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
一九六○年代初,當鄭麐列舉自我缺點,寫到“不能忘我,尤其是對自己的專題研究常念念不忘,唯恐歿世不能全部完成計劃”時,他大概猜不到后世記住自己,并非因為他的那些最終石沉大海的專題研究,而是通過一枚藏書票。
這枚藏書票長十一點七厘米,寬八點二厘米,內圈為黑底白竹,外圈凸版刻制。右上寫有“溫故而知新”,左下落款“鄭麐相衡珍藏”,圖案外圍三面環繞梅花,下方按照西洋藏書票的制式,標記“EX LIBRIS CHENG LIN”,即“鄭麐的藏書票”。
藏書票是十五世紀德國人的發明,他們把圖案、姓名以及拉丁文EX LIBRIS(我的書)印在小紙片上,再貼于圖書的封二頁,宣示對書的主權。藏書票和中國傳統藏書章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也不完全一致。前者以圖為主,是貼上去的;后者通常只有字,是印上去的。日本藏書票的先驅齋藤昌三考證認為,日本在十五世紀也有類似的東西貼在書上,不過日本的所謂“古藏書票”同樣全部是文字,寫著一些儀式性的話,沒有圖案。這些“古藏書票”上的文字與西方藏書票圖案之間的差異,不比藏書章上的篆體字與圖案之間的距離更小。
在藏書票發明之前,歐洲貴族還有請工匠把私有藏書裝上皮面硬封,再壓印書名、姓名和專屬紋章的傳統。此法雖然考究,但不及藏書票便捷經濟,也沒有那么多圖案。所以,藏書票這個“紙上蝴蝶”在后幾個世紀逐漸流行起來。到了十九世紀下半葉,它和興起于歐洲的“三大藝術運動”相遇。這股藝術潮流強調裝飾美,志在打破藝術與手工藝的界限,客觀上促進了歐美藏書票文化的普及和繁榮。其時又恰逢中國學生留洋和回國高峰,天時地利人和,中國留學生把藏書票文化帶回了國內。
關于這枚藏書票的票主鄭麐,可尋得的資料非常單薄。公開出版物中以他為主題的文章大概只有兩三篇。一篇是上海圖書館張偉先生的千字隨筆《誰人識得鄭相衡》(《滿紙煙嵐》,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勾勒了鄭麐的基本生平。張偉特別引述王元化的文字,說鄭麐“精通英語,造詣精深,曹未風翻譯莎劇時常向他請教。毛選的重要英譯多出自他的手筆”。另有兩篇研究鄭麐翻譯思想的論文,討論的是鄭麐一九四九年前的先秦譯作。因為這個情況,鄭麐模糊的身影下掛著兩個標簽,一是“國內被人遺忘的精研古代歷史哲學、英譯先秦古籍的學者”,一是“中國文人中最早使用藏書票的先行者之一”。
所幸幾番找尋,以諸種零散線索相拼貼,鄭麐的人生軌跡慢慢析出一些畫面來。
鄭麐,字相衡,一九○一年九月三日生于廣東省潮陽縣沙隴鄉東仙村。清末民國初年,沙隴鄭氏是上海潮州幫的三大姓之一(另兩個是銅盂郭氏、成田溪東陳氏),他們主營商貿、棉紡、房地產和金融,鄭麐的父親鄭柏走的也是這條路,他是上海信孚錢莊的老板,也是鴻章紡織染廠的股東。據鄭麐回憶,其父“好學自修”,對教育非常重視。鄭麐上學后,每逢暑假,父親必聘請教師為其補習。對孩子學業的重視程度,絲毫不遜于當代家長。鄭麐也很爭氣,從小就愛讀書,且學習優秀,待一九一九年進入上海圣約翰大學后,進步更為迅速,特別是對哲學和社會科學感興趣。三年大學讀下來,鄭麐感到圣約翰的功課已經沒什么挑戰性了。一九二二年美元兌換價格最低的時候,有銀行家家族基因的鄭麐旋即轉到哈佛大學繼續學習。在哈佛讀了兩年,又因成績突出,鄭麐得以免除畢業考試獲文學學士學位,并于一九二四年考入牛津大學歷史系讀研究生。
一九二五年,清華大學向鄭麐發出了邀約,請他回國參與創建清華政治系。這個時候鄭麐剛在牛津讀了一年研究生,原計劃兩年畢業。鄭麐選擇了放棄修完學位,徑自來到清華大學。清華政治系雖然是一九二六年建系,但并非沒有根基。一九二○年學校就成立了政治學研究會,相當于學習興趣小組,余日宣以及比鄭麐早一步到清華的錢端升已經是政治學研究會的指導老師。一九二六年政治系成立時,清華共延聘了五位教授。分別是系主任余日宣,哈佛博士錢端升,哥倫比亞博士劉師舜和金岳霖,以及牛津肄業的鄭麐。
現在講起鄭麐,常說他是清華政治系首批教授,此言不虛。但從系內師資情況看,鄭麐顯然不占優。接下來,鄭麐做出了一個挺令人意外的決定:一九二七年二月,他辭去清華教職,回到上海結婚,然后在家待業了一段時間。一九二八年八月,鄭麐覓得外交部特派員公署秘書兼科長一職,工作地點在廣州。但干了一年半不到,又再次賦閑,他先在廣州短暫居住,后回到上海。
鄭麐這第二段無業狀態時長兩年零三個月。一九三二年,他寫信給當時的鐵道部長顧孟余,希望能求得一份工作,繼續為國家服務。顧孟余早年做過北大教務長,廣東大學校長。一九二六年學而優則仕,當選為國民黨中央執委,一九三二年任鐵道部長。鄭麐和顧孟余相識于歐美同學會,鄭是小輩。顧孟余人很好,欣然接受了鄭麐的求職,讓他做了南京鐵道部秘書,并很快升任參事。鄭麐也真是個書生,他分別于一九三五年和一九三七年出版了兩部英文著作:《中國鐵路概論》(The Chinese Railways: A Historical Survey),以及《中國鐵道史》(The Chinese Railways Past&Present),很顯然是在南京鐵道部的主要成果。
一九三五年三月,鄭麐再一次辭職了。同年五月到九月,他還短期擔任外交部特派員,到國外考察使領館工作。之后待在家里,整理出版兩部鐵路專著。上海淪陷后,鄭麐來到重慶,于一九三七年六月至一九三九年三月擔任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的專門委員。
鄭麐是怎么進資源委員會的,目前還看不出來,但有兩條線索可以參照。一是比鄭麐大兩歲的資源委副秘書長錢昌照也在上海長大,一九二二年就讀于牛津大學,比鄭麐早兩年進牛津,不排除他們原本就熟識。錢昌照做過蔣介石的秘書,是資源委的實際控制人。另一條線索是,一九三七年,資源委員會組織過上海民營企業內遷,這和鄭麐入職時間非常接近。這次民營企業內遷被稱為中國實業界的“敦刻爾克大撤退”,一直到一九四○年底,資源委員會轉移了民營企業六百多家,轉移技術工人近三千人,深刻改變了戰時中國經濟布局。endprint
鄭麐在資源委員會干到一九三九年,離任不久,去昆明做了新華銀行昆明分行的經理。就這樣,他從一個外交部、鐵道部的行政官員,到經濟行政部門的專家,接著轉身為金融人士了。鄭麐在新華銀行昆明分行一直工作到一九四四年。
鄭麐參加工作后,輾轉于上海、廣州、南京、重慶、昆明等地。一九二七年,二十六歲的鄭麐從清華辭職回到上海,與曹淑媛結婚。
曹淑媛與鄭麐同歲,也生于一九○一年。曹家發跡于曹淑媛的祖父曹子實,據羅元旭在《東成西就:七個華人基督教家族與中西交流百年》一書中記載,曹子實三歲喪母、十歲喪父,流浪到上海后,被美國傳教士藍柏(James William Lambuth)夫婦收養,后帶到美國,還參加了南北戰爭,作為南方部隊的隨軍衛生員學習了一些醫療知識。一八六九年,曹子實回國來到蘇州,創辦了蘇州最早的教會學校博習書院。博習書院后來和孫樂文創立的中西書院合并,于一九○○年定名為東吳大學。為了紀念曹子實,一九三○年東吳大學將新建的一座宿舍樓命名為子實堂,目前還在蘇州大學校園內。
曹淑媛生長于上海,一九二一年從著名的中西女塾琴科專業畢業,一九二○年留學美國密歇根大學,一九二六年畢業。她是中國第一位管風琴手,曾任上海國際禮拜堂的管風琴師。曹淑媛回國后,在中西女塾當了一段時間的音樂老師,然后轉至華東師范大學音樂系教授鋼琴和管風琴。一九五七年南京藝術學院成立后,她又到南藝教書,直至一九六五年退休回到上海養老,一九九五年去世。華東師范大學校史信息網上,至今還掛著一張一九五四年八月三日“華東師大音樂系歡送第一屆專修科畢業同學師生合影”,對應著網頁上的人員座次,我們有幸窺得鄭麐夫人的真容。這時候的曹淑媛五十來歲,相片雖然不清楚,但看起來五官端正、身材勻稱。
鄭麐和曹淑媛有一子一女,哥哥鄭靜生和小一歲的妹妹鄭靜淵。然而,鄭麐和曹淑媛在結婚十多年后離婚了。鄭靜淵在《祖孫三代中西校友》中回憶這段家庭史時,這樣說道:
母親于一九二七年與鄭麐在上海成婚。那次是一個雙婚婚禮(Double Wedding)。另一對新郎新娘是中西一九五一屆陳國鳳的父母親。母親婚后生了一男一女。但是由于父母雙方性格不合,于一九四一年正式離婚。她未再婚,多年獨居上海。每當母親有家庭問題時,是外祖母給予她無限的安慰和精神支持。
這也是鄭靜淵在回憶文中唯一一次提到父親鄭麐。
一九四九年,獨身了約十年的鄭麐與后來擔任解放軍第二軍醫大學婦產科教研室主任教授、上校軍官的李瑞林醫師結婚。對大部分人來說李瑞林這個名字可能比較陌生,甚至會有遐想:留洋書生鄭麐與解放軍女上校是否真的情投意合,還是因時勢所限,溫吞湊合?畢竟這段婚姻開始于知天命之年。
但情況并非如此。
李瑞林,一九二九年畢業于北京協和醫學院,獲醫學博士學位;一九三○年起,赴美、英、德、法、意等國游學進修;一九三三年回國,在南京、重慶、湖南、貴陽等地創辦婦產科醫院和助產學校;一九四五年再次赴美,任美國長島醫學院婦產科特約教授;兩年后回國,在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的前身上海同德醫學院任教授,并協助學生創辦上海電業醫院;一九五三年,李瑞林任解放軍第二軍醫大學婦產科教研室主任,位二軍大首批九個一級教授之列,且是唯一一名女先生;一九六一年,她加入解放軍,直接被授予上校軍銜。這在那個對女軍人授銜控制極嚴的年代,實屬罕見。當時絕大多數的高級女軍官,都是開國將領的夫人;此后,李瑞林一直在二軍大教書,直至一九八八年去世。
鄭麐和李瑞林如何相識,不得而知。二人的職業差異不可謂不大,鄭麐醉心于先秦諸子的整理和英譯,經常待業在家。而李瑞林是婦產科大專家,還積極創辦醫院和醫學院,從履歷上看當是女強人。一九四九年二人結婚后,身邊應該沒有子女,雖然李瑞林是婦產科醫生。
故事發展到這里似乎進入平緩期,但意外發現的一樣東西,帶給我莫大驚喜。李瑞林居然也有一枚藏書票,且造型和鄭麐的竹梅藏書票成雙成對。這不僅可以進一步確認竹梅藏書票的制作時間,還讓我們隔著大半個世紀的時空,觸摸到鄭麐和李瑞林在那個年代所共享的浪漫。
因為票販子開價駭人,我實在下不了手買入這枚李瑞林的藏書票。但毫無疑問,這枚藏書票與竹梅藏書票一樣大。鄭麐和李瑞林夫婦,按照各自專業旨趣,一個圖是修竹,一個圖是觀音送子。鄭麐鉆研先秦諸子,題簽“溫故而知新”;李瑞林則把醫學事業拔到新的境界,相信“仁者必壽”。落款一為“鄭麐相衡珍藏”,一為“李瑞林珍藏”,再在下方標注“EX LIBRIS”和各自英文名,堪稱珠聯璧合。
鄭麐與曹淑媛一九四○年前后離婚,與李瑞林一九四九年結婚,李瑞林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七年不在國內。從大概率看,鄭麐和李瑞林藏書票的制作時間應該晚于一九四七年,甚至是一九四九年之后。如果這個判斷基本合理,單就這枚藏書票而言,鄭麐并不算“中國文人中最早使用藏書票的先行者之一”。
時間退回到一九四四年,鄭麐辭去新華銀行昆明分行經理一職后,沒有馬上返回上海,而是來到重慶北碚。經顧頡剛介紹,認識了楊家駱。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想對標王云五的《萬有文庫》,楊家駱設計了一套書叫《世界學典》。由楊家駱與世界書局合作,世界書局負責籌集資金和出版,楊負責找人寫書并編輯。所有中國辭典館和中國學術百科全書編輯館出版的書,僅僅是《世界學典》里的中國部分。鄭麐醉心于先秦遺著整理翻譯,經顧頡剛撮合,從昆明來到北碚,專事先秦諸子整理和英譯,供楊家駱編輯出版。
從此以后的近二十年間,鄭麐沒有再從事正式工作,而是穩定地做著先秦遺著研究和翻譯,只是生活地點隨著楊家駱編譯館的搬遷,回到上海。即使放在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生存史上看,這恐怕都是比較獨特的生活方式了。從事學術研究的人,無論中外,歷來依附于大學或研究機構,因為學術產出的經濟效益低。已故的當代法理學教授鄧正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碩士畢業后放棄工作,待在家里翻譯市民社會理論與哈耶克著作,被譽為中國第一個學術個體戶。現在看來,鄭麐四十多年前就是學術個體戶了。endprint
從一九四四年到一九四九年,除了之前提到的兩本鐵道專著外,鄭麐還在世界書局出版了六本書,分別是:一九四五年的英譯《孫子兵法》、英譯《燕丹子》,一九四七年的英文專著《中國古籍校讀新論》、英譯《處世箴言》,一九四八年的英譯《新編古籍四書》,以及一九四九年的英譯《道德經》。
在上述英譯先秦著作中,翻譯只是成果的一小部分。我們可以通過鄭麐在《中國古籍校讀新論》附錄中對他研究計劃的介紹,來窺探這一工程。
鄭麐以班固《漢書·藝文志》和姚振宗《漢書·藝文志拾補》中勘定的春秋戰國時期著作為基本,共一百零二種,同時以清代以來注本、輯本為參考,擬定了“英譯中國古典叢書”的全目,也是他念念不忘的“專題研究”。鄭麐打算一個人完成,具體工作方式為:
英譯中國古典叢書整理譯述之步驟,為先據各注本輯本校寫為白文、重訂其次序,并分段標點,然后譯為英文,譯畢以中英文長序一篇分冠中文白文及英文譯本各書之前。中文長序考論書名作者之時代真偽諸問題,于著錄之經過,傳本之異同,籍卷之分合,注輯之家數,及其在學術上價值,概舉其要。將來中英序除分冠中英文本各書之前外,別錄成冊,以為“書錄”。(《中國古籍校讀新論》,世界書局1947)
鄭麐當然知道藝文志所載先秦著作有真偽之分,他采取的辦法是“英譯中國古典叢書,于稀罕所傳今存及有輯本之春秋戰國遺籍,無論真偽,概行整理譯述,而于序言中論其真偽及價值諸問題”。以鄭麐一九四八年編譯的《新編古籍四書》為例,分前言、緒論、譯文和附錄四個部分。前言介紹《四書》的歷史地位。緒論分成三個小部分,分別是《四書》的歷史背景,包括時代背景、社會背景、“儒”的由來以及孔孟生平;《四書》各文本介紹及作者介紹;《四書》歐洲語言譯本情況。譯文之后的附錄則包括參照表、專有名詞總表和各版本勘誤表。
這些中國古籍,有些是第一次英譯,如《處世箴言》《燕丹子》,有些西方已經有好多譯本了。之所以要在已有西方譯本的情況下重譯,源自鄭麐的判斷和抱負。他覺得西方人的譯本給西方讀者造成錯覺,似乎中國哲學不過爾爾,沒什么艱深之處,如黑格爾、德里達就持這種觀點。為了改變西方人對中國古典哲學的歧見,鄭麐要重新翻譯它們。而且不僅是翻譯,還有勘定和導讀。先秦著作勘定是中國傳統文人的“舊學”,導讀和翻譯則是把中國古典思想重新置于現代和世界語境之下。
鄭麐的工作是極細的,甚至是不經濟的。比如在翻譯之前,他首先確定這個著作在歐洲語言中已經有多少個譯本。以《四書》為例,他統計認為,截至當時,《論語》有十七種譯本,《孟子》有五種譯本,《大學》有十四種譯本,《中庸》有七種譯本。這些譯本不光是英語,還包括德語、法語、意大利語等多種語言。現在有研究者借助信息化手段發現,鄭麐當時的統計存在錯漏。但可以想象,這種統計的工程量,以及對全世界相關專業信息的把握,要求極高。而鄭麐所采取的整理研究方式,也逼迫他必須注重書籍的收集和保存。竹梅藏書票上標記“珍藏”二字,應當是情真意切毫不夸張的。
相比較而言,比鄭麐小十幾歲,卻牽引著鄭麐工作的楊家駱完全是另一種性格的人,從他給鄭麐《燕丹子》寫的序中就能讀出不一樣的精神狀態:
今考小說家稱先秦遺籍,惟《穆天子傳》《燕丹子》存,潮陽鄭相衡先生以英文譯先秦諸子,駱請其于小說家取此二書,然《穆天子傳》多脫缺,地名亦待于考訂……相衡先生以為不如先事《燕丹子》為愈,因取北泉山館藏平津館本付之,不數日,譯成相示,駱驚其速,以有每譯本皆為撰序之約,因考其本事之年代,及傳本之真偽,以報其專勤。先秦子書,譯為歐洲文字者多矣,而《燕丹子》則自相衡先生此譯始,故駱為序以祝,亦何敢吝其言之詳乎?
楊家駱的這段序很有意思,信息量大。首先,楊家駱雖然聽說過《穆天子傳》和《燕丹子》是先秦小說家的兩本代表作,但他顯然不知道《穆天子傳》殘缺不全,而是一開始就讓鄭麐把兩本書都翻譯出來。經鄭麐解釋,他才讓鄭麐先翻譯其中一本,即“先事《燕丹子》為愈”。其次,鄭麐翻譯的《燕丹子》版本是楊家駱提供的,雖然是楊家駱藏書,但楊自己看沒看過不清楚,倒是鄭麐翻譯速度很快,“不數日,譯成相示”。再次,楊家駱雖然讀書不精,但掌控力很強。他和鄭麐約定,以后鄭麐翻譯的每本書都由楊家駱作序。最后,楊家駱其實并未搞清楚鄭麐醉心先秦英譯的根本目的,鄭麐是講求中國人翻譯中國書,避免外國人的誤譯誤讀;而楊家駱則贊頌鄭麐“譯始”,開了先河。
楊家駱去臺灣后,鄭麐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十余年間獨力繼續《英譯中國古典叢書》。然而,這項工作的成果最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信息表明鄭麐后期翻譯的作品還留存在這個世界上。
一九七七年,鄭麐去世。
竹梅藏書票并非鄭麐唯一一種藏書票,目前流傳在世的還有另一款。這枚比較跨界。從內容上看,它是藏書章,篆刻“相衡鄭麐藏書之章”。但鄭麐顯然有藏書票的知識背景,他把這枚印章圖案復制下來,貼在書上,形式上又相似于藏書票。它形成于何時還無確切證據,如果竹梅藏書票制作于一九四九年鄭麐與李瑞林結婚前后的話,考慮到后來的動蕩歲月,這枚制作時間早于竹梅藏書票的概率較大。
我看到過一些貼著這枚藏書票的書,其中有兩本英文書,一本是《約翰·拉斯金論音樂》,另一本是《愛麗絲夢游仙境》。不禁聯想,它們是不是鄭麐早期分別買給第一任妻子曹淑媛,以及孩子們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