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組詩）

麥豆

雨

凌晨四點，窗外大雨

我從一陣風雨聲中醒來。

早晨，懷孕的妻子還要上班。

我靜靜地聽著窗外的風雨聲。

此刻，妻子在連云港的家中

而我，在南京出差。

四點三十分，窗外傳來鳥鳴聲

早起的候鳥已經開始一天的生活。

面朝北方的窗戶

我有一扇面朝北方土地的窗戶

這扇窗戶，在我二十歲時

也許應該“面朝大海……”

沒有虛構的日子已經到來

有時，我會抱著咿呀學語的兒子

和他一起看窗外的河流和麥田

三十歲以前，我獨自長大

現在，我和兒子一起長大

拒絕憂傷的回憶和濫情的比喻

天氣漸暖，河流解凍

鴿群落在返青的麥田邊

這些都是人間不能再美的好事

一幅油畫

在一張紙上，我看見那面懸崖

一張巖石的面孔

布滿裂紋

落日寒冷，田野空曠。

紙上瀑布

已在干燥的室內懸掛數年之久。

數年后，我依稀看見燈下取暖那人

那個對一張白紙

用情最深的人，正一筆一筆把自己畫在紙上。

他不知從哪里來，但知道往哪里去

——為美駐足，向光而生

因此，神應允他將一個受難的自己釘在墻上。

打 牌

夜晚，途中的我們打牌

用大王壓小王，用小王壓A

據說，常年征戰的羅馬士兵

也靠扔紙牌

獲取殺人之外的樂趣

晚11點，我們仍未分出勝負

但大家都已不再說話

只顧理牌，出牌

游戲接近尾聲

戰士們再難抵擋內心襲來的陣陣倦意

黑天鵝

比起短暫的一日

我在湖邊停留

它們的一生才是真正孤獨和痛苦的

它們的曲頸得到過我們無數次贊美

卻沒有得到過一次撫摸

圈養許多年了

它們依然沒改愛吃青草的本性

我隨意在湖邊采些青草

它們便把我當成了朋友

被一群陌生的黑天鵝愛著

需要著，是一種什么感受？

它們的羽毛為什么不浸水

它們尾巴處的羽毛為什么是波浪形的？

它們長著翅膀卻不能飛。

它是不是受傷了

才把一只腳放在背上

據說它們的故鄉在澳洲

據說發現它們時，全世界都驚訝于它們的美

湖水蕩漾，我看見

攝影者繞湖一圈，又把它們趕回到湖心

它們在人間得到的愛太少了

岸上有那么多青草

被隨意踐踏——

人類已逐漸遺忘天鵝愛吃青草

鐵青蛙

它們靜靜地臥在湖邊

整齊、干凈，像一只只鐵青蛙

青草也順著理想長高了一截

變成了兩行青松

殘余的雷聲依舊在頭頂翻滾

我打著小黃傘，冒雨去食堂

小心穿行在兩排汽車間

據《圣經》講，雨下得大一點

首先復活的將不再是耶穌

而是這些吃人的鐵青蛙

我們需要一座教堂

我們需要一座教堂

在眾多雷同的房屋中間

它的屋頂豎著一個鮮紅的十字架

我們需要一座教堂

周一到周五，它的大門緊鎖

只有耶穌可以自由出入

我們需要一座教堂

在每日必經的途中

盛放贊美詩、鐘聲和白色的燭光

我們需要一座教堂

一座空空的教堂

盛放自己的黑暗和神

兒 子

一根頭發

他從地上撿起來

放進我的掌心

他對細小

陌生事物的關心

令我著迷

就像他今天

剛學會“爸爸”

便不停喊“爸爸”“爸爸”

他對著沙發、畫筆

喊“爸爸”“爸爸”

令我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