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狼記（二）

陳彥斌?曲洪智

狼偷魚，這實在讓人大跌眼鏡。在我的記憶里，真正的慣犯是狐貍、水獺，還有熊瞎子。

4

去年夏天，我和張鳳祥在臥牛河口布下一塊淌網(wǎng)。第二天早晨，我倆劃船來到下網(wǎng)水域，發(fā)現(xiàn)淌網(wǎng)亂七八糟被堆放在淺水里，上面一條魚都沒剩下，不用說，遭賊了。把船劃到岸邊，我倆發(fā)現(xiàn)泥灘上留下一行腳印，這竟是熊瞎子干的“好事”。

看著那行腳印，我問張鳳祥：“熊瞎子怎么會遛網(wǎng)呢？”

他說：“你可別看熊瞎子走路笨手笨腳，實際這家伙可精了，簡直是個捕魚能手。它不僅會遛網(wǎng)，還能赤手空拳逮住魚呢！”

當時，我還不以為然，熊瞎子逮魚——瞎貓碰到死耗子吧。想不到幾天后，類似事情再次發(fā)生了，真正讓我領教了熊瞎子的蠻橫。

那天早晨，我倆劃船還是到臥牛河口遛網(wǎng)，遠遠發(fā)現(xiàn)一個黑東西出現(xiàn)在岸邊。有人偷魚！我倆趕緊劃船過去，可還沒等到跟前，就趕緊停船了。原來是一頭熊瞎子。只見它把漁網(wǎng)一把把拽過去，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有魚就拽下來，坐在淺水里大吃大嚼，隨后繼續(xù)遛網(wǎng)。

看見這個蠻不講理的家伙，我倆敢怒不敢靠前，只好拿起木棒子，一邊敲打船幫，一邊大喊大叫，想把偷魚賊趕走。可熊瞎子像沒聽見一樣，繼續(xù)遛網(wǎng)，直到吃飽喝足，才蹚著淺淺的河水，慢條斯理地向岸邊樹林走去……

如今已是寒冬季節(jié)，蠻不講理的熊瞎子鉆進洞穴冬眠去了，不再禍害人，想不到又來了小偷，而且不是一只，而是足足一群啊！

可網(wǎng)房子只有我一個人，現(xiàn)在不僅要保護好自己，還得保護好不爭氣的黑子和四眼，更得保護好囤積在這里的魚不被狼群糟蹋，任重而道遠啊！

5

俗話說，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不冒點風險，狼群肯定不會離開附近。盡管昨夜敲鐵盆暫時鎮(zhèn)住狼群的囂張氣焰，但那只是權宜之計，不會把它們徹底嚇走。面對狡猾的對手，假如故伎重演，它們很快會發(fā)現(xiàn)破綻，可怎樣才能讓它們以為這里也有很多打漁人呢？

我苦思冥想，腦仁子都想疼了，還是想不出好辦法。無意中，看見火爐旁擺著幾雙棉靰鞡，我頓時有了主意。那幾雙棉靰鞡，正是打漁人換下來的。因為在冰湖上破冰，湖水會打濕棉鞋，每個漁民至少得準備兩雙棉靰鞡，替換著穿。

棉靰鞡一雙雙擺放在網(wǎng)房子屋檐下，每個人都有各自獨特的氣味兒，而狼的嗅覺靈敏，離老遠就能聞到每雙鞋各自的氣味兒，它們肯定會以為這里還有很多漁民，就不敢靠近房子了。

光擺上鞋還不夠，要讓狼群以為這里確實有不少人，我還得想別的辦法。

穿上別人放在網(wǎng)房子上的羊皮襖，出來劈柴，出來一趟換一件，好讓狼群誤以為這里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隨便換一件皮襖，“我”就成了“別人”。

網(wǎng)房子四周，除了打漁人踩出的一條羊腸小路，到處都鋪滿了厚厚的積雪。我在半米多深的積雪里隔十幾步遠，插一根柳木桿子，然后像獵人一樣，布下一個“套”—草繩子。

這樣做，當然不是我突發(fā)奇想。村子坐落在街津山下，每年冬天都會發(fā)生狼偷羊趕豬的事。為防止狼跳進豬欄，把里面大肥豬趕走，不僅家家養(yǎng)一條看家狗，豬欄四周還布下“套”—草繩或破盆子嚇唬狼。盡管那些草套子不堪一擊，但多疑的狼不清楚布下的究竟是一種什么“武器”，往往望而卻步。

夜色降臨了，我沒點亮油燈，守候在火爐旁靜靜地諦聽。

外面一片寂靜，只有西北風嗖嗖地在曠野里刮過。看來成功了，狼群不敢再次造訪，我心里暗自得意：別管多狡猾的狼，都斗不過獵人啊！

狼群不來了，睡個安穩(wěn)覺。我把木頭柈子續(xù)進火爐，隨后鉆進被窩，很快睡著了。

沒想到，午夜時分，我被一陣扒門聲驚醒，聽見從外面?zhèn)鱽砉返陌Ш俊Ｓ殖鍪铝耍亿s緊下地拉開門，黑子和四眼立馬鉆進來，不用問，狼群肯定來了。

看來我的假設只是一廂情愿，狼決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愚蠢。雖然有氣味迷惑，有大衣掩飾，有草套子設局，可我的走路姿勢大概瞞不住狼群。等到半夜，狼群再次光臨。真是服了它們。

6

這一次狼又得逞了。

早晨，看著狼藉的魚囤，我陷入沉思，怎么辦？

不是說，對付豺狼有獵槍嘛！沒錯，網(wǎng)房子確實有過兩桿槍：一桿步槍，一桿獵槍，如今都被馬爬犁隊帶走了。即使留桿獵槍，就憑我的眼力和手法，一只狼都打不到，跟拿了根燒火棍沒啥區(qū)別。除了獵槍，不是還有狗嗎？

網(wǎng)房子確實有兩條狗，就是黑子和四眼。可惜它們是看家狗，只會汪汪亂叫，對付一只狼可能差不多，面對一群來勢洶洶的餓狼，早嚇破膽了，不但不能幫主人保護家園，反而夾著尾巴不停地哀嚎，祈求我這個主人來保護。真是可惡。

當然，狗和狗也不一樣。有的忠誠可靠、恪盡職守，有的則像黑子和四眼一樣，不僅有人養(yǎng)著，還定點喂食，不為生計發(fā)愁。但話又要說回來，想要吃上肉骨頭，不能只會搖尾巴，討主人喜歡，必須會看家護院，像獵狗那樣敢向狼、熊等猛獸發(fā)起進攻。

張鳳祥不止一次對我講過獵狗的故事，說獵槍和獵狗，是獵人的兩個最忠誠的伙伴，甚至獵狗比獵槍還重要。面對野獸，獵槍可能還有勾不響的時候，但獵狗永遠不會扔下主人獨自逃命。

張鳳祥曾養(yǎng)過兩條好獵狗，但好狗命不長，兩條獵狗都死在一頭熊瞎子的熊掌下。

那年春天，他在家里收拾菜園，村頭突然響起熊的吼叫聲。當時，嚇得村子里那些看家狗都驚慌地躲藏起來，只有他家養(yǎng)的兩條獵狗向熊的吼聲沖了過去。

看見兩條狗沖出院子，張鳳祥趕緊回屋拿獵槍，隨后追出去。還沒等他跑到熊跟前，一條獵狗已經(jīng)倒下了，另外一條還不顧一切地向熊瞎子撲去……

聽他講到這兒，我問：“你說的是不是今年秋天，咱們在黑魚泡子捕魚時，碰到的那頭大熊瞎子？”

他看我一眼，說：“不是，要早幾年呢，那時我還在捕獵隊打獵。當時，我眼看著獵狗在熊身上狠狠咬了幾口，也挨了熊瞎子一巴掌，被高高拋向半空。盡管這樣，那條獵狗還是不停地往上沖，結(jié)果再次倒在熊掌下。當獵狗和熊廝打時，我端起獵槍，但熊瞎子可能聽見了動靜，扭過頭來，我手上一緊，子彈只是從它身邊擦過，并沒有擊中它……”endprint

聽他說到這兒，我?guī)缀躞@呆了。面對一頭熊瞎子，最后結(jié)果可想而知。

張鳳祥停了一下，說：“熊瞎子撲過來，幾乎把我的槍管咬住。在這個關鍵時刻，我勾動了扳機，這回打中了。”

聽到這兒，我終于松了一口氣：“那兩條獵狗最后怎樣？”

“把熊瞎子打死后，一條獵狗還活著，另外一條已經(jīng)被熊撕成碎片。我把還活著那條獵狗抱在懷里，看見它的肚子也被熊爪子豁開了。我覺得它還有救，抱著它就往村子的衛(wèi)生所跑。可我抱著狗剛跑幾百米遠，沒等跑進衛(wèi)生所，那條狗咳嗽幾聲，隨后腦袋便耷拉下去……”

我惋惜地說：“那以后，你又養(yǎng)過好獵狗嗎？”

張鳳祥說：“后來還養(yǎng)過兩條好狗，你也看見了，它倆也讓我?guī)У胶隰~泡子。可它們也……好狗活不長啊！從那以后，我再不打獵了。”

說完這句話，他沉默起來……

如今，眼前的兩條狗都不是獵狗，是讓主人慣壞的看家狗，不僅有人養(yǎng)著，還按時按點吃飯，發(fā)生點什么情況，只需“汪汪”叫幾聲，自然有人跑出來查看動靜。況且這里只有我一個主人，沒有人能幫助它們。有時，我真恨它們無能，甚至想把它倆扔出去喂狼。

可是，現(xiàn)在它們和我一樣危急，怎么辦？

7

忽然，我想起前些日子，王隊長讓我們張開漁網(wǎng)逮水獺的事來。

對呀，漁網(wǎng)不僅能捕魚，還可以逮水獺，甚至抓野鴨子、抓水老鴰呢！

那些水鳥并不是我們下網(wǎng)逮住的，而是漁網(wǎng)上逮住的魚成了誘餌，使得那些傻乎乎的水鳥前去偷魚，結(jié)果被漁網(wǎng)纏住。既然漁網(wǎng)能抓住水獺和水鳥，不妨試試能不能套住狼！

想到這兒，我拍了拍蹲在身旁的黑子說：“別管什么時候，狼肯定斗不過人啊！”

黑子不知道聽懂了沒有，看了我一眼，就徑直從我身邊跑開，追趕前面奔跑的四眼。兩條狗在空場上追逐，滾了一身雪，玩得不亦樂乎。我可沒工夫看它們打鬧，把堆放在院里的大拉網(wǎng)一張張拽開，掛在柳木桿子上，把網(wǎng)房子和三個柳條魚囤都圍在里面。

黃昏時分，一圈一千多米長，兩三米高的漁網(wǎng)柵欄終于豎起來，簡直是天羅地網(wǎng)。我?guī)е谧印⑺难壅驹诰W(wǎng)中間，打量著我們的保護傘。

工作還沒有最后結(jié)束，我趕忙準備燒柴，要知道網(wǎng)房子里的火決不能熄滅，一來寒冷的冬夜，我可不想把自己凍成冰棍，二來煙囪里一直繚繞著裊裊炊煙，可以讓狼群知道這里有人看守。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像一個大火球，紅紅地懸掛在潔白的雪野上。不知什么時候，西南天空出現(xiàn)兩顆明亮的星星，點綴著天邊殘霞。那是木星和金星。夜風再次刮起，網(wǎng)房子四周樹木在狂風中搖晃，樹枝像狂舞的皮鞭，在半空一下下地抽打，發(fā)出尖厲刺耳的呼嘯，蔑視著這個冬天。

我不知道，那道天羅地網(wǎng)到底能不能抵抗狼群的攻擊。帶著忐忑，我進入夢鄉(xiāng)。（待 續(x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