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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冷戰批評與中國文學現代性

2018-01-17 01:51:22王曉玨
南方文壇 2018年6期
關鍵詞:文化

1949年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重大的轉捩點。在地理上,它帶來了冷戰式的分裂,導致了多重離散、分隔與動蕩。在文化上,它引發了歧義紛呈的民族國家、政治文化想象。1949年的分裂是斷裂、延續、轉折,它是危機也是契機;流亡和疏離的經驗啟發了去地域化(deterritorialized)的自我反思,以及理解歷史與文化的新的可能性。1949年之后,中國文學版圖呈現出多元的、跨地緣政治疆界的特點。中國文學、新文學、現代文學、國族文學這些范疇是否依然有效?如何在國族文學的傳統分野之外,尋求新的研究視角?1949年不僅是一個中國事件,同時也是全球冷戰格局形成的一個關鍵點。冷戰開啟的地理學,在政治、文化、語言層面上生成了新的邊界、中心、路徑、網絡與交叉點。處于冷戰的亞洲與世界的格局之中,如何重新尋求中國文學在興起的世界文學中的特殊定位?

《冷戰與中國文學現代性》一書動筆于“9·11”恐怖襲擊不久之后的紐約。當時,美國主流媒體對恐怖主義的描述,動用了許多冷戰時期的二元對立的話語和修辭,并宣告新冷戰時代的到來。學界對文化冷戰的興趣逐漸增長,越來越多的研究開始關注冷戰時期東西方政府如何借助文化的武器,競爭意識形態與文化霸權①。其中翹楚當推桑德斯出版于1999年的專著《文化冷戰:中央情報局和文藝世界》(Frances Stonor Sauders,The Cultural Cold War:The CIA and the World of Arts and Letters),仔細鉤沉了在美國和歐洲,中情局通過對藝術家和知識分子團體的隱秘資助進行的種種反共文化項目;尼古拉斯·卡爾2008年的《冷戰與美國新聞署 1949-89》(Nicolas J. Cull,The Cold War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 1945-1989)一書,對美國新聞署在冷戰期間的公共外交方面的參與與介入進行了完整的描述;以及安德魯·魯賓2012年的《權威的檔案:帝國,文化和冷戰》(Andrew N. Rubin,Archives of Authority:Empire,Culture,and the Cold War),作者考察了美國中情局的文化自由協會(The Congress for Cultural Freedom)如何以反共為名推崇某些特定作家,以塑造跨國世界文學的新經典。

筆者的《冷戰與中國文學現代性》則從20世紀出現的對中國現代性的多重想象出發,在全球文化冷戰的語境中來思考中國1949年分裂的意義②。通過對沈從文、丁玲、馮至、吳濁流和張愛玲在1949年前后的文化活動的考察,探討文學實踐中彼此競爭、融合,或沖突的想象現代中國的模式。這些知識分子對藝術與政治、國族與敘述之間的微妙關系的思索,或在大陸,或在臺灣、香港,或在海外,跨越地緣政治的隔閡,構成全球文化冷戰圖景的重要部分。這些未完成的,或是被壓抑的理念與想象,在后冷戰時代的文學與文化實踐中重新浮現出來。

在中國文學的研究中,跨越1949年的斷裂具有重要的意義。1940年代與1950年代的中國文學為我們理解中國文學現代性、理解美學與政治、國族與敘述之間的復雜關系提供了一條隱匿的線索。把1949年視為斷裂和轉機,視為世界冷戰格局的一個重要環節,可以幫助我們超越內觀式的、對民族文學的執著。迄今為止,絕大多數對冷戰中國的研究大都集中在國際政治與外交關系的領域。對1949年的社會文化維度的研究很少。在考察冷戰盛期——1940年代末至1960年代初——中國大陸、臺灣、英屬殖民地香港,以及海外華語地區的文學活動時,我認為,相比于歷史或政治分析,文學研究更能夠把握住冷戰變化多端的性質。自從中國文學作為一種現代文化機制出現之后,它就始終深切地與民族、民族主義和國家建設纏繞在一起。在整個20世紀的歷史中,沒有哪個時段的現代中國文學比冷戰時期承擔了更為深重的政治責任。隔海對峙的兩個政權傾盡全力來掀起文化與意識形態的戰爭。雙方都沒有意識到的是,文學與其說是再現著政治現實或是國族歷史,不如說是代表和體現了我們稱之為冷戰的那些詭譎的經驗:個人的、國族的、國際的。

我所選擇的五位作家為想象現代中國與文學現代性提供了重要的視野,希望能夠為處在十字路口的現代中國思想繪制地形圖。對這五位作家的討論并無意覆蓋現代文學的全貌。還有許多同樣重要的作家,他們的文化實踐對20世紀的分裂經驗也具有癥候性的意義。但本書只能稍作提及,甚至遺憾略過:錢鍾書(1910—1998)和他的《圍城》(1947);路翎(1923—1994)和他的《財主的兒女們》(1945、1948);趙樹理(1906—1970)和他的長短篇小說;劉以鬯(1918—2018)和他的《酒徒》(1956),等等。我也無意把這五位作家看作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代表,或者政治犧牲品。在那個轉折時代,他們和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困惑彷徨。但因為他們的堅持與努力,遭遇了更為深刻的痛苦。本書試圖跨越文體、性別、學科、語言和意識形態的界限,考察中國冷戰文學中互相競爭的多重想象國家、文化與人類生活的方式。在這些中國作家最出色的作品中,他們創造出了各種溝通、連接與闡釋的方法,來揭示、對抗那種將東方對立于西方、將共產主義對立于資本主義、將極權主義對立于民主制的冷戰二元論。這些差異與融合、爭論與協商的努力,證明了他們的智識能力可以在鐵板一塊的冷戰世界打開縫隙與孔洞。

隨著1989年東歐社會主義的潰敗,國際冷戰對峙告一段落。然而,即便全球化似乎輕而易舉地席卷了所有地緣政治疆界,世界的沖突與分隔卻并未隨冷戰而終結。在冷戰似乎已成往事之時,冷戰思維方式依舊頑固地存在于當下。不論是革命的國家主義話語還是資本主義全球化,新帝國想象還是反恐主義,冷戰思維的幽靈飄蕩不散。我們如何去建構一種新的思維方式,一種有效的去冷戰批評的實踐話語,來討論后冷戰時代變動的全球現狀?如何去尋找新的知識形式,以打破冷戰的二元對立,去接觸他人的文化與歷史,并重構歷史與文學的辯證法?作為表達、再現與傳播領域的文學與文學批評,又如何繼續存在、發揮效用、獲取意義?帶著這些問題,本文討論冷戰最后幾年里的一些特定時刻發生的敘述與交流的失效、曖昧與沉默的時刻。通過考察這些與文學、人道主義和國際主義等觀念相關的實例,我們得以探尋一種去冷戰批評的可能性。去冷戰批評的目的在于構筑不同人民、文化與思想間新的交流途徑,并想象一種新形式的國際主義,或者說是一種新的世界文學的概念,它將更接近于歌德的原初理念——即新的傳播、溝通與闡述人類經驗的模式。

1981年,在恢復政治名譽后,丁玲赴美參加愛荷華大學的國際寫作計劃(International Writing Program)。在這次跨過鐵幕訪問敵國的旅程中,丁玲不斷地被問到她在50—70年代的磨難。對于她的美國觀眾來說,丁玲下放北大荒養雞的經歷,是極權政治迫害和國家暴力的最好例證。但是丁玲卻以一種出人意料的輕快口吻,描述她的農場生活。這不僅使她的觀眾們感到困惑、失望乃至憤怒,并且經常被引為證據,批評她在80年代的極左立場。

在一次華府的晚會上,丁玲又一次被中外人士邀請談談她的養雞歲月。丁玲淡淡地說,“養雞也很有趣味”,震驚全場。這些熱心的聽眾繼續追問緣由,并提議丁玲寫一部自傳,警醒下一代,歷史不再重復。面對所有人熱切的目光,丁玲冷靜地回答,她不在乎記錄什么個人歷史,“個人的事,沒有什么寫頭”③。對話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中結束了。丁玲后來回憶到,她曾想給這些人上一課,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因此她悄悄地走開了。

這是一次典型的冷戰式遭遇,是共產主義的集體觀念和自由民主式的人道主義觀念之間的一次失敗的溝通。對丁玲來說,共產主義是所有人類社會的至高理想,盡管它最近在中國走了一段錯誤的道路。而對她的美國觀眾來說,將一位作家下放去飼養動物無疑是對基本人性的侵犯,這暴露了共產主義的非人道本質。將自由主義資本主義關于人道主義或個人主義的觀念加諸于丁玲的經驗的這種沖動,已然將丁玲預先設定為一位共產主義的受害者、目擊者以及幸存者,而這樣一種身份恰恰是為丁玲所頑強地拒絕的。

丁玲當然不會對人道主義或個人主義的話語感到陌生,1920年代,她在文壇的亮相之作正是揭露了它們的局限。她的早期作品,包括《莎菲女士的日記》,處理了在半殖民資本主義現代化時期新近獲得主體性的中國女性所面臨的困境。這些作品在倡導個人主義理念的同時,也清醒質疑了其所標榜的普世主義:普世的個人主義話語的弊病在于遮掩了歷史及語境的特殊性,譬如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侵蝕力量,更不用說種族和性別的差別。冷戰意識形態把世界一分為二地分割為共產主義與自由民主體制,其話語的核心部分恰恰圍繞著人道主義與人性的觀念。在薩伊德寫于冷戰終結前十年的開創性著作《東方主義》中,他批評了作為一種支配性知識形式的自由主義人道主義,并告誡人們去注意這一貌似普世的概念中的帝國主義殘留:“自由主義人道主義——東方主義在歷史上是它的一個部門——延遲了意義的進一步拓展的過程,而正是經由這一過程,才能達到真正的理解?!雹?/p>

然而,這種冷戰式的溝通失敗乃至拒絕溝通之所以令丁玲感到不快,其原因不僅在于復雜的國際社會政治秩序問題被以一種可疑的古典自由主義人道主義所編碼。更重要的是,在當時她所身處的時刻,即1980年代初,恰有一種不同類型的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在中國大陸興起。從王若水的《人是馬克思主義的出發點》(1980)到周揚的《關于馬克思主義的幾個理論問題的探討》(1983),從白樺的電影劇本《苦戀》(1979)到傷痕文學,從李澤厚的康德美學到劉再復的“文學主體性”,有關人道主義、人性和人文主義的討論,在官方、民間以及批評領域等各個層面方興未艾⑤。1980年代的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論辯和對異化問題的批判試圖回應在“文革”中達到頂峰的社會主義危機。然而,社會主義人道主義這一概念的提出,正是以歐洲啟蒙價值為其認識論基礎的。在這個意義上,它是1950年代中期簡短的回歸歐洲人道主義的思潮在1980年代的延續,而這一思想傾向當時曾遭到馮至這樣的學者的嚴厲譴責,同時,它也是對歐洲啟蒙理想的一次遲來的肯定與平反。丁玲后來對傷痕文學及其所彰顯的人性理念幾近苛責的批評人盡皆知。盡管我與她的文學立場并不相同,但我認為丁玲敏銳地捕捉到了社會主義人道主義作品中逐漸消散的革命激情,而這最終預示了90年代的去政治化與去革命化的思潮⑥。由于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與自由主義人道主義之間含而不露的親緣關系,它亦無法真正地解釋晚近的中國社會主義歷史。正如汪暉所言,“在這一解釋模式中,社會主義從來不是一種反資本主義的現代化形式;相反,社會主義歷史經驗是對歐洲現代性價值的一次徹底的肯定”⑦。

在冷戰日趨緩和之際,丁玲同時遭遇了資本主義人道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話語的垂詢。而對丁玲而言,這兩種人道主義都不能提供理解中國的社會主義經驗的有效方式。由于這兩種人道主義都局限于極權對立民主、壓迫對立自由這樣的冷戰式的二分邏輯,因而在理解人類歷史時,它們其實有自己的偏頗,決非如各自所標榜的那樣包容與普世。在冷戰方興時,奧爾巴赫(1892—1957)觀察指出,冷戰的文化危機源于這樣一種傾向:“所有的人類活動,要么被塞進歐美模式,要么被塞進蘇聯布爾什維克模式。”⑧冷戰思維的抹平差異、制造分化的力量嚴重地戕害了人類世界及其文化多元性。如果說冷戰是一種知識生產的方式,“一種思想的類型,權力借此創造分立、差異、與歧視”⑨,那么它同時也創造了一種破壞知識的方式,并因此限制了知識的生產。

假如關注人的狀況與人的歷史的人道主義在后冷戰時代尚未窮盡其批判潛能,那么,哪一種人道主義仍然保持活力呢?人道主義作為一種批評實踐,如何積極并有效地介入我們當下的生活?何種“新的”人道主義觀念能夠幫助我們創造一種去冷戰的批評意識,以有效地處理冷戰遺產,并消除那種依然活躍在我們這個后冷戰時代的冷戰話語幽靈?

在《語文學與世界文學》(1952)中,奧爾巴赫揚棄了德國浪漫派語文學傳統,提出一種人道主義語文學,以求建立探索歷史與文學之關聯的文化批評模式,追溯人類“走向對自身的人類狀況的自覺,走向對自身天賦潛能的實現”的過程的闡釋實踐⑩。奧爾巴赫敏銳地意識到冷戰文化的危險性,這是一個抹除差異、強化同質性的“猛烈而迅速的過程”,這一過程將同質性強加于豐富多元的人類文化寶庫之上。盡管如此,對人道主義實踐,他依然抱有希望。奧爾巴赫這種著眼于人文主義的人道主義概念旨在推動不同文化傳統間的互相理解與文化交流,同時創造一種知識模式,力求在人性的“多元性中發見統一性”11。

在一系列先在哥倫比亞大學、后在劍橋大學發表的講座中,愛德華·薩伊德最后一次訴諸人道主義。他提出了一種批判性的、世界性的人道主義概念,它將有助于處理以全球化與恐怖主義為代表的后“9·11”世界的種種危機。在奧爾巴赫的世俗人道主義的基礎上,薩伊德指出,世界性人道主義的任務是將其闡釋力量用于抵抗任何支配性的、霸權性的文化。薩伊德主張,一種全球性的、世界性的、移動的人道主義,“必須發掘沉默,發掘記憶與流離失所者的世界,發掘被排斥、隱形之處”12。因而,人道主義語文學的批判鋒芒在于揭示在語言中被掩蓋、隱藏、扭曲之物的闡釋能力。薩伊德總結道:

人道主義,我認為,是一種手段,或是一種自覺意識,我們用它來提供一種最終是反律法的、或是對抗性的分析,來處理言辭的空間與它的各種來源及其在物理與社會位置中的部署,從文本到實際中的挪用或抵抗的場所,到傳播、閱讀與闡釋,從私人到公眾,從沉默到解釋與言說,再重新返回,當我們遭遇自身的沉默與無?!羞@些都發生在世界上,有賴于日常生活、歷史與希望,對知識與正義,甚或是自由的追尋。13

這樣一種人道主義實踐提供了文本與其所身處的社會現實之間的“反律法的或對抗性的分析”,因而可以作為一個去冷戰批評的起點。在《冷戰與中國現代性》一書中,我所致力于揭示的,是知識分子即便在最為深重的冷戰局囿之下,仍然努力進行人文主義的實踐,探求潛在的能動性,以此來跨越意識形態或其他任何支配性知識形式所施加的限制。去冷戰的文化批評質疑冷戰話語造成的分裂、隔離與歧視,并抵抗“封閉、化合與固著的意識形態形式”14。假如人道主義依舊能為今日的文化批評注入任何生機,一種去冷戰的人道主義實踐必須反抗現代化與全球化的同質化力量,必須挑戰隔離與區分的約束,同時要尊重所有人類傳統的歷史與語境的特殊性。唯其如此,任何文化批判意識才有可能并且有能力在后冷戰時代保有政治能量。

這里,讓我們重新審視沈從文在1980年代初表達的一種關于文化的深刻觀念。在沈從文訪美期間,他在哥倫比亞大學舉辦了一場講座。在這場演講中,他重新思考了自己一生不同階段的工作,并反思了北京何以能夠成為中國藝術、文化、人文的博物館,并且滋養了他的兩項彼此相關的熱情:寫作和歷史文物研究15。在他對湘西的文學呈現,以及在他的藝術史研究中,沈從文不僅僅是編目、描繪、保存了各種人類活動與文化作品,更重要的是,他將它們當作文本加以處理,厘定它們在人類生活的社會、歷史現實中的位置,并因此展現出了過去、現在與未來之間的一種聯系,這種聯系正是沈從文的同代人奧爾巴赫所稱的“人類的自我表達的實現”的“內在歷史”16。準此而言,沈從文的文化實踐非常接近于一種人文主義的語文學批評。在中國的文化危機及其不斷擴張的意識形態同質化過程中,沈從文在對文物——不論是語言、絲線、數字、銅器或是音符——的這種文本與歷史研究中發現了一種保存人性、獲得對我們自身的歷史產生自覺的方式。人類與人性構成了他一生之工作的根基與信仰,正如他的墓志銘所書:“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盡管他對當代中國具體的政治緘口不言,但他在這一時期的文化實踐可以被視為是對中國文明之危機的深切的回應。沈從文的文化反思為后冷戰時代的批判性知識分子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線索。去冷戰批評必須有能力在任何意識形態操控與壓迫之外去閱讀文本,去捕捉并保存各種文本、文化、歷史中的差異與特殊性。

在蘇聯共產主義潰敗之后,當國家社會主義似乎已耗盡了其變革與實驗潛力時,一種去冷戰批評同時意味著想象替代性道路的勇氣——一種替代性的生活方式、自我表達方式和國際文化交流方式,以挑戰由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所開啟的又一輪忽視個體文化歷史差異的同質化過程。當弗朗西斯·福山的“歷史終結論”將自由民主制設定為人類歷史的終極形態時,它同時也透露了一種不可名狀的焦慮,一種“足以與自由民主制對抗的具有吸引力的替代性的生活方式或組織人類集體的方式”的匱乏17。一種替代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國際主義形式是否依舊可能?這種國際主義如何有助于恢復歌德所預示的文化傳統間的豐富聯結與交流的世界文學之概念的活力?對這些問題,下面的討論將為我們提供進一步的反思途徑。

2003年,陳映真在馬來西亞吉隆坡被授予馬來西亞華文最高文學獎項“花蹤世界華文文學獎”。在頒獎儀式上,這個獎項的第一屆獲獎者王安憶談起了她1982年第一次在愛荷華大學的國際寫作計劃見到陳映真以來,后者給予她的智識上的教益。王安憶感慨道,陳映真是一位孤獨的知識分子,“他已經被時代拋在身后,成了落伍者,就好象理想國烏托邦,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它,卻已經熟極而膩”18。對這樣一個理想國烏托邦的最好的表達,或許正是王安憶后來發表于《星洲日報》上的那篇文章的標題:“英特納雄耐爾”,一個國際主義的理想,它尚未實現,便已然被悲劇性地拋棄。

兩年后,陳映真也回顧了一次冷戰末期發生在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的“英特納雄耐爾”時刻,一個語言與思想失效的時刻,一次社會主義者與國際主義者之間的溝通失敗。愛荷華大學的國際寫作計劃是美國冷戰時期非常重要的一個文化機構,由美國詩人保羅·安格爾與他的太太聶華苓創辦于1967年,旨在邀請世界各國的重要作家,提供一個交流、對談和寫作的空間。近些年來,美國文化冷戰研究者們開始關注并探討愛荷華大學的文學寫作項目與美國冷戰機構之間的聯系。2014年,艾瑞克·班尼特(Eric Bennett)在《高等教育紀事報》(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上發表長文《愛荷華如何傷害了文學》,鉤沉了1960年代安格爾創建國際寫作計劃的歷史,尤其是其中與美國冷戰宣傳機構的關系。在愛荷華作家工作坊成功的基礎之上,安格爾設計提出了頗具雄心,面向世界的國際寫作計劃。針對蘇聯在莫斯科大學成立的國際學生招募計劃,愛荷華的國際寫作計劃在冷戰文化競賽上更有創意和想象力,企圖憑借文學的潤物細無聲的魅力來征服冷戰全球版圖。1967年,安格爾成功地獲得法菲爾德基金的資助。桑德斯在1999年的力作《文化冷戰:中央情報局和文藝世界》中,已經考證了法菲爾德基金其實是美國中情局秘密設置的文化機構,是文化自由大會的主要資助人。所以,國際寫作計劃所經營的文學無國界的想象背后與美國冷戰意識形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1968年,陳映真第一次收到安格爾和太太聶華苓的邀請,參加愛荷華大學的作家工作坊,然而卻沒有成行,因為同年他就因其左派立場被國民黨當局投入了監獄。直到1982年,也就是丁玲結束在國際寫作計劃的訪問一年之后,陳映真才終于獲得準許,前往愛荷華。對聶華苓而言,國際性的作家論壇的念頭與她自己在冷戰中的離散經驗密不可分。聶的文學生涯始于國共內戰期間,在臺期間為《自由中國》半月刊(1949—1960)的文學副刊擔任編輯?!蹲杂芍袊吩?950年代臺灣的反共文學之外占據著一片可觀的文學領地。在這份自由派刊物被國民黨審查之后,聶華苓離開了白色恐怖下的臺灣,在美國繼續其文學生命。

一天下午,陳映真和一位來自菲律賓的左翼作家阿奎諾一起去訪問他們的東歐同志,共同討論社會主義和社會主義文學的理念。然而,這場對話意外地擱淺在一場關于美國電影的激烈爭執當中。東歐作家贊賞這些電影對人性細膩入微的刻畫,而陳映真和阿奎諾卻譴責這些電影的意識形態滲透,借助文化的包裝,對美國的冷戰保護國的人民宣揚帝國主義。雙方操持著帶有外國口音的笨拙英語,試圖傳達對人性與社會主義的不同觀點,在這場爭論中,無法溝通的是語言還是觀念?在僵持中,有人突然開始哼唱一首歌——《國際歌》——于是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母語,加入了由不同語言演繹的合唱之中。那個下午結束在《國際歌》的旋律里,結束在淚水與彼此的擁抱。

多年以后,在他反思第三世界論和國際主義時,陳映真依舊困惑于那個下午對《國際歌》的召喚:它是“為了一個過去的革命?為了共有過的火熱的信仰?為了被喚醒的、對于紅旗和國際主義的鄉愁”19?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成立的宗旨之一是為國際作家提供一個交流的場合,讓“中國大陸作家見一見東歐作家,以了解他們的社會主義與嚴格的馬克思主義之間的不同”,而在這里爆發的這場貌似不可調和的沖突,似乎在一首由各國語言合唱的《國際歌》中被解決,或是取代了20。但事實上,這次擱淺的國際主義聯盟揭示出了多層面的沖突:不同的社會主義想象之間的沖突;打著冷戰反共主義旗幟的美式新帝國主義和新殖民主義,與亞非拉國家的去殖民獨立運動之間的沖突;東方與西方的沖突(這兩個概念都是交叉的,東方在這里包括亞洲和東歐的社會主義陣營,而西方則指歐洲和資本主義陣營,包括了地處亞洲的臺灣與菲律賓)。更重要的是,這場無法調和的論爭揭示了尋求一條替代資本主義的新道路的需求,及其困境乃至急迫性——一種既不同于西方、也不同于毛澤東的“三個世界”圖景的第三世界。因而,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似乎已宣告了歷史之終結的二十年以后,陳映真重提當年同唱《國際歌》的時刻,因為在他看來,那個時刻揭示了一種不同的國際主義形式的可能,而非預示了共產主義的安魂曲。

一種去冷戰的批評話語必須建立在這樣一種堅韌的信念與承諾之上:它是一種批判意識,抵抗任何忽視和掩蓋差異的企圖,不論其打著共產主義、普世人道主義、全球化、還是反恐怖主義的旗號;它將文化與傳統之間的聯結深深地揳入人類狀況之中;它在人性的多元性中尋找其共同性。只有這樣一種批判立場,才能使我們驅除游蕩著的冷戰的幽靈,避免滑入一種情緒性的感傷話語和道德立場,這一立場試圖以個人英雄對抗國家機器和霸權實體。只有這樣一種去冷戰批判意識,才能讓我們的視界超越冷戰二元對立話語的局囿,探索并發現中國現代性中的那些微妙與復雜的地方。

【注釋】

①Frances Stonor Sauders,Cultural Cold War:The CIA and the World of Arts and Letters,New York:New Press,1999;Nicolas J. Cull,The Cold War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 1945-1989.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Press,2008;Andrew N. Rubin,Archives of Authority:Empire,Culture,and the Cold War,Princeton,NJ:Prince ton University Press,2012.

②本文是筆者在拙作《冷戰與中國文學現代性》一書的結語的基礎上增補修改完成的。Xiaojue Wang,Modernity with a Cold War Face:Reimagining the Nation in Chinese-Literature across the 1949 Divide.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2013. 原書由哈佛大學亞洲中心于2013年出版。在此特別感謝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博士候選人康凌為原書結語提供的初譯稿。

③丁玲:《養雞與養狗》,見《丁玲全集》第6卷,149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④Edward Said,Orientalism,New York:Vintage,1979,p. 254.

⑤周揚報告中的一部分是由文學理論家王元化撰寫的。

⑥關于丁玲對傷痕文學的批評,可參其《在中宣部一次文藝座談會上的發言》,見《丁玲全集》第8卷,441-442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⑦Wang Hui,“Contemporary Chinese Thought,”英譯稿發表在Social Text 55(Summer 1998),39頁,譯者為Rebecca E. Karl。

⑧Erich Auerbach,“Philology and Weltliteratur,”The Centennial Review XIII(Winter 1969):1-17.

⑨Andrew N. Rubin,Archives of Authority,103頁。

⑩11Auerbach,“Philology and Weltliteratur,”5、7頁。

1213Said,Humanism and Democratic Critici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4,81、83頁。

14Rubin,Archives of Authority,107頁。

15沈從文:《二十年代的中國新文學》,見《沈從文全集》第12卷,374-382頁,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

16Auerbach,“Philology and Weltliteratur,” 6頁。

17Jan-Werner Müller,“The Cold War and the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冷戰與二十世紀晚期的思想史》),見Cambridge Histories of the Cold War (《劍橋冷戰史》)2010,21頁。

18王安憶:《英特納雄耐爾》,載《上海文學》2004年第1期。

19陳映真:《對我而言的“第三世界”》,載《讀書》2005年第10期。

20Herbert Mitgang,“Publishing:Chinese Weekend in Iowa”(出版:愛荷華的中國周末),New York Times,August17,1979,C24.

(王曉玨,美國羅格斯大學東亞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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