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麗麗
初秋細雨,我們來到歷史文化名城淮安楚州,老街清幽,一條條石板路,一處處舊民宅,仿佛走進一場舊夢景。
自古蕭湖之畔,便商賈云集。勺湖在蕭湖對面,問一提鳥籠的老者,可知劉鶚故居,老人手指不遠處,勺湖對面高公橋西街便是。店鋪林立間,有一明清古建筑小院,瘋長的青藤,高高地爬上翹檐與雕梁畫棟。
走進濕漉漉的小院落,冷清寂寥,花草盆景獨自熱鬧著。學生時代讀《老殘游記》,為劉鶚筆下景象驚嘆,猶如宋人筆下的畫卷,瑰麗多姿的筆觸,簡約精練,錯落有致。胡適曾言:《老殘游記》在中國文學史上的最大貢獻,卻不在于作者的思想,而在于作者描寫風景人物的能力。
劉鶚其父劉成忠曾為官河南,頗有積蓄,遂在淮安購置下此處田產,有房屋140多間和一座園林,全家安居在此。細雨落在瓦片上,天井小院愈顯雅致靜寂,嘆人生,幾番輪轉,現留存下的,也只有這一小部分。大廳、穿堂、堂屋三進,大廳為硬山造,頂上棚梁上有彩繪,曲拱式廊檐為淮上僅見。
故居內現存文物三件:劉鶚彈的古琴一架;金絲楠木圍棋桌一張;劉鶚穿的皮襖一件,內里還有“劉老太爺”四字,為劉鶚父親所留。我們靜靜地來,仿佛是為觸摸其間的繁華舊夢,而精雕細刻的棋桌,紅塵隔了歲月,卻再現了那時間的絢麗煙火。
劉鶚本是鎮江丹徒人,一生奔走四方,但生前曾多次回到故里丹徒,情深綿綿。其故居門壁之上,一直懸有“丹徒劉宅”的木刻,舊的影子仍向時光深處延伸。
“畫杉大廳”,是接客會友的地方,有劉鶚全身畫像,細細觀看他一生經歷的圖片、手稿、日記,才知劉鶚非職業小說家,他承襲家學,致力于數學、醫學、水利學等實際學問,還是位收藏家,集書畫碑帖、金石甲骨,其《鐵云藏龜》一書,開了甲骨文研究的先河,早年科場不利,他還曾行醫和經商。
有對聯曰:“無偈不通,數學岐黃修水利;有才必識,封泥帛布鑒龜文。”可見劉鶚先生學術淵博,多才多藝,數學、醫術、水利、封泥、古錢幣、甲骨文無所不懂,有物必識。

我們的目光潛進了那個年代。劉鶚喜歡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從他敦實的面容可見其豪爽,但又非那種風流子弟,父親很注重他的學業,他開過煙草店,在上海辦過印書局,皆因虧本而關閉,愛好醫學的他,不得不掛牌行醫,后又致力撰寫醫學著作,無怪乎,在《老殘游記》中,自己化身為一個走江湖的郎中了。可見作品與人生體驗大有牽絆,前塵往事,一片黛瓦便是見證。
劉鶚以一卷《老殘游記》,讓世人永遠記住了他,他研究骨文殘片,弘揚了中華文化遺產。有一副對聯:“奇士負奇才,一卷記游,能以文奇名后世;故居陳故跡,千秋藏拓,堪為國故導先河。”
劉鶚在《老殘游記》自序中寫道:“吾人生今之時,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國之感情,有社會之感情,有宗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此鴻都百煉生所以有《老殘游記》之作也。”可見其憂國憂民的情感如滔滔江河,洶涌而來。劉鶚一直希望以發展經濟、教化人心這一途徑富國強民,所以他參與了許多經濟活動,如治理黃河,請修鐵路、山西礦等,雖然屢屢受挫,卻始終百折不回。
可其生不逢其時,國運頹廢,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棋局已殘,吾人將老,欲不哭泣也得乎?”樹欲揮袖長舞,而風萎靡不振,唯有長歌當哭啊。
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義和團事起,八國聯軍侵入北京,劉鶚向聯軍處購得太倉儲粟,設平糶局以賑北京饑困。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清廷以“私售倉粟”罪把他充軍新疆,次年死于烏魯木齊。欲以渺渺之身,潛移默運岌岌天下,只落得蒼顏流下混濁的淚水。
歲月那么輕,輕得像那發黃的線裝書,輕輕翻至今朝。
細雨繼續下著,我們揮手同清朝告別,同劉鶚先生告別,同守著故居的溫和女子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