田(來源:作者自攝)

圖4 村落民居與道路空間形態(來源:作者自繪)
村莊的街巷主要以石板和卵石鋪砌(圖5),順小規模的平整臺地接入小道連接宗祠和各宅院,并連通周邊耕作梯田,構成生產生活的空間骨架。村莊內街巷空間形式豐富:有兩側建筑夾立而成;有民居院墻夾峙而成;有民居建筑與稻田對應而成,形成空間界面不一且曠奧變幻的形態特征(圖6)。村內由水井、水車等公共設施使用空間,以及岔道路口處的相對寬闊的空間等,構成了村莊街巷結構上重要的交往空間;整個街道空間因地形環境變化而蜿蜒,相較于鋪砌卵石的道路,鋪設的石板部分在街巷空間中曲折擺動增加了界面肌理的靈動。

圖5 以石板和卵石鋪砌的街巷道路(來源:作者自攝)


圖6 多種村莊街巷空間形式(來源:作者自攝)
沿骨架道路開設有石砌渠道的溪溝,砌筑的渠道壁寬約0.4 m,溝渠隨著地形的起伏而或挖或砌,通過巷道旁邊的水圳聯接各民居院落,排水溪溝與外部環繞村莊的河流水系相貫通,畬民用毛竹引到水池,成為生活用水,當地人戲稱為“真正的自來水”。同時生活廢水也通過水溝排走,構成了完備的生活給水排水以及村莊防澇系統(圖7)。此外,渠道根據村內稻田的分布而開設引入口并設置木質閘門,作為稻田的灌溉設施。

圖7 石砌溪溝形成的村落水體結構(來源:作者自繪)
畬族語言中把房屋稱作“竂”,景寧地區的畬族民居以四扇三間為單位的“一字型”寮為主(圖8),這是由于村落依山而建,因地基受限,多較為狹長,故寮往往向左右延伸,形成“一字型”。院落空間形制上多為二層樓居,圍以院墻構成前庭后院的格局(圖9),前部的庭院為保證居室光照充足,相對開闊通透;后院為保證房屋安全而利用天井采光,顯得昏暗幽深。景寧地區畬族村落的“一字型”寮普遍以木梁柱穿斗架為主體結構,兩側為山墻,前后無墻,除樓梯位置外,在功能布局上多大同小異,一樓住人,二樓儲物。房屋正中一間為堂屋,開敞無門,后一步柱間有照壁,左右各開一扇門。照壁后無天井,一直蓋到底,作為廚房。堂屋左右為兩次間,次間的前一丈間為暖間(畬民稱“堂前”)兼做餐廳,后一丈間為臥室。香火龕位于二層正廳的照壁上,樓上樓下空間布局基本一致。樓梯的位置有的在一樓堂屋照壁的后面,有的在廚房兩側等,根據布局的大小位置也有所不同[1]。由于二層的樓居開間數多、進深較大且多設外部挑廊,因而畬族居民基本放棄了傳統民居茅草屋面的做法,逐漸轉變為覆以冷攤瓦的長坡屋面或外加長披檐(圖10)。當建筑進深較大時,則通常在屋面上設亮瓦,以解決室內空間的采光問題。

圖8 景寧地區常見的“一字型”寮立面(來源:作者自攝)

圖9 景寧地區典型的“一字型”寮平面圖(來源:作者自繪)

圖10 長坡屋面外加披檐的做法(來源:作者自攝)
不同于其他畬族村寨房屋所采用的木構泥墻,深垟村村民吸收了漢畬兩族民居特點,結合當地環境中山地河灘多林多石的特點,民居建筑多以石頭壘砌圍護的方式建造。村莊內民居建筑的墻體和院墻雖同為石頭材料,卻有著多種壘砌方式(圖11),有以一塊塊山石自然拼接而成的整體蠻石墻體、有用經過加工之后的料石砌筑而成的墻體、有僅用料石砌筑門洞的蠻石墻體、也有料石與鵝卵石壘拼而成的墻體、還有卵石墻基上砌筑空斗磚的墻體。
民居附屬建筑的結構多采用木質屋架直接擱置在石質山墻之上的方式搭建,墻體多為蠻石整體壘砌而成,檐墻通常以不到頂的半截墻方式壘砌,以此解決建筑的通風散濕。門洞采取兩層木質過梁的方式建造,上層采用較大較長木梁以承擔上部石墻的荷載,而門頭之上的下層過梁則斷面較小,與兩側門框和門檻嵌入石墻,用以形成整體穩固結構(圖12)[2]。畬族的房屋的出入口位置結合山區地形,選擇多根據環境因素隨機應變,通常大口設在側面院墻之上,方便出入(圖13)。在結構上,當地門樓形態多采用木梁柱穿斗架的雙坡,其輕巧靈動的造型與厚重石質形成整面院墻虛實互襯,獨具特色。

圖11 建筑維護墻體的多種壘砌方式(來源:作者自攝)

圖12 蠻石墻門洞的構造形態(來源:作者自攝)

圖13 民居入口大門(來源:作者自繪)
當前,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少數民族村落出現衰落和空心化,許多能體現中國少數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和獨具特色的民風民俗正在慢慢消失[2]。長期以來,總有言論宣稱景寧的畬族民居已經“漢化”,已經“無特色”,在客觀上對畬族民居建筑、畬族文化的研究產生極為消極的影響。畬族本身人口較少、聚居地又相對偏僻,長期處于自給自足的生活狀態,有些本民族自身的文化和傳統并不為外界所知,畬族優秀的文化遺產的價值不僅遠遠沒有被充分認識,反而在快速、大規模地破壞,正面臨著即將失去的命運[3]。
畬族傳統民居建筑是一種源于當地生活和勞動的產物,畬族人民依據地形、氣候、生產條件等,探索出適合居住生活的建筑形式和建造方法,在建造、使用過程中,體現出對環境的尊崇,對自然的依戀,表現了一種天然質樸的美。但隨著現代生活方式的引入,畬族人民迫切期望生存條件的改善,浙西南諸多畬族村落都面臨著村莊民居更新的問題,如何根據畬民族傳統文化的要求取舍和改變,進行畬族傳統民居的保護、傳承與開發,已經成為當前畬族村寨保護與更新的重中之重[4]。當代畬族民居建筑的更新只有從當代的社會形態入手,結合建筑進步的同時,兼顧畬民文化精神的內容,以畬族民族文化為村寨和民居建筑更新的驅動力,延續畬族民族文化,才能從根本上完成畬族村寨保護與更新的時代使命[5]。
[1]趙圣潔.浙江省景寧縣東弄村畬族民居初探[D]. 南京:南京工業大學,2013.
[2]范霄鵬,郝文璟.論民族人文要素與地區自然要素在建構中的作用[J].華中建筑2012(3):160-162.
[3]朱凌,朱宇恒.畬族民族文化影響下的民居建筑研究[J].建筑與文化,2012(7):78-79.
[4]湯書福,嚴力蛟,雷華國,等.畬族傳統聚落形態及文化傳承對策研究[J].科技通報,2014(3):79- 86.
[5]徐堅.淺析中國山地村落的聚居空間[J].山地學報,2002(5):526-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