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原
“做了安全措施,那做這件事情就沒有意義了”
侯榮有個習慣,路過一個陌生的地方,遇到一座高樓,他會立馬拍照,并記下地址,備為下一次的爬樓地點。
站在幾十層的高樓頂端,周圍安靜得只剩下風聲。他在樓頂邊緣攀爬、做俯臥撐、引體向上、倒立,游走在生死邊緣讓他拋開雜念,并對生命有了新的思考,“一個人真的很渺小?!?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1/19/nfrw201801nfrw20180104-1-l.jpg" style=""/>
1997年出生的成都男孩侯榮玩了兩年多爬樓,他爬過成都、重慶、長沙和西安四座城市的幾十座高樓,較低的三十層左右,最高的八十多層。他最喜歡重慶的樓,不僅高,而且山城的地形更有起伏,俯瞰時城市結構也與眾不同。這個即將大學畢業、還沒出過國的小伙希望有一天能挑戰迪拜塔,162層,高828米。
聽了一首歌,練了一個跑酷新動作,或是和父母吵了一架,都可以成為侯榮爬樓的理由。他不提前踩點,也不做攻略,但天氣預報必須看,“只要有雨就不行?!迸紶柋弧捌垓_”,上了樓頂,突降小雨,這時他就放棄在樓頂做動作,轉而找幾個好看的角度拍些風景照片,總算不是全無收獲。
第一次爬樓是在自家小區的32層樓頂,侯榮已記不清為何要上去,以及在上面做了什么,只記得當時很恐懼,如今要是十幾天沒上樓頂,突然上去,這種恐懼感會重新襲來。他說不清這是源于童年從柜子上摔下來的后怕,還是人類天生對高處和死亡的恐懼。但試過一次,他就再也無法抗拒在樓頂的刺激,此后幾乎每周都會爬樓。
在國內,爬樓是一件見不得光的事,要上樓頂,首先要躲過大廈的保安。根據經驗,侯榮發現廢棄的舊樓安保沒那么嚴格,要是不巧被逮到,唯一能做的就是跑。
一次,侯榮要上成都一座五十多層的商業大廈。他穿著衛衣和運動褲,背包裝有換洗衣物,手拿三腳架,乍看一點都不像上班族,他不敢徑直從大門走進去,只好從側門溜。
很多商業大廈一樓沒有電梯,他習慣性地爬樓梯上了二樓,順利找到電梯,這臺電梯最多只能上到二十多層。侯榮下了電梯,繞著整層樓跑了一圈,找到了通往頂層的電梯。好不容易接近頂樓,卻發現天臺的大門上了鎖,要驗證身份才可以打開。侯榮只好鉆出窗外,從外圍徒手攀爬上頂樓。
剛站上天臺,就被一個看似大廈職工的人發現了。兩人四目相對了半刻,侯榮馬上跑,職工邊朝他吼邊叫保安。侯榮從安全通道往下跑了三四層,聽到保安的對講機聲,他趕緊離開樓梯去坐電梯,在電梯里又擔心下樓會被其他保安堵,坐了一半就跑了出去。聽著保安巡查的腳步聲,剛好這一層還沒完全裝修好,他趴在陽臺的水泥地上躲了整整十分鐘才敢出來,繼續坐電梯下樓,一不小心又坐到了負一層。地下室類似于商場結構,他四處竄也找不到出口,最后狼狽地從停車場離開了大廈。
要是碰上外墻起伏多、方便徒手攀爬的大樓,侯榮會選擇從外墻直接爬。目前,侯榮從外墻爬上樓頂的最高紀錄是30層。他背著裝備,不戴手套,用手抓住凹凸之處,類似攀巖,徑直爬上三十樓,前后只需十多分鐘。從第一層到二十層,侯榮為了躲過保安視線要快速攀爬,上了二十層,基本就“安全”了。
成功登上樓頂后,侯榮先找好位置,檢測場地。他會預估將要做的動作,檢測身體會接觸到的位置,摸一摸、敲一敲、踩一踩、推一推,保證這些觸碰到的墻面和地面都堅固且粗糙。即便設計好一套倒立、翻滾的動作,如果需要接觸的位置過于光滑,也必須放棄。必要的時候,他還要用尺子度量距離。他立定跳遠的極限是2.9米,所以絕對不會挑戰超過極限的距離。像做一些跨越兩座高樓間的動作,他需要檢查起跳的位置和落地的位置。跑上一棟樓檢測完,下去,再上旁邊的樓檢測是常有的事?!耙驗榭謶?,所以要保證安全?!?/p>
檢測完場地,他要花20分鐘拉伸韌帶和放松肌肉。進入運動狀態后,他擦干手心的汗,開始在樓頂邊緣、樓與樓之間做平日跑酷練習的動作。引體向上、俯臥撐、倒立之類的算常規,風險性相對高一點的是在樓與樓之間跳躍、翻滾……
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動作,所有在樓頂做的動作,他都要保證在地上玩得很熟練。他沒上過電視塔之類的地方?!拔也皇敲半U,只是探險,挑戰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挑戰過生命,所以更加珍惜生命。”
盡管如此,受傷還是家常便飯。從膝蓋到小腿刮傷了一大片,鮮血直流,侯榮覺得只是小事,只要不拉傷韌帶和扭傷關節就都不是大問題。
侯榮承認,“玩樓頂”也確實有虛榮心的成分。在樓頂上挑戰自身極限并且取得成功,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
在有空地放三腳架和天氣好的情況下,侯榮會把這種快感用相機記錄下來,有時候也會同朋友一起上樓,互相拍。今年他試過一次拿著自拍桿自拍。起初他覺得自拍桿能根據他的身體移動,最大成程度接近他的視覺,感覺應該很不錯。但一手拿著自拍桿,一手攀在樓頂的邊緣,他覺得不夠安全,對做動作也有限制,他便扔下自拍桿,再也沒用過。
小時候,侯榮常常和父母因為學習和生活上的事吵架,挨了罵他就跑,但大多時候他都跑不過父親,最后會被抓回來,暴打一頓。有時候他逃跑成功,便離家出走幾天。如今回想起來,他覺得和父母的爭執是少年時期的叛逆。
現在父母反對他爬樓,常常為此發生爭執,但當我問他“這也算是叛逆嗎?”他回答,“叛逆的事情是錯的,爬樓不是錯的?!?/p>
初二那年,侯榮迷上了跑酷。從前體弱多病,下個樓梯都可能昏倒在地,自練跑酷后,生活變得非常規律,他每天堅持健身、午睡,晚上11點休息,體質增強了許多。練了幾年,參加過不少大大小小的跑酷比賽,他成為一名業余跑酷選手。
上了大學,某一天一個想法冒了出來,在平地上練習過無數次的跑酷動作,在樓頂做的感覺會怎么樣呢?就這樣,他上了樓頂。
起初,他瞞住家人,朋友圈里關于爬樓的小視頻和照片都會屏蔽父母。直到有一次和一個專業拍攝極限運動的攝影團隊合作拍了個爬樓視頻,五分鐘左右的短片放在網上,兩天內點擊率過千萬,隱瞞了兩年的事情被父親發現了。和小時候一樣,侯榮挨了一頓罵,父親還讓他刪除玩爬樓的視頻以及攝影團隊的人的QQ和微信,并要求攝影師刪除在網上發布的視頻。
采訪中,侯榮不止一次解釋爬樓并非大眾所想的那么危險。他承認爬樓的風險,但他沒買保險,也沒做其他安全措施。“做了安全措施,那做這件事情就沒有意義了?!彼J同屋頂文化一詞,認為爬樓的意義在于讓他克服內心恐懼、直面最真實的自我。若把風險和挑戰成功后的刺激感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的話,天平傾向后者的一端。侯榮認為有得必有失,他能做的只是盡最大的努力把風險降到最低。
2010 年,一個叫 Tom Ryaboi 的加拿大人拍下朋友孤零零地坐在高樓頂上、雙腿半懸于空中的照片, 照片在Instagram上迅速走紅,這種行為被稱為“rooftopping”,即“爬樓”,廣傳開來,愛好者就美其名為“屋頂文化”。
目前國內對爬樓黨一詞無明確的定義,既包括在高樓頂端的攝影師,也有像“極限詠寧”這類的爬樓主播,而侯榮覺得自己和兩者都不同,他是在樓頂做跑酷的動作,挑戰自我。
他從不混爬樓圈,多數是一個人爬樓,就算約上朋友,也是從前就認識的好友。平日有朋友看到他發爬樓的視頻,會嚷嚷著跟他學,大多時候他不會理睬,要是遇到熟悉的朋友提出這些要求,侯榮會“恐嚇”他,“你上去我不會管你的?!彼靼缀芏嗳似鋵嵍疾皇钦嬲肴サ?,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同時同伴的安全也是他所顧慮的。
“那你怎么不換位思考理解你的父親?”
實際上,侯榮認為自己能理解父親的擔憂,但他覺得父親不能理解他,他唯一一次跟父親溝通爬樓的事情是在一次吵架當中,父親的一句“你別跟我說這些”狠狠回絕了他,從此父子間再無溝通過此事。
剛滿二十歲的少年深知爬樓不可能成為一項運動,也澄清此前接受自媒體采訪時說的“夢想成為爬樓職業選手”,實際上是“跑酷職業選手”。在父子兩人的理解與不理解之間,在大眾認為爬樓黨是“作死”的眼光下,侯榮解釋不清,但表示會繼續堅持所熱愛的東西。
編輯 孫凌宇 rwzkzx@126.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