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羊李

喬遷

屯 子里的人，說話白，尾巴不叫尾巴，偏偏 念成“以巴”。屯東頭的王大白話摔了個腚蹲，把尾骨摔壞了，讓全屯人整整笑話了半個月：這個王大白話，也忒完犢子了，摔了個跟頭，還把“以巴根”摔壞了。

李富貴是生產隊的伙夫，既給人做飯，也喂牛喂馬，社員李二麻子說：“李富貴給咱們做飯，又喂牛喂馬，他到底喂的是人啊還是牲口啊。”生產隊長李大錘吐了一口唾沫說：“你還不如牛馬值錢呢，你要能跟牲口混一個槽子吃飯還高抬了你。”惹得社員們哄堂大笑。李富貴抓了一塊豆餅過來，往李二麻子嘴里塞，說：“給你加點料。”嚇得李二麻子轉身就跑。除了喂牛喂馬。李富貴還殺牛殺馬，生產隊的牛馬受傷或者太老不能勞作了，就要殺掉。牛馬是大牲口，管理得比較嚴，因此一兩年也不見得能殺一回的。李富貴常殺的牲口是羊，生產隊養了幾百只羊，每年冬天都要上交一批，是殺好剝了皮的白條羊，如果上交的羊多，李富貴就要一連殺上好多天的。

今年上交的羊也多，還是硬性任務，李大錘領任務回來，一臉陰沉，和羊倌把一群羊查了好幾遍，除了不能殺留作種羊的公羊，能殺的公羊都殺了還不夠數，只好又挑了一些老弱母羊。李富貴一連殺了幾天，最后殺得自己淚流滿面手腳發軟，要知道，羊被殺前“咩咩”的叫聲很讓人心顫的。

殺完最后一只羊時，李富貴問李大錘：“還有咱隊人吃的嗎？”每年殺羊都要多殺兩只的，年終結算的時候，全隊人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喝頓羊湯，捎帶著吃羊肉。李大錘沉著臉搖了搖頭。李富貴看看一堆死羊，說了一句：“我再收拾一遍，明早送吧！”

年終結算時，沒了往年的羊湯喝，氣氛很低沉，大人不吭聲，孩子們也蔫了吧唧的，都規規矩矩地坐在生產隊的會議室里，聽會計有氣無力地公布各家各戶的錢糧結算。

李富貴進來了，端著一個大盆，他一進屋，人們立刻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膻香味，不由得把頭都轉向他，目光落在他端著的大盆上。李富貴把大盆放在會場的桌子上，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掏出一大把筷子來，對李大錘說了一句：“給大家做了溜羊‘以。”

李大錘沒聽清，其實也不知道溜羊“以”是什么，沒聽說過，問了一句：“什么？溜羊李？”

李富貴嘿的樂了：“不是溜我，是溜的羊‘以巴。”

李大錘起身，來到大盆前，一盆閃著油光的羊尾巴，冒著熱熱的香氣。李大錘的喉嚨不由得咕嚕了一下，兩眼放光地大喊了一聲：“來，吃‘溜羊李。”

李富貴趕緊喊道：“是溜羊‘以，不是溜羊李啊。”

李大錘沖呼喊著沖上來的人們喊了一句：“老李做的就是溜羊李啊。”

“吃溜羊李啊。”人們呼叫著撲向大盆。

全隊人吃得滿嘴流油，直叫香得糊嗓子。能不糊嗓子嗎？羊尾巴其實就是一層厚厚的油脂。李富貴把羊尾巴洗干凈了，大鍋上蒸熟，然后調料微微一溜，不讓油脂融化，一咬，滿口的油，咋能不香。這個年終結算比往年過得還熱鬧。

人們口齒飄香高高興興地散去后，李大錘問李富貴：“你把上交的羊尾巴都切下來了？！”

李富貴笑笑：“上面問下來，跟你沒關系，是我自己干的。”

李大錘苦笑一下：“你個溜羊李啊！”

上面一直沒問我們生產隊交上去的羊為什么沒尾巴。可李富貴卻成了全屯人人必喊的溜羊李，只不過，喊溜羊李時，笑語之中卻透著恭敬。

溜羊李八十歲大壽時，非得要給祝壽的屯里人做溜羊尾，可讓人跑遍了附近的市場，也沒買到屯里現有人數的羊尾巴。看著屯子里剩下老弱病殘的幾十口人，老壽星溜羊李撇了撇嘴，終于沒忍住，孩子似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