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杰,丁維俊
(成都中醫藥大學 基礎醫學院,成都 610075)
復發性口腔潰瘍又稱為復發性阿弗他潰瘍(recurrent aphthous ulcer,RAU),是一種常見的口腔黏膜病變,患病率高達20%左右[1]。RAU病因復雜,影響因素眾多,雖然經過了長期的臨床及基礎實驗研究,其確切病因及病理機制仍不完全明確。目前研究報道的發病因素甚多,主要有免疫因素、遺傳因素、系統性疾病因素、感染因素、內分泌因素、微生態失調等,但仍難以某一種單一因素解釋清楚。西醫目前雖有多種治療方法,但仍不能有效防止其反復發作。中醫因其辨證論治、整體調理方面的獨特之處,在治療RAU以及預防其復發方面有著明顯優勢。本文擬從伏邪理論特別是脾胃伏火方面對RAU的病因病機作一淺析,為更好地運用中醫藥治療口腔潰瘍提供一定的理論和實踐依據。
RAU屬于中醫“口瘡”范疇,其病位在口腔黏膜。從中醫的角度分析,此病與臟腑功能失調有著密切關系。足太陰脾經“挾咽連舌本散舌下”,足陽明胃經“入上齒中,還出挾口環唇”,火熱蘊結于脾胃,循經灼舌脈則見口瘡,故口瘡與脾胃關系最為密切。《諸病源候論·口舌候》[2]載:“足太陰脾經也,脾氣通于口,臟腑熱盛,熱乘脾氣沖于口舌,故口舌生瘡也。”《圣濟總錄》[3]謂:“口瘡者,由心脾有熱,氣沖上焦,熏發口舌,故作瘡也。”《丹溪心法》[4]曰:“……諸濕腫脹,口瘡口臭,脾火動也。”《蒲輔周醫案·口瘡》[5]記載: “口腔潰瘍為病,一由胃火,一由脾熱。”口屬脾,患者過食甘肥辛辣,煎炒炙搏等損傷脾胃、內蘊化熱;或憂思過度,氣機阻滯,郁而化火,致使脾胃積熱,熱毒壅滯損傷津液,熱毒不得發散攻沖于上,蒸灼口舌而導致口瘡形成。李靜華等[6]亦指出口唇屬于脾胃,同時脾經又系于舌本,故脾胃受邪與口唇發病關系密切;脾胃失常,受納運化失司,精微物質不能上承而致口舌失榮,這是RAU的根本病機。宋立群[7]根據李東垣“脾胃虛則九竅不通”立論,認為RAU的發生與正氣虧虛、內傷脾胃最為密切,因此RAU的發病與脾胃功能失調密切相關。
中醫認為本病病機以“火”為主,與外感燥火、飲食勞倦、體質狀況有關,更與臟腑功能密切相關。上焦實火熏灼、下焦陰火上炎、中焦虛寒或脾虛濕困皆為本病之病機,而其反復發作與伏邪的存在密切相關。清·何廉臣認為:“凡伏氣溫熱皆是伏火”[8],說明邪伏有兩個原因,一是感受外邪,二是正虛使邪留體內。但此邪并不是太盛,正氣亦非過虛,故不會立即發病而潛伏于體內。首先,從正邪角度看,正虛是邪伏的基礎,《素問遺篇·刺法論》曰:“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靈樞·百病始生》云:“風雨寒熱,不得虛,邪不能獨傷人”“兩虛相得,乃客其形”;《素問·評熱病論》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正如《素問·金匱真言論》“藏于精者,春不病溫”的論述所言。其次,外感邪氣的強弱決定了邪藏與否。《時病論》[9]曰:“夫冬傷于寒,甚者即病,則為傷寒。微者不即病,其氣伏藏于肌膚,或伏藏于少陰。”《醫門棒喝》[11]說:“邪氣如煙之漸熏,水之漸積,安可必謂其隨感即病而無伏邪。”外感、飲食、勞倦、精神緊張等因素日久形成正氣不足的體質,為伏邪的發作提供了基礎。正如尤在涇《靜香樓醫案》[12]里指出: “蓋土溫則能火斂,人多不能知。此所以然者,胃虛食少,腎水之氣逆而乘之,則為寒中,脾胃虛衰之火被迫上炎,發為口瘡。”李東垣在《脾胃論》[13]中所言: “脾胃既為陰火所乘,谷氣閉塞而下流,即清氣不升,九竅為之不利”,均提出脾胃虛弱這一人體正氣不足的因素,導致火伏中焦遇時而發。口瘡發作時突出表現為熱熾火炎,間歇期雖然火熱征象不顯,但往往存在“伏火”這一潛在的病理因素,每遇情緒不暢、飲食不節等誘因,引動伏火上攻而致口瘡復發[14]。正如周凌[15]認為,北方地區人民RAU的病因病機,一方面責之于飲食偏嗜傷及脾胃以致脾失健運,濕熱內生,而濕熱壅滯化火后循經上攻,最終致口腔局部發生病損;另一方面責之北方地區氣候嚴寒,邪氣入里后易形成積久難發的狀態,加之北方人性情急躁易致肝氣郁結,久則血行瘀滯造成邪氣伏于肌腠而不得去,當正不敵邪之時伏留之邪便會上攻于口舌,最終形成口瘡。
國內外現代研究均提示,RAU的流行有遺傳傾向[16-17],也發現血液中免疫指標改變在RAU的發病中起重要作用[18-20]。中醫認為,免疫與遺傳的缺陷主要與“正虛”“稟賦不足”有關,這也與伏氣溫病“冬不藏精,春必病溫”的發病機理相類似。正如清·溫病學家柳寶詒所言:“若腎虛不能托邪,則伏于臟而不得外出”[21],正是遺傳或免疫缺陷為病邪的伏藏和反復發作提供了甚礎。由于感染病原體的致病特點以及個體的免疫因素等影響,在部分患者中形成反復感染的狀態,導致潰瘍反復發作,這也符合伏氣溫病“邪氣潛藏,伏而后發”的特點[22]。RAU臨床多表現為灼熱、煩躁、口渴、尿赤、舌紅等癥狀,符合伏邪溫病“里熱內郁”的表現。由此可見,用伏氣溫病理論分析RAU病因病機,有著重要的臨床意義。
歷代醫家亦多有從脾胃伏火論治口瘡者,除錢乙瀉黃散治療脾胃伏火之實火所致口瘡外,李東垣亦創補脾胃瀉陰火升陽湯治療脾胃伏火之陰火所致口瘡,都是認識到伏火為口瘡的重要病因病機。諸多現代醫家亦從脾胃伏火論治復發性口瘡,均取得顯著的臨床療效。如應榮花[23]、盧花平[24]、胡玲[25]等均以瀉黃散為主方治療RAU,洪聲[26]、丁陽[27]從補脾土瀉伏火論治RAU,均療效滿意。路志正、許彭齡等中醫名家亦從脾胃論治RAU[28-29],證明從脾胃著手,以伏火理論為指導論治RAU具有較為充分的理論與臨床證據。
溫病大家葉天士認為:“伏邪溫病,邪伏于里,熱自內發,治宜苦寒直清里熱”[30],清泄里熱為治療溫病伏邪的基本原則。伏邪溫病由于病發于里,熱郁化火,以里熱證候為基本特點,所以初起治療即以清泄里熱為基本大法,以使里郁之邪向外透解,以免其進一步內陷為患,正所謂“火郁發之”。而瀉黃散即專為清瀉脾火而設,是臨床清瀉脾火最常用的經典方之一,最早記載于錢乙的《小兒藥證直訣》, 臨床以治療小兒或成人口瘡、舌炎、唇炎等口腔疾病而流傳于世。《醫方考》[31]云:“脾家伏火,唇干口燥者,瀉黃散主之。”方中重用防風,取其升散脾中伏火;石膏、山梔同用是清降與升散并進,使清降不傷脾胃之陽,升散能解伏積之火;藿香芳香醒脾,一以振復脾胃氣機,一以助防風升散脾胃伏火;甘草瀉火和中,全方緩調中土、瀉脾而不傷脾,可使脾火清瀉而正氣無傷[32]。從理論上講,脾主肌肉、四肢,脾開竅于口,唇為脾之外候,脾中伏火的具體表現應該多見于唇、口、肌肉、四肢之處的火熱類病變,多見唇口干燥、唇紅唇腫、唇瘡脫屑、口瘡齦腫等,以及好發于口、舌、唇、面之瘡疹。正如《醫方集解》[33]指出,瀉黃散“治脾胃伏火,口燥唇干,口瘡口臭,煩渴易饑,熱在肌肉”。因此從瀉黃散的主治來看,脾胃伏火確為復發性口瘡的主要病因病機之一。
綜上所言,從脾氣不足、正氣虧虛、邪氣伏藏于內、郁而化火成為伏火之邪,遇新感、勞累、情志刺激而發這一層面論述RAU的中醫病因病機,有著理論和實踐上較為充分的依據。由于正虛邪伏而反復發作,亦符合RAU西醫遺傳和免疫缺陷的病因病機。因此從脾胃伏火與RAU的相關性著手,運用伏邪理論指導治療RAU,從清瀉伏火兼調理脾胃、扶助正氣著手,雙管齊下,對治療本病及減少其復發有著重要的臨床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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