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華瑜伽

茲內博·德伊夫+科特的尤克里里

瑜伽給人帶來安逸、平和與健康，甚至能代替美容產品。瑜伽吸引了一批來自城市的富裕新學員。但是要讓這些學員在一個嚴肅的靜修地背誦“咒語”，是不可能的。他們準備花大價錢在高檔的場所跟著頂級的老師上課。這是一種跟哲學完全搭不上邊的商業課程。

伸展開身體，平躺在墊子上，你幾乎只能聽到自己與剛認識的鄰座的呼吸聲，但是你能感覺得到他們的呼吸沒有一絲顫抖。塔蒂亞娜·博斯坦用清晰深沉的聲音指示著你的律動和呼吸。你慢慢地睜開眼睛，伸展胳膊和腿，房里的窗戶朝著花園，遠處，是一片橄欖樹園。在這個鋪著大理石地板的偌大的房間里，你感覺自己如獲新生。你身處阿莫德博豪華酒店。這里舒適、漂亮、寧靜。這里很美，接待處不在燈光刺眼的大廳中，而是在南方文獻出版社書店里。在阿爾皮依山脈的中心，奇跡修道平臺的顧客們放下他們的行李，開始4天的瑜伽修行。

幾天前，在巴黎12區的一家咖啡館中，奇跡修道的創始人西比爾·格蘭尚邊喝著紅蘿卜蘋果生姜汁，邊跟我們談論著她最初創業時的想法。兩年前，她辭去了類似于記者的工作（她所在的媒體主要介紹流行趨勢、奢侈品和旅游項目等等）。“在時尚界，人們的內心感受被外在的物質掩蓋，我們總是關注，誰又買了一個新包，誰又用了一支新眉筆……那時，我忽視了內心的需要。”重新開始練瑜伽后，她終于能夠放松身心，并且重新找到平穩呼吸的感覺和內心的寧靜。奇跡修行平臺的商業模式逐漸引領潮流：高檔次、隱居式的度假，結合瑜伽、遠足、沉思和哲學等修行項目，修行的場所清幽雅致。在這里，導師不提倡學員完全不進食或是只喝點清湯寡水。例如這周六晚餐的第一道菜就是一份碾壓得極為細膩的豌豆泥，配著扁豆和可食用的花，接著是一份配有蒸煮過的水果的鱸鲉。當然，橄欖油是當地產的：油橄欖就是從花園采來的。奇跡修行的下一次隱居式修行項目安排在4月，此次修行體驗項目還將安排顧客們參加品酒會，并邀請電影《蒙多維諾》的導演喬納森·諾西特與大家討論，這位導演是生態保護者。“我們在愜意的氛圍中修行，就像是獲得新生。在這里，我們重獲內心的愉悅。我曾看到過70幾歲的老人眼里飽含感動而愉悅的淚水。”如今40多歲的西比爾·格蘭尚說。

在沿著一座小高地荒蕪的山頂長時間行走之后，西比爾·格蘭尚到了隱居會所，她脫下了她在巴黎穿的漂亮的套裝，換上了一條柔軟舒適的長褲和一件白T恤。她的顧客們躺在葡萄園中心的白色石板路上，此時他們正在聽亞歷山大·法娜麗講解《哲學的發生》。亞歷山大是意大利人，他戴著一副大墨鏡，閑談著哲學。他講話的內容跟海德格爾的《此在》和荷爾德林的“存在之思”有關：“人類住在詩歌里。”大家似乎是聽懂了這些句子。亞歷山大接著說道：“不要再覺得有終點……只要向前走，就存在自我迷失的可能性。”重回酒店，一些人懶洋洋地躺坐在溫泉邊，另一些人則是邊看書邊啃著一些水果干。吉米·加內正在給顧客朱迪斯按摩。在巴黎，吉米是按摩和舒適生活商業的代表人物。而朱迪斯是50多歲的房地產顧問，她評價吉米的按摩：“手法獨特舒適。”克莉絲汀是巴黎一家大醫院的醫生，她從池子里走出來。她對此行的效果有些疑慮，她朝著瑜伽老師塔蒂亞娜.博斯坦走來，手中拿著一本講美國作家奧康納的書。她覺得哲學有些虛無縹緲，就像一顆一戳即破的氣泡。而塔吉雅娜不這么認為，她覺得瑜伽和哲學是聯系在一起的。她認為人應該多聆聽并且沉著地觀察世界。她以前學習哲學專業，還曾是一名舞者，尤其擅長幾內亞的舞蹈。她在回到巴黎并投身于瑜伽學習之前，曾在紐約住過兩年。她說：“在這個浮夸的世界，不要否定自己的各種情緒，而是要接納自己的情緒，體驗情緒。”對她來說，瑜伽不是虛無的氣泡。

瑜伽隱居會所的生意在不斷發展。這些會所通常位于充滿陽光的地帶——科西嘉島、撒丁島、巴勒愛爾島、希臘、普羅旺斯、摩洛哥、巴斯克海岸的星級大酒店，這些地方的瑜伽修行體驗活動內容豐富，包括瑜伽、遠足、打坐、健康飲食和按摩等項目。瑜伽體驗項目公司老板汝安·阿郎斯把她的客人帶去了伊維薩島和馬德拉群島。“這是一種全新的度假方式。”汝安·阿郎斯解釋道。在離開她曾工作的服裝公司之前，她去了一趟尼泊爾。在尼泊爾的一個肅穆而樸素的寺廟里度過了12天。在12天里，她每天都是在早晨4點的鑼聲中醒來，緊接著就是14個小時的打坐。12天的打坐改變了她。“這并沒有弄亂我的生活，但它播下了一顆種子：我越發有規律地練習瑜伽和打坐。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將我帶離了當下的浮躁。”她不認為練習瑜伽就是追趕潮流，她覺得這樣的修行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方式。

在巴黎，就像在其他西方大都市一樣，瑜伽室和冥想俱樂部像星巴克一樣擴展開來。巴黎有100多家練習瑜伽的場所，其中近1/4是最近3年新開的。瑜伽館里通常建有健康食堂、冥想中心和商店，商店主要賣瑜伽用品，比如瑜伽墊、服裝和飾品。以前，這些瑜伽館更注重客戶感受和消費能力，如今，這些地方把那些愛趕時髦、挑剔環境又富裕的顧客當成他們的潛在消費者。每種服務都價格不菲：打坐半小時20歐元；每小時25-30歐元的集體瑜伽課……支付昂貴的費用后，顧客們可以在設計簡約而精致的工作室內練瑜伽。瑜伽習練室內，燈光柔和，墊子上有漂亮的圖案。有時碰巧你旁邊的習練者是某個明星。大廳里充滿著精油芬芳的味道，更衣室里有全天然的化妝品供客人們取用……

“我們在巴黎參加過魅力瑜伽的活動。”艾洛蒂·加拉蒙承認，她是泰戈爾瑜伽俱樂部的創始人，裝修精美的瑜伽寺廟隱于景色壯美的山水之間。這里聚集了幾十個習練者。“舒適的俱樂部、瑜伽和冥想中心、普拉提室、按摩間、提供素食和生態飲食的餐吧，還有環境愜意的圖書館……”她講述著瑜伽為學員們帶來的改變，“你去問問那50多個學生，他們會跟你說，這門課程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漸漸地，他們會感到瑜伽對他們的身體很好。他們的酒喝得越來越少，肉吃得越來越少，皮膚重新煥發光澤，心越來越靜。瑜伽并不是一項把腳放到耳后的柔韌運動。對我來說，瑜伽，就是打坐、調息和各式各樣的姿勢。這是一門生活藝術。”1月，這位高檔瑜伽室的“女王”將創辦一個新的瑜伽俱樂部。新俱樂部開在巴黎16區，塞納河畔訥伊鎮，夏約街道后邊。這是她在這4年里開的第5個瑜伽俱樂部。“當我創辦第一家泰戈爾瑜伽俱樂部時，我就想將美學與純瑜伽結合在一起。有人跟我說：‘你的競爭對手越來越多了。但世界上還有很多地方可以讓我們開辦瑜伽館。而且瑜伽運動對任何人都沒有壞處。”她拒絕將瑜伽練習的重心放在勉強完成某個動作，或是必須達到某個目標。“在我們瑜伽館，你絕對找不到熱瑜伽和高溫瑜伽（在40℃的房間里練習瑜伽）等習練項目。”

一些成套瑜伽動作流行起來，比如源自舊金山的雙人瑜伽、美國模特發明的斯黛拉瑜伽等。法國瑜伽教師桑德麗娜·布里杜將斯黛拉瑜伽引進了法國，她說這套瑜伽適合柔韌性極強的女士。瑜伽教師克勞蒂爾德·舒維在巴黎的很多瑜伽教室傳授自己發明的高強度嘻哈瑜伽。瘋馬舞蹈組合的前成員阿里亞·克雷桑多在布洛涅市有自己的瑜伽工作室，她創立并傳授勇士瑜伽，讓習練者“戰無不勝”。她告訴學員們在習練過程中要超越自我，但同時不要忘了正確的呼吸節奏和方法。

10月1日，在巴黎13區萬德拉斯特瑜伽中心的屋頂上，200多人在一場大雨中做柔韌練習。剪裁精致的緊身褲和蕾絲背帶繁多的瑜伽背心浸滿了雨水。他們的瑜伽服上印著各個瑜伽品牌的商標——瑜伽教師有時候也推廣一些瑜伽服飾品牌并從中獲利，有些瑜伽褲的售價甚至高于100歐元。在領操臺上，阿里亞·克雷桑多隨著動感的音樂一邊做著動作，一邊重復著“愛”“微笑”“呼吸”“陽光”等詞語，人們沉醉在她的講解中。旁邊的吧臺為參與者提供健康零食和果蔬汁，人體彩繪空間則為習練者們化妝，一些姑娘在那里畫了夸張的臉部彩繪，周圍的吧臺都掛著阿迪達斯的廣告標語。阿迪達斯廠商贊助了此次活動，并在活動中推廣了他們的新瑜伽系列服飾。習練結束后，阿里亞拿出口風琴并領唱了贊頌印度教克利須那神的歌曲，她讓習練者們大聲和她一起唱。這時，已經有一些習練者擺出微微低頭、睜大眼睛的表情合照自拍。阿里亞又說：“我的Instagram賬號是@aria.official，歡迎大家關注！”她的賬號有6.4萬粉絲，里邊都是她劈叉、彎曲軀體的瑜伽姿勢照片。當然，她不是唯一一名網紅瑜伽教師，Instagram上還有很多網紅成為瑜伽教師，或是反過來，瑜伽教師成為Instagram上的明星。

過去一提起瑜伽，人們就自然地想到印度教冥想，而現在瑜伽的形象已經變了。比基尼美女在泳池邊擺出瑜伽姿勢，并把照片發布在Instagram上，瑜伽課程的廣告語聲稱，瑜伽能夠讓您實現更好的自我。您不再需要粉底、維他命藥片，就能容光煥發，保持健康。2017年，人們崇尚呵護自己。瑜伽服飾品牌推廣新產品時，不會選擇傳統的瑜伽習練者為他們拍廣告，而是會選用美麗、年輕、有活力的女模特。耐克品牌選定了克洛蒂爾德·舒維做他們新產品的代言人。阿迪達斯則選用阿里亞·克雷桑多和前模特，現電視節目主持人克里奧·帕杰策（Instagram上擁有13.8萬粉絲，自稱是純粹的瑜伽教師和瑜伽運動影響者）。艾洛蒂·加拉蒙觀察到，過于重視廣告模特形體條件的瑜伽產業讓瑜伽學員困惑不已。人們練習瑜伽的目的變成了減脂或增肌，而忘記了瑜伽中的冥想。“在健身房中，我們是為了消耗掉能量，而瑜伽是為了獲取能量。”塔蒂亞娜說。

有人偏好室外場館，有人喜歡瑜伽俱樂部，還有人經常去養生工作室。大家討論著各自的瑜伽老師，有的老師教過電影明星，還有的老師教過模特。那些名師的課程總是非常搶手。在小小的瑜伽工作室中，一場瑜伽教師之間的競爭開始了。“有的課程一開放報名，就已經預訂滿了，而還有一些課程無人問津，”一家俱樂部里的年輕瑜伽教師說，“這就造成了產業的不平衡，所有瑜伽工作室都想讓有名的老師過來授課，也許她們的水平不是最好的，但是她們有名氣。”她又說，瑜伽習練中，教師的指導很重要，正確的指導可以引導學員們放松身體，隨著老師的聲音漸入佳境。“也許，現在的瑜伽市場讓很多傳統瑜伽習練者大跌眼鏡。瑜伽似乎演變成了全民狂歡。一些瑜伽教師僅僅接受了一年的瑜伽教師課程，就進入市場授課，或是開辦自己的瑜伽工作室。”

瑜伽成為時尚，就要遵循時尚效應。過去，熱瑜伽受到追捧，而如今卻被抨擊。過去，人們很少提及昆達里尼瑜伽，但最近幾個月，昆達里尼瑜伽吸引了媒體的關注。昆達里尼瑜伽上世紀60年代發源于美國洛杉磯，由印度瑜伽大師約吉·拜贊創立。45歲的卡羅琳娜·貝利賽特是昆達里尼瑜伽教師。她高大美麗，散發著魅力。她手腕上佩戴的金手鐲隨著身體的擺動發出悅耳的碰撞聲。“昆達里尼瑜伽的基本原理傳承于印度傳統瑜伽，但是約吉·拜贊改良了這套瑜伽。他說這套瑜伽適合于全職主婦，這么說并不是為了給昆達里尼瑜伽下定論，而是為了說明東方瑜伽同樣可以適用于西方人。”我們在凱樂瑜伽工作室見到了卡羅琳娜，她讓學員們排好隊，集體運動可以營造舒適的氛圍。卡羅琳娜說：“瑜伽能給你帶來令你驚嘆的改變。”她穿著略顯寬松的上衣和灰色緊身褲，未施粉黛。“昆達里尼瑜伽的確能讓你容光煥發，習練這種瑜伽，你能慢慢減少化妝品的用量，最后，你就不再需要化妝品了。瑜伽呼吸能影響人的精神狀態。半年后，這些練瑜伽的姑娘們臉色紅潤，容光煥發，形態姿態也變得更有氣質，瑜伽讓她們充滿靈性。”卡羅琳娜以前是模特，她在紐約教瑜伽將近20年了。“以前，我看東西比較模糊，瑜伽改善了我的視力。”為了找到更多有關瑜伽的靈感，她在越南佛教住持釋一行在法國開辟的普呂尼耶村住過一段時間。她將這一段時間的習練成果帶到了自己的課堂中。“世界越紛擾，我們就越需要理清思緒。我們應該釋放自己內心的壓抑感，在紛擾的環境中找到內心的平靜。如果我們無法做到這一點，壓力就會把我們擊垮。”

整個世界都讓你煩心？對于米卡·德·布里托來說，這些人有些“癲狂”：“這些人總是把內心安逸放在嘴邊，而現實中，他們又做了什么？這個世界就是不那么如意，我們應該承認這一點。所有人都想創業，所有人都想被別人喜歡，所有人都在呼喊著：‘愛我吧，愛我吧，我很優秀。所有人都想當瑜伽老師，去拯救世界！”這位棕色皮膚，身材健壯的瑜伽老師同樣被認為是瑜伽明星，他總是露著胳膊，光著腳，他用充滿諷刺的話語描述了如今過于狂熱的瑜伽浪潮：“瑜伽也成為了小資生活的一部分。它也和其他時尚一樣，演變成了消費品。我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消費著瑜伽，中午12點到1點練一次瑜伽，每周3天的晚上6點到7點花50歐元上一次冥想課，老師讓你閉上眼睛，專注于冥想，或是讓你把注意力集中到一朵花上。”他認同瑜伽的魅力，但是也為瑜伽的過度商業化感到惋惜。“如果我們建議學員們每周或者每個月去山洞或是森林來一次冥想和習練，他們一定覺得我們瘋了，”米卡說，“所以他們寧愿花3000歐元報個班，每周5天去練瑜伽，而老師們只管疼愛他們就可以了。人們沒有做出充足的準備去應對瑜伽的風險，還有心理上的厭煩。而真正的瑜伽習練者肯定會經歷這些。”也許演員伊薩貝拉·于佩爾倒是道出了真理：“我聽到過很多人和我講瑜伽的好處，不過我寧愿用這些時間去睡覺。”

[譯自法國《世界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