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原計劃進行

李維明

1

趙浩打電話給我時很沮喪，不像是在裝，但我還是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他說不是，絕對不是。我說我在做作業沒有工夫跟你閑扯。他急得賭了咒—我仿佛看到電話那一邊他臉紅脖子粗、青筋凸起的樣子。他說的是很毒的一個咒。迷信的話，我沒有必要在這里說具體內容了，但這一回我相信趙浩說的是真話。

趙浩把班級的錢弄丟了。

這算得上是一筆巨款。班上計劃下周末去附近城市旅游，租車費、門票錢外加中餐，每人交150元。說好了是多退少補。全班52人，合計7 800元呀。巨款由我這個班長代為保管。偏偏那天放學，有人提議與隔壁班踢一場足球賽。我本來不準備參加，但有人說這事關系到班級的榮譽，你班長不能甩手不管。說得也是個理，于是我也踢了。當時我把錢交給一旁觀戰的趙浩代管。

球賽我們3比1大勝。后來我發現趙浩不在了。我急忙打電話給他。趙浩先是說他有急事，所以先回家了，后又說如果我不放心，他可以立即把錢送到我家來，接著又說這多此一舉，因為錢放他那兒就跟放在保險箱里一樣安全。

現在我腸子都要悔青了。我不該踢那場球，更不該把這筆巨款交給趙浩來保管。說什么也遲了，我放下作業，直奔趙浩的家。一路上我腦子里轉個不停，最大的希望就是趙浩把錢藏在某個地方自己卻忘了。

2

到了趙浩家，發現他家里已經被翻了個底兒朝天。這家伙急得滿臉通紅。我讓他別急，好好回憶一下是不是把錢放到什么地方了。他說不可能，因為所有他想到的地方都已經翻過了。我問他有沒有可能在路上遭遇小偷。他也堅決地否認了，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回到家時還把錢裝進一個大信封里。我猶豫了一下，問有沒有可能是你爸爸或者媽媽替你收起來了。他再次否認—媽媽幾天前去照顧外婆一直沒回家，爸爸這個月在外地出差，月底才能回來。

“那可怎么辦呢？”我問他，也是問自己。

趙浩說：“我賠，不過這錢一下子可還不了，現在手上只有1 200元。”

我說：“那下周末的旅游怎么辦呢？”

趙浩不說話了。

我覺得巨款丟失自己也有責任，所以決定自己也賠一部分。可我所有資產加起來也不過800元，兩人的錢加起來也只有2 000元，缺口還有5 800元呢。

這時，伙計進入了我的視線。他把一個作業本遞給了趙浩，然后轉身就離開了。我認出這是一個機器人，感覺有些不對勁，哪里不對勁，我也說不出來。

“噢，這是我爸爸研究所最新的一款機器人，他拿家里來試用，一是搜集一些數據，二是陰謀讓機器人來管教我。老爸不放心我一人在家，想讓這伙計監督我，真是豈有此理。”趙浩這家伙真是神經大條，轉瞬間他竟然就得意起來。

我看了一下趙浩的作業本，驚問：“你這家伙讓機器人替你做作業？”

他說：“這是我做的一個實驗，反控制。哎，一個實驗而已。” 他笑了。

3

聽說我把公款弄丟了（我隱瞞了趙浩的那一部分），全班一片嘩然。有人表示同情，有人表示憤怒（是平時就對我有意見的那一幫人，補充一下，我當班長得罪了不少人，其實我并不想得罪人，但真的沒辦法），也有人比較理智，問我旅游的事怎么辦。我說照常進行，在活動前保證經費到位。

其實我哪有什么辦法呀，只能先向父母親借，可他們會同意嗎？爸爸媽媽都是工薪階層，平時過日子節省得很，他們會幫我堵上這個缺口嗎？關鍵是我怎么向他們開口。

放學回家的路上，文體委員胡娜告訴我，班上幾個搗蛋鬼已經在密謀彈劾我了。他們現在正起草一個《關于罷免李大維同學班長一職的建議書》。我笑了，但我能感覺到自己這笑是多么的不自然，臉部神經被牽扯著非常僵硬。

我說：“彈劾就彈劾吧，我是有責任嘛。”

一直不說話的趙浩急了，說：“這事與你無關，是我的責任。大維，你別攔著了，這事你承擔了，我心里更難受。明天我就向大家說明真相。”

我對他吼了起來：“聽我的，讓你別說就別說！”

想不到他也吼了起來：“李大維，我趙浩不是孬種，我不當縮頭烏龜！”

這時天暗了，風也刮了起來，大塊大塊的烏云向這里匯聚。啪啪啪，雨點落了下來。我們趕緊找了個避雨的地方躲起來。雨滴砸在地上，砸在屋頂，砸在樹葉上，滿世界都是雨，沒有停的意思。我心里煩得要命，終于失去了耐性，拔腿跑了出去。除了防雨書包遮擋的那塊面積，其他地方都透濕了。我顧不了這些，跑，一個勁兒地跑。

4

在家沖澡時，我亮開嗓門唱起了歌。這是我一個經驗，痛痛快快地唱，可以發泄掉心中的郁悶。對別人管用不管用，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屢試不爽。

媽媽在外面問：“大維，你發什么神經，扯著嗓子唱得難聽死啦。”

我不理她，仍是一個勁兒唱我的。突然間，我想到了趙浩家的那個伙計。對了，對了！會不會是機器人干的？對，這家伙很可疑。看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我立刻就有了主意，去趙浩家審訊機器人，說不定能找到答案。我決定突然襲擊，不打電話，否則很可能會走露了風聲。

我打了傘去趙浩家。

“大維，你去哪里？”媽媽追到門口。

“我有急事去同學家，馬上就回來。”

“吃了飯再去。”

我加快了步伐，沒有回答。親愛的媽媽，別煩我了好不好，我有急事，有急事呀。

5

伙計一問三不知，問到錢款時他就裝聾作啞，后來還索性抱著腦袋沉默。這更堅定了我先前對他的懷疑。

我說：“伙計，你有沒有聽說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

他抬起頭看看我，然后點頭。

“那你就招了吧，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你總不能讓你的主人蒙受不白之冤吧。”我看了看伙計，又用手指了指趙浩。后者氣得齜牙咧嘴。

伙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endprint

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家伙在裝，想蒙混過關。這可沒門兒，丟失的7 800元巨款不找回來我誓不罷休。

“糟糕，伙計渾身發燙！”趙浩摸機器人的手一下子縮了回去。

我趕緊也去摸。天啦，燙，真燙。

“怎么辦？”趙浩急得團團亂轉。

“打個電話問你爸呀。”我提醒他。

趙浩拍了拍腦袋打電話給他爸。他爸問了幾句，讓趙浩立即把伙計的設置恢復到初始狀態。我們手忙腳亂一陣操作，伙計恢復了正常。想不到他立即執行起了監督職能，問趙浩今天的作業有沒有完成，還讓他做20個俯臥撐和30個仰臥起坐。

趙浩大聲說：“你這一刻不要煩我了行嗎？這一會兒有大事要處理。”

“什么大事？”伙計一臉懵懂。

看著他的表情，我心里說，不好，真相剛才已經被覆蓋掉了。

突然，門鈴響了。

趙浩去開門。進來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警察。看著伙計，中年男人笑了，說：“是他，就是他！就是這個機器人。”

我們吃了一驚，難道這機器人在外面還做過其他什么歹事？

經過交談，我們才知道，伙計那天晚上準備把趙浩書包里的錢悄悄存到銀行卡里去。在去銀行的路上，他看見一個老人暈倒在馬路上。旁邊圍了一群人在看，有的說打120，也有的說當心訛詐什么的。伙計沒有管那么多，他把老人抱起來，然后跑著去了醫院。那7 800塊錢被他交了治療費。中年男人后來趕到醫院時見到過伙計，但因慌亂忘記讓伙計留下聯系方式，現在在警察的幫助下找到恩人，一是表達謝意，二是把錢款還來。

二位告辭而去。

巨款丟失事件基本應該清楚了，但我對伙計之前一直緘口不語表示不解。

趙浩拍著大腿說：“我估計這與我的要求有關。”

原來趙浩這家伙不愿意被監管，對機器人進行了重新設置。我看了他記在日記里對機器人的一些規定：“不準監督我的行為，完成我指定的作業，服從我的命令聽我的指揮；做好事一定不要張揚，守口如瓶；管理我的錢財確保增值，可以不征求我的意見……”

原來如此。這些不夠嚴謹甚至是缺少邏輯性的要求一定讓伙計非常為難。他私自去存款、做好事不聲張以及剛才“暈”倒，我大致可以找得到答案了。后者應該是電腦運轉陷入了某種死循環。

我的手機鈴聲響了。是文體委員胡娜，她問我旅行的事怎么辦。

我看了看桌上那迭厚厚的鈔票，立刻底氣十足：“一切照原計劃進行。”

“錢找到了？怎么一回事？”她在那一邊驚喜地問。

“我會告訴大家的。不過現在我沒有時間。我肚子餓得慌，得趕緊回家，要不今晚又要聽老媽沒完沒了的嘮叨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