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雪（組詩）

葉海

憶五馬橋

說起雪，故人頭上就白了

在漠河，爐火溫暖

幾口烈酒咽下，有一腔火

說起家鄉(xiāng)。也有雪

淺霜剛覆，蘆花就急白了頭

五馬橋頭，梆子聲聲催

說昨晚遇夢

年邁的祖母在井臺邊搗衣

月光如雪，落她一肩

雪落五馬橋，有舊識歸來

在橋頭偶遇

發(fā)梢沾著異域白

時光在倒影里蕩漾。拱手，作揖的人

一個在水上，一個在水下

日落西街

西街朝西

右拐，過一個路口

新碶大會堂，柱子紅漆剝落

往東，過阿發(fā)糧油

路窄成小弄

衛(wèi)生院的鐵鎖已銹，拒絕了訪者

小弄右首是回春堂，有中醫(yī)坐堂

幾副中藥湯，解你半生憂患

當(dāng)歸一包，提示行程

你可以在矸橋歇腳

買幾個生煎，脆皮，焦黃

人生一夢，如夕陽下的閘門

順便讓老張頭修個鞋吧

看他苦菊似的笑臉，綻放

夕陽的味道

致友人

你在山中造房子。用青磚、灰瓦

原木梁柱，墻要粉白

挖半畝池塘，種上藕，或者什么

也不種，就讓水長草

別忘了建座涼亭，欄桿邊上

稀疏地種幾根竹子

這樣，我們可以坐在黃昏

吃涼拌筍干，剝烤花生，聽風(fēng)過竹葉

最好再種幾棵芭蕉

雨天聽雨，仿佛你我年少的舊事

對 岸

你有秋千，種在墻內(nèi)。你有長亭，在七里外

在細(xì)雨紛飛的桃花渡

秋千會綰起春風(fēng)。小浹江、白衣年少

無非是，柳絳系在腰上

無非就是桃花亭短

我在宋朝，沿江縱馬。青青薔薇，雨歇處

紅墻已遠(yuǎn)。駐舟，拋錨

眼前星稀月朗，一派江水滔滔

桃花詩

命帶桃花的人來了嗎？

春天來了。四月，有桃花三千，次第綻放

輕薄的

前世，早櫻是情人。東風(fēng)將從山溪吹走

嬌戇的，是蜜桃

下一個輪回，還等在五馬橋頭。剩下一枚野核桃

讓它盛開

在曠野，累累垂下的

花絮綠了，仿佛今生有涯，不堪承受

涼 亭

每個趕路的人，走久了

都希望有個亭子

就像薄情的漢子，浪蕩夠了

念及初戀

也許是一個大盜，殺人、搶劫、放火

在某一刻，悚然?；谖?/p>

多無聊啊。踏青累了，那人坐在涼亭

忽然想起怎么坐著，覺得無聊起來

清明上河圖

一直擔(dān)心明天有雨。在沉葛岙，先人會眺望

山路泥濘

會擋住花圈、冥幣和鮮果

就像當(dāng)初的正道公，站在上土橋頭

承平多年

汴河依然泛著春浪。他也一樣期盼過朝陽吧

如我今夜的祈禱：天清，日明

照見蘆江

照見五馬橋，照見沉葛岙。照見旭日下的大宋

城南舊事

春雨沒到城南，就出了嘉會門

你有扁舟

待蘇堤潮漲，就要離開錢塘。

三月，江風(fēng)還有點涼

那就筑巢在孤山吧。燕子

從前朝飛來

楊花便落了。寄居臨安的人

正打點行囊

格?；?/p>

他先畫了頭獅子，火燒云是牠的圍脖

懷揣魚腸劍的

雄獅。踞守草原，在格?；ㄅ?/p>

在胸膛上，添一只小孔雀吧。長生天將教牠

收起利爪

敬畏祥云、雷電以及風(fēng)霜

最后，在遠(yuǎn)離人群處畫上個洞穴，不必太大

當(dāng)牠老了

可以望見梅朵盛開，如門前的水洼

倒映著，月光，花朵

蝴蝶和其他

你見過早櫻，還有和她一起飛舞的彩蝶。在三月

離開你我時

帶我來九峰。春寒殷勤

牽手取暖的人，讓花瓣在手心停留一會兒吧

讓這些凋零

感受人間還有余溫。真真

你說你愛著，這塵世的芳菲。晚櫻就落下來了

我們是暮光中

隨風(fēng)飄搖的

蝴蝶，告別那些嫣紅

一朵，呵又一朵

真真

如你揚起的手

大 風(fēng)

不想讓你去，赴那場約會。若注定無法挽回

鍋已彤紅

螞蟻正在路上

像條漢子。其實，大家都一樣吧

蒼穹就是巨鼎

不過是強(qiáng)壯的蜉蝣，如果風(fēng)再大一點

你仰起笑臉

易水。比人間的任何一個早春，更冷

打碗花

四十年前，牽?？梢耘郎习珘?。在李家橋

溪水清澈

隨便都可以掬起幾條柴魚。若你路過東岙

云朵慵懶

彷佛一團(tuán)團(tuán)黏人的新棉，在遼闊的灘涂

與棉田之間。那里

有低低的浪濤，拍打崖石。有婦人年邁

一身土藍(lán)布褂

跪在戚將軍廟。廟門前，開著打碗花

落日又升起

想起干岙，我們有小小的灘涂，浮在梅山江上

先人跨著旱推

曾趕過潮訊，一個又一個浪，覆蓋著夕陽

江鷗聲里

蘆葦漸漸密了。長長的堤壩擋住了海水

灘涂枯了

淤泥裂了。干岙，真的干了

不再有跳跳魚和望潮。失去了潮水，寄居蟹

棲息在蘆葦蕩

海風(fēng)烈烈，搖著高高的江堤

越搖，蘆葦越發(fā)濃密

想起干岙，想起破敗的戈壁灘。落日

隔著寄居蟹，微紅的沙眼，從浩蕩的梅山江

再次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