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陳
一
琴江滿族村,因村前的琴江而得名。
村落的前身,是個水師旗營。公元1728年,有一群旗人從北方來,在這里筑城扎寨,扎下了根,歲月流逝,慢慢地“軍轉民”,成為眾多村落中的一個。20世紀初,旗營解散并入閩侯江左里洋嶼,后又劃歸長樂洋嶼,1984年從洋嶼村析出,成為琴江滿族村。
據(jù)說他們的先祖來自遼東長白山一帶,一個擅長狩獵的族群。
畢竟不是普通村落,處處有兵營的特征。這座水師城建衙兵房1000多間,還有廟宇,總體布局為“回”字形,分12條街道、4條直巷和東西南北門4個城門。原有衙門10 處、街道12條。街巷建筑劃一,布局設計巧妙,外人入其境,宛如置身八卦陣中,因此軍營又有“旗人八卦城”之稱。
兵營建筑,本是為官兵居住而建,它不同于民居,沒有民居那樣的寬敞,那樣的雕梁畫棟。這一排排建筑,都是只有一層的平房,如同一個個長長的方塊,在這長方塊上,再隔出大小不一的一間間房屋,一個門接著一個門。整個兵營,就由這樣的一座座排屋組合而成,排屋與排屋之間開成了街道。仔細觀察這房屋,這門,有六扇的、四扇的。這門的大小,意味著房屋的面積大小,根據(jù)大小,可以判斷出曾住在房屋里的官兵的職位高低。
站在這一排排兵營式建筑的街道中,眼前浮現(xiàn)出官兵的身影。他們在這座兵營,在閩江邊,從習慣縱馬馳騁,漸漸變成海上驍勇。
環(huán)顧這座兵營,就好似如今人們所說的“軍區(qū)大院”,充滿著“兵味”。人們以軍事為軸,過的是軍事化獨特的軍事生活。我眼前仿佛還看到正在巡視的官兵人。早晨7點開啟四城門,晚上關閉后,除非有緊急公務和急事,不得開啟城門。每個家庭,除了官兵,家人也要參加基礎訓練。女孩在學理財當家的同時,要知曉軍隊的規(guī)矩,學會將來當軍人的妻子。男孩從小就得學游泳、習武練功、吊膀子、扔石鎖等,他們被當作軍隊良好的后備人才來培養(yǎng)。
我沒有去求證這些從北方長途而來的戰(zhàn)士,一路奔走,歷經(jīng)多少艱辛,但我知道,這些官兵,從此在這閩江邊扎了根,從草原而向海,飲食、風俗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戰(zhàn)勝種種困難,比如水土不服,建立一座整齊肅然之所,建立功勛。
二
兵營只是棲息之地,他們更放眼于閩江,放眼于東海。
他們力圖做到“防務既嚴,哨巡罔懈”以達到“可樹威絕島,海疆永慶”。眼前的閩江,如同心中的“草原”,他們要把自己訓練成知水性、能夠駕馭海疆的“騎手”。官兵在這片海疆進行著陸操、箭操、水操、船操、巡洋的訓練。
在琴江村口,至今還保留著大操場。這里每年春秋兩季舉行旗兵會演,先是常規(guī)大陣,后演龍須陣,最后是藤牌兵對抗表演。站在操場上,仿佛有沖霄的吶喊聲在耳旁回蕩。沿著長樂往瑯岐的公路,可以看到沿途有許多遺址,從這些遺址中,可以想見那個時候的訓練的恢弘場景。在這段江面上,這些官兵要練習水圍、泅水、過劍河、斗快、爬桅桿等,他們要把自己訓練成水上蛟龍一般。他們在江面上“斗快”,一邊對抗,一邊泅渡,非熟識水務者不能勝任。再則是爬桅桿。那時的“戰(zhàn)船”,都立著一根根桅桿,那是用作掛帆用的,風正一帆懸,這桅桿,是帆的軸,是帆的脊梁,帆是船的動力。在這桅桿之上,官兵必須迅速爬上并立于趕繒之桅頂,表演種種武技,演畢打一筋斗,落于水面。
水兵的舞臺在船。閩江生長著世代以海為生的漁民,他們制造福船從閩江而入東海。長樂是明代鄭和出海的錨泊地,在這段江面上,曾經(jīng)千帆云集,開啟了海上絲綢之路的航程。琴江水師使用的“戰(zhàn)船”就是這些船的延續(xù),它們不是現(xiàn)代戰(zhàn)船,沒有任何的機器,完全靠人工劃槳搖櫓,掛帆前行。在江面上,桅桿林立,千帆高懸,如同一面面戰(zhàn)旗,戰(zhàn)旗獵獵,帆也獵獵。那時,已經(jīng)有可載130多名戰(zhàn)員的趕繒船。那種氣勢的壯觀,可以想見。
陸操、水操,是一個水兵的基礎訓練。但僅有基本功還稱不上訓練有素。船操,是將水陸訓練推進到以船為舞臺的訓練,通過船排兵布陣,訓練戰(zhàn)術。每次船操,福州將軍都蒞營閱操。春秋二季,水師還要配駕出洋到定海等外洋面操演各一個月。長長的船隊航行在江面上,宛如長龍,他們從閩江至閩江口,出五虎而至浙江定海,在五虎至定海的各處洋面操演。他們知道,真正的訓練是一定要馳騁于大海之中,大海,才是戰(zhàn)船的舞臺。
三
林則徐曾題寫“海國屏藩”。清道光年間,水師旗營興辦官學,教書先生為閩縣蕭瓊林。蕭氏與林則徐有道義交。福建省長樂市琴江營盤里四個城門的聯(lián)對由蕭瓊林題寫,北城門:“江城嚴鎖鑰,海國固金湯。”題字時林則徐在場,蕭請賜墨寶,林則徐感慨琴江的戰(zhàn)略要地和水師旗營的英勇,欣然書下,直署林則徐名。
水師建立以來,開展陸操、水操、船操、巡航,努力備戰(zhàn)。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史載,這支水師曾參與平定臺灣林塽文之亂、黑水洋殲海盜蔡牽、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以及申甲中法馬江之戰(zhàn)。
最為慘烈的應當是中法馬江之戰(zhàn)。在這次的戰(zhàn)役中,三江口水師旗營官兵全部投入戰(zhàn)斗,100多名官兵為國捐軀,當?shù)亓鱾髅裰{:“法人打閩安,旗勇戰(zhàn)沿江,打死李連安,戰(zhàn)死張十三,家家眼淚淌不干。”
當?shù)孛癖姙榧o念陣亡將士,建祠立碑,馬尾建有昭忠祠,琴江建有忠魂堂與五炮神廟,奉祀為國捐軀的英烈忠魂。忠魂堂毀于抗日戰(zhàn)爭期間。1984年中法馬江之戰(zhàn)100周年時,群眾集資修建烈士紀念堂。
昭忠祠、忠魂堂(烈士紀念堂)和五炮神廟,每年七月初三都要念經(jīng)超度,制作祭品,放水燈,祭奠甲申中法馬江海戰(zhàn)陣亡將士。
四
琴江滿族村,從兵營演變而來,歲月中,它不斷豐富作為一個村落的元素。如今在村落的周邊,一片田園。在歲月中,琴江滿族村成為一個很有特色的村落,既保持著自己的民族特色,又在融入中不斷汲取當?shù)匚幕债數(shù)氐娘L土人情,傳承崇文尚武的風氣。琴江滿族村有段兒歌:“月亮月亮掛金牌,爹媽送我讀書來。先生打罵不用功,學生長大中秀才。”他們的后代從這里走出,成了杰出人才。有這樣一組數(shù)據(jù):“自嘉慶以后,有進士2名,文武舉人105名,秀才289名。清末科舉制度廢后,就讀北大、清華、北師大等大學的20余人,入馬尾船政學堂、保定軍校、黃浦學校的20余人,赴美、英、日、德深造的10余人。”從這一組數(shù)據(jù)中,我看到了琴江的生機與活力。
琴江水日夜流淌,時急時緩,像是在訴說人世的跌宕起伏……
責任編輯 陳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