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主義為何在美國死灰復燃

趙梅

【摘要】忘掉膚色之分、歷史恩怨的“后種族時代”并沒有到來，種族偏見仍然深植在美國的社會生活中。當前美國社會面臨著日益加劇的種族沖突、社會分裂和政治極化等問題，若要得到根本解決仍尚待時日。

【關鍵詞】種族沖突 極端右翼 政治極化 【中圖分類號】D55 【文獻標識碼】A

發生在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的種族騷亂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但美國種族歧視事件卻從未停止過。美國的種族主義為何在沉寂了近半個世紀后死灰復燃，引發如此惡劣的群體性事件？這不得不引人深思。可以說，美國社會對冷戰以來“全球化”的嚴重不適應是美國種族裂痕不斷擴大的重要原因。政治極化加劇、極右翼勢力抬頭、貧富差距加大、社會不平等情況加劇，也是美國種族矛盾激化的導火索。

日益惡化的生活狀況使美國自人勞工深感沮喪，極端右翼組織成為美國中下層白人勞工的希望寄托

極右翼勢力抬頭是美國種族矛盾激化的導火索。以弗吉尼亞州種族沖突為例，在抗議拆除李將軍雕像的游行隊伍中，不同右翼勢力結成的極右翼聯盟是這次反拆除雕像抗議活動的主力，反多元化、反移民、反穆斯林、反同性戀，以及主張男權主義、主張白人至上主義是他們的共同訴求。

目前，美國國內有四股極端右翼勢力值得關注：一是傳統右翼組織，包括3K黨和納粹黨;二是從傳統右翼分化出來的新右翼組織，如“美國先鋒”。在夏洛茨維爾種族沖突事件中，開車撞人的肇事者扛著“美國先鋒”的盾牌，疑與該組織有關;三是“另類右翼”，追隨者以白人種族主義者和剛畢業的大學生為主，大多信奉“白人至上主義”;四是一些單打獨斗、崇尚武力的極端右翼分子，如從“另類右翼”分化出的“另類騎士”等。

夏洛茨維爾的種族沖突是極端右翼勢力抬頭的鮮明寫照。極端右翼組織成員多為中下層白人男性。隨著冷戰后經濟全球化步伐加快，美國制造業向海外轉移。與此同時，美國工業自動化發展加速，大量流水線操作工被機器替代，加上2008年以來的全球金融危機等因素，美國白人勞工階層的境遇更是雪上加霜。近年來，美國出版的多部著作對這一現象進行了分析。美國歷史學家南希·伊森伯格新近出版的《白人垃圾：美國400年未曾講述的階層史》一書，對北美殖民地至今400年來白人的生活狀況進行了考察。她打破了“美國人幸運地沒有重蹈英國覆轍，免于階層固化”的神話，認為貧窮的白人已經成為美國一個單獨的族類，正在成為“白人垃圾”。

日益惡化的生活狀況使美國白人勞工深感沮喪，他們感到自己是被民主、共和兩黨遺忘，不被政策保護的一群人。民主黨為少數族裔、弱勢群體伸張正義，共和黨主張小政府，而在美國“政治正確”的準則下，似乎“任何冒犯白人男性的話都可以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白人藍領的境遇每況愈下，卻沒有足夠的知識和社會地位為自己發聲。面對就業前景暗淡、加薪無望、教育費用上漲的殘酷現實，他們心灰意冷、滿腹怨恨，一些人開始寄希望于極端右翼組織。

美國社會圍繞非法移民問題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止過。目前，美國境內大約有1100萬非法移民，其中大部分來自墨西哥等拉美國家。此外，從美國人口普查的數據來看，目前美國總共有4500萬拉美裔人口，這個數字是20年前的兩倍。預計到21世紀中葉，拉美裔將是現在的三倍，達到1.3億人。拉美裔現在還是美國的少數民族，但到2050年，全美三分之一的人口將是拉美裔，屆時，他們將成為美國的絕對多數族裔。大量非法勞動力涌入拉低了傳統服務業的薪資水平，同時也帶來了一些社會問題，引發普通民眾的不滿。與此同時，美國政治精英則對主流文化的走向感到擔憂。

經濟焦慮、反移民情緒和對美國政治的不滿導致美國極右翼勢力抬頭。這就是為什么在夏洛茨維爾沖突中有人喊出“白人的命也是命”。這些白人的憤怒源自自身日益惡化的社會經濟地位，以及面對大量非法移民涌入所帶來的社會問題的焦慮。

貧富差距加大、社會階層固化是美國政治極化最主要的原因

特朗普總統在夏洛茨維爾沖突發生后表態，既譴責“另類右翼”和新納粹，也批評“極左”組織，認為“雙方都有責任”。夏洛茨維爾居民則表示，他們既不要極左也不要極右。極右翼勢力固然不可取，但是極左行為同樣很危險，正如有居民在受訪時說，“右翼勢力，那些團伙成員，他們信奉3K黨那種愚昧的思想。但是左派隊伍中多是年輕人，他們懷揣著保衛城市這樣的軍事目標”。盡管特朗普“各打五十大板”的表態招致諸多批評，但無論特朗普還是夏洛茨維爾居民都道出了當前美國社會的殘酷現實，即分裂的美國社會和極化的美國政治。

近年來，美國政治極化愈演愈烈。政治極化意味著兩個政治陣營內部越來越同質化，同時，兩者之間越來越異質化。不少研究和民調都顯示，近年來美國政治極化趨勢愈演愈烈，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的支持者在近年都有政治極化的趨向，導致他們的立場與對手越走越遠、政策主張大相徑庭。特別是2016年大選后，很多美國人的政治態度從分歧走向對立，在越來越多的議題上，美國人的立場與觀點開始走極端。在夏洛茨維爾沖突中，既有極右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也有極左的“反法西斯行動”成員，雙方發生沖突，最后釀成流血慘劇。

美國政治極化最主要的原因是貧富差距加大。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美國經濟快速發展，進入社會各階層共同富裕的“豐裕時代”。然而，在后冷戰的全球化時代，隨著制造業向新興國家轉移，以及自動化和智能化的發展，美國地區差異、階層差異加大，“鐵銹帶”藍領工人失業嚴重。美國國內上層、西海岸和東北部成為全球化的受益者，而美國中產階級、傳統制造業地區“鐵銹帶”卻成為全球化的失敗者。這導致近年來美國紅藍州、城鄉、種族、階層對立加劇。

社會階層固化是導致美國政治極化的另一個重要因素。考察一個社會是否充滿活力，向上的社會流動性是一個重要指標。根據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研究報告顯示，在過去50年間，黑人向上的社會流動比率遠低于白人，長期的經濟不平等造成的惡性循環很難輕易消除。黑人中的絕大部分人在經濟上仍然處于低下水平，失業率高、犯罪率高、單親家庭多，他們想要進入主流社會的路仍然十分漫長。白人藍領是在美國社會結構中不斷陷落的一個群體。雖然美國逐漸走出金融危機陰影，就業形勢好轉，但美國中下層民眾并沒有享受到整體經濟增長所帶來的紅利。如今美國窮人和富人隔離日益嚴重，父母越窮，子女擺脫貧困的機會越少。也就是說，富人的孩子有更多發展的機會，而窮人的孩子注定終生受窮。

面對長期難以解決社會痼疾和不斷出現的新問題，不少有識之士為美國“開藥方”，美國政府也為此做出了很多的努力。特朗普政府的“美國第一”“把工作帶回美國”的做法和主張，旨在讓制造業回流，為美國人提供更多的工作機會。但美國目前所面臨的問題是缺乏高水平的技術工人。隨著信息化不斷向縱深發展，對工人技能的要求越來越高，問題將越發嚴重。此外，特朗普政府采取多項措施，加大打擊非法移民的力度。2017年9月5日，美國司法宣布廢除“夢想家”命令，這意味著美國近80萬非法移民將被遣返。該命令遭到包括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在內的美國社會強烈反彈，抗議浪潮遍布全美。

夏洛茨維爾流血事件是20世紀60年代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種族沖突。盡管奧巴馬成為美國歷史上首位黑人總統曾被很多人視為是“美國夢”的實現，但夏洛茨維爾流血事件以及遍及全美的“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抗議浪潮表明，忘掉膚色之分、歷史恩怨的“后種族時代”并沒有到來，種族偏見仍然深植在美國的社會生活中。當前美國社會面臨的日益加劇的種族中突、社會分裂和政治極化等問題，若要得到根本解決仍尚待時日。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研究員，《美國研究》執行主編）

責編/谷漩 美編/王夢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