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遺址之謎

野村卓美

明代以來，堅實的城墻蜿蜒環繞，守護南京一方居民生活安寧。現在因現代化發展需要，明城墻有的部分被保護起來，有的部分成為旅游景點。登上城墻，我總會心生感慨：這是多么偉大的古代工程啊。

集慶路西段與城墻相交處是集慶門，沿著周邊散步頗有樂趣。從中山南路向西往集慶路方向，街邊現存一座唐代發掘留下的石井遺跡。再往前走，是集慶路公交站，那里小丘南側有一整面墻的浮雕，李白（701—762）登臺遠眺。眾所周知，李白曾至金陵，登鳳凰臺，并留下《登金陵鳳凰臺》的著名詩篇。那么，那座小丘會是鳳凰臺原址所在嗎？

《南京交通旅游圖》標記集慶門城墻西南有“鳳凰臺遺跡”。觀察周邊地名，像鳳臺路、來鳳街、鳳游路等，也說明這里向來被認為是鳳凰棲息之處。但是，鳳凰臺的遺跡尚未發現，文獻資料記載也十分模糊，在調查中我發現，南京有名的古剎之一瓦官寺是研究鳳凰臺位置和歷史的重要線索。接下來，就讓我們先把目光轉向瓦官寺。

古剎瓦官寺的歷史

瓦官寺現在位于南京市秦淮區花露北崗12號。正如地名“花露北崗”所示，那里處在鳳游路和鳴羊街之間的小道上、一座地勢稍高的山崗。我想象中瓦官寺應該是金碧輝煌的大寺院，當我親眼見到時不免驚訝：它不大，鑲嵌在一群看似廠房和民宅之中，普普通通。

不管在中國還是日本佛教史，瓦官寺的地位都很重要。下面我們不妨了解一下這座古剎的歷史變遷。

東晉興寧二年（364），應法師慧力奏請，哀帝（361—365年在位）詔令布施陶官舊地建立寺院，故命名瓦官寺。建寺之初，瓦官寺藏有三件精妙絕倫的藝術品，人稱“三絕”，分別是斯里蘭卡贈送的四尺二寸白玉佛像、由著名雕塑家戴逵（326—396）、戴颙（377—441）父子所鑄丈六銅像和顧愷之所繪壁畫《維摩詰示疾圖》。傳說當時顧愷之這幅壁畫感動了眾多善男信女，令他們紛紛布施，從而為建寺籌集大量資金。唐代詩人杜甫參觀這幅壁畫后，還留下贊嘆的詩句。

要講瓦官寺的歷史，不得不提到兩座建筑。首先便是鳳凰臺。傳說劉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39），有三只羽毛鮮艷的異鳥飛到瓦官寺，頓時熱鬧如“百鳥朝鳳”，于是人們認為異鳥是鳳凰，當地便被視作鳳凰棲息之地。為了迎接鳳凰，朝廷興建起鳳凰臺，將山也改稱鳳臺山。據說鳳凰臺位于瓦官寺東側。其次是瓦官閣。梁武帝（502—549年在位）時，瓦官寺已成為當時首屈一指的大寺院，建立起瓦官閣。據傳，瓦官閣高240尺（或曰340尺），氣勢宏偉。

到了隋代，天臺宗祖師智顗（538—597）曾在瓦官寺修行，歷時八載。這段經歷為其后來開辟天臺宗打下基礎，因此瓦官寺也被稱作“天臺宗祖庭”。

六朝時代，寺院規模恢弘，高僧名師云集，建康佛教文化極大繁榮。唐代詩人杜牧（803—852）在名篇《江南春》中吟詠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指的大致就是這一時期。

在這之后，瓦官寺屢經變遷，曾先后改名吳興寺（五代十國吳時）、升元寺（五代十國南唐時）、鳳游寺（明代）等，也曾數次毀于戰火或荒廢，而后復興。2003年7月，真慈大和尚就任住持，改造原南京絕緣材料廠房屋，恢復重建瓦官寺。

文獻中的瓦官寺原址

據文獻記載，鳳凰臺位置在瓦官寺東側。那么，瓦官寺原址在何處呢？和鳳凰臺一樣，它的遺存尚未被發現。究其原因，除了上文所見紛繁復雜的歷史變遷外，還由于明城墻的修建和近年來的開發，使得周邊地理環境變化較大，已經看不出文獻所描述的原貌了。

關于瓦官寺建寺當初的位置，這里主要介紹兩種說法，它們都來自后世的文獻資料記載。第一種出自明代王士禎（1634—1711）的《游瓦官寺記》。文中提到，太史劉元昭稱明代以前，瓦官寺位于城外，之后才遷入城內。現在秦淮河與城墻南面平行，自東流向西，然后在城墻的西南角，也就是說在瓦官寺原址所在的地方拐了直角，向北流去，變成和城郭平行。這說明修建城墻時，不光西南角方位的秦淮河流向，包括這片地區的面貌可能都經過人為的改動。因此，現在僅根據文獻描述，沒有辦法確認瓦官寺遺址的位置。

第二種說法出自劉士珩（1875—1926）的《南朝詩考》。其中明確稱“瓦官寺本河內山玩墓也”。“玩墓”指的是南京市文樞初級中學鳳凰臺校區（原南京第四十三中學）內的阮籍（210—263）墓，正好在前文提及的集慶路公交站旁那座小丘（即鳳凰臺可能所在的位置）上，緊鄰現在的瓦官寺。不過，阮籍墓旁石碑的記載表明它是明朝萬歷年間重建的，而這周邊環境又經過數次破壞，所以《南朝詩考》的記載恐怕不能全信。

那么，瓦官寺初建時的地址到底在哪？近年來又發現了珍貴的史料。

葉伯瑜收藏的拓本

2016年6月13日《金陵晚報》網頁版刊登了一則關于瓦官寺的消息。報道稱，在拓本收藏家葉伯瑜先生的藏品中，發現了一件明確記有“瓦官寺”的字樣和年號，它是拓自老門東入口牌坊旁發現的八角經幢。在此感謝瓦官寺凈全住持的好意，允許我參觀了這件拓片的副本。

拓本文字內容主要有“佛頂尊勝真言”和施主周茂勝為求子病愈向寺院進行供奉的前因后果。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出現了日期“咸通四年歲次甲申□（缺字）月甲寅朔十八日辛未”和地點“瓦官寺食堂前”。這是目前為止除文獻外，唯一明確出現“瓦官寺”名稱的實物資料。但關于它內容的可信度，還有一些疑問。比如，咸通四年是唐懿宗在位時的年號，即公元863年。但是對照年表可以發現，公元863年干支理應是“癸未”，“甲申”當是次年，即咸通五年。那么這里日期的正確性就值得懷疑。另外關于地點，凈全住持也指出，用“食堂”這一說法不符合習慣。根據報道，葉伯瑜認為經幢本來就被安置在上述發掘地點。而按拓本內容那里又是瓦官寺的話，鳳凰臺就在它東側，即城墻東南邊，跟歷來傳說記載都不符。因此，凈全住持推測，經幢或許是從其他地方搬運來的。

鳳凰臺和瓦官閣在一起嗎

上面說到，鳳凰臺是劉宋時期興建的，位于瓦官寺東側。而瓦官閣建于梁武帝時，當時瓦官寺正在擴大規模。這兩座建筑都以高大宏偉著稱。尤其是瓦官閣，號稱240尺（或曰340尺）。由于這一高度超乎常人想象，因此有人認為，鳳凰臺和瓦官閣其實是建在一起的同一建筑，而240尺（或340尺）正是它們合計的總高度。

鳳凰臺和瓦官閣究竟在不在一起？讓我們回到前面提到的李白《登金陵鳳凰臺》詩。實際上除了這一首，他還留下了另一首題為《金陵鳳凰臺置酒》的詩。而另外關于瓦官閣，李白也有詩句詠道，“白浪高于瓦官閣”（《登瓦官閣》）。看來李白應該是分別登上了鳳凰臺和瓦官閣。此外，唐代詩人羅隱（838—909）也有《登瓦棺寺閣》詩，從題目來看，詩人登的應該是位于瓦官寺的瓦官閣。從以上推測，鳳凰臺和瓦官閣并非在一起，而應當是分開的建筑。

讓我們回到最初的疑問吧。鳳凰臺，以及判斷它方位的重要線索瓦官寺原址到底在何處？

從城墻西南角眺望，只能看到現在瓦官寺和地圖標記“鳳凰臺遺跡”所在的那片小丘。那里曾是鳳凰臺嗎？我問凈全法師，法師說自己不能肯定。城墻西南角這片看起來太低矮了，因此有人懷疑這里或許不是真正的鳳凰臺遺址。看來，根據現在的情形來判斷也不一定可靠。

沿鳳游路往南，過集慶路，是五福街。繼續前進，會發現一座跟瓦官寺有淵源的寺院——金粟庵。傳說顧愷之曾在那里創作維摩詰壁畫的底稿。目前的金粟庵是1980年復興修建的，很遺憾沒有歷史證據來驗證這則傳說的真實性了。

鳳凰臺和瓦官寺，圍繞它們的遺址還是有一些謎團懸而未決。不過，不管具體位置如何，總歸是在集慶門附近這片區域吧。這樣想著，我非常樂意一邊在集慶門周邊散步，一邊享受探索歷史之謎的樂趣。

（責任編輯：劉躍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