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 勁 賀貝貝 劉 歡
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重慶 404100
近年來,司法實踐中因事實認定錯誤而導致的一系列冤假錯案屢見不鮮。犯罪行為的隱蔽性與刑事證明的回溯性使得事實認定變成曲折、復雜的認識運動過程。司法證明問題是理論界的“哥德巴赫猜想”。刑事證據是連接犯罪行為與刑事證明的橋梁。“證據價值如何評價”是所有裁判者必須面臨的首要命題。
訴訟證明是一種尋求認識的活動。作為事實認定的一環,證據評價是一種實證經驗,對于法律共同體具有共享性。在刑事訴訟框架下,證據的一般本質問題是刑事證據評價過程研究的邏輯起點。
在回溯性的證明活動中,證據本身是以“經驗現象”的形態存在,對證據的評價在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建立一種邏輯或經驗上的關聯性。評價決定了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是否主張有以及有多大的證明力。在訴訟證明的結構中,證據評價是證據和待證事實之間的橋梁,而證據的關聯性則是證據評價的核心要義。事實認定的結論圍繞證據的關聯性來構建。對證據的關聯性是否具有“確定性”的本質屬性的理解分歧會導致產生“絕對真實”和“相對真實”的不同事實認定觀。
我國的證據法理論關于證據關聯性的概念主要是指證據與案件事實之間的一種現實(真實)聯系,是將證據相關性依附于追求案件事實客觀真實的基礎上。在司法實踐活動中,訴訟之所以必要是因為案件事實是一種待證的假設命題。所謂的證據關聯性不是現實確定或絕對確定的,而是處在一種理論上的可能狀態。從“評價”的自身角度來看,通常依據的亦是間接經驗和普遍事理建立的一種推理認知。正是我國立法和司法對證據關聯性的理解局限于絕對相關性的理解,在認定事實時對證據“真實性”的不懈追求,導致產生僵化、機械的證據評價機制。
《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第401條給予關聯性規則經典性定義,可以解讀出證據的關聯性是在訴訟主體的主張體現,指的是控方(或辯方)假設的成立(或不成立)之中所具有的證明力有無或大小。因此,為了證明待證事實的真實性,裁判者需要判斷證據證據在假設成立和不成立之時的可能性。需要強調的是,出現在支持待證事實“絕對真實”的理想證據幾乎是無從尋覓。
基于訴訟證明回溯性認識自身的特點,無論裁判者的確信程度多高,所認定的事實都不可能必然正確,而只能具有一種蓋然性或者高度蓋然性。因此,在刑事證據評價過程中,證據關聯性的判斷也只會圍繞“相對真實”的事實觀形成不同的證明模式。在追求“相對真實”的司法裁判中,西方法律傳統對于為了查明事實而評價證據的過程形成了兩種相映成趣的圖式。達馬斯卡認為可以概括為“原子模式”和“整體模式”。
然而不論是“原子模式”,抑或是“整體模式”,兩者都具有共同的認知原理和運行邏輯。首先,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的鏈接通常是具有差異性的主觀認識。由于從證據推知待證事實這一過程中存在信息損耗,必然會認識到證據證明力的相對性和案件事實的過去性和模擬性。證據評價過程中運用的是或然性的規律或事理,在理論上不能夠排除因人的主觀選擇性、感知可錯性、物質變化和存在的偶然性而使證據與多個相互矛盾的事實主張建立相關性的可能性。①其次,證據評價過程是以證明標準為終點的價值選擇活動。裁判者是在認定達到證明標準的情況下完成證據評價過程而予以事實認定,即大陸法系的“內心確信”,或者英美法系的“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再次,裁判者對證據相關性和待證事實認定具有自由裁量權。在追求“相對真實”的證據法語境下,法律允許裁判者以可能性的判斷作為事實認定的根據。
證據的關聯性是刑事證據評價過程的基本對象。正如多數證據法學者認為,對關聯性的判斷其實不存在一成不變的標準,而只是一個邏輯判明與經驗總結的問題,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人們的邏輯常識與經驗法則。就經典或傳統邏輯工具的性質而言,包括演繹推理中的直言三段論、關系三段論,非演繹邏輯中的不完全歸納推理、求因果聯系五法、類比推理、比對推理等等,均屬于非現代邏輯的基礎理論性方法,主要地屬于定性類方法,亦即相關性有、還是無的分析。②司法實踐證明將邏輯工具單純化使得形式邏輯的基本推導方法具有無法客服的局限性。為此,建立在“為證明一個假設或者一個主張的真實性,就會尋找該假設成立的證據和該假設不成立的證據。”的認識基礎上,學者在證據法學研究中引入貝葉斯定理等現代歸納邏輯對證據關聯性作出推導。
以貝葉斯定理為例,作為一項邏輯法則,它能告知如何利用新證據修改已有的判斷,即先驗優勢比乘以一項新證據的似然率得出后驗優勢比,先驗優勢比*似然率→后驗優勢比。(先驗優勢比表示在證據出現之前,對于假設成立與否的評價。后驗優勢比則是在考慮到新證據的情況下,我們對于假設成立與否的評價。似然率是假設“主張”成立時證據的概率與假設“主張”不成立時證據的概率比例。)③從公式中可以看出,先驗優勢比不同,會導致后驗優勢比的不同,即不同的證據價值。例如評價一個目擊者證實交通事故的肇事者是一個身高不超過1.65米的女性的證言,需要考慮在案發地區男性和女性的人口數量大致相等,那么男性的先驗優勢比為1:1,因此,此份證言的價值為該地區身高不超過1.65米的女性比例/身高不超過1.65米的男性比例。如果案件發生在我國南方,通常這個目擊者的證言可以證實肇事者更可能是位女性。而如果此目擊者證實肇事者是身高不超過1.65米的警察,從警察群體中少數女性的數量獲得先驗優勢比,男女比例在警察行業的巨大不平衡使得目擊者的證言在判斷性別上的價值并沒有之前那么高。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作為傳統證據的目擊證人的描述和指認是難以用數字來描述似然率。再考察在犯罪現場發現被告遺留血跡的科學證據。假設鑒定人通過DNA鑒定發現證明有罪的概率是50%,而且這個概率數值建立在“如果不考慮血液痕跡證據的話,被告就是那個在現場遺留痕跡的人與被告不是那個在現場遺留痕跡的人”是相等的基礎上,即先驗優勢比為1:1,那么,該份DNA鑒定認定被告是罪犯的可能性則為50%。然而,因為鑒定人通常不了解案情,習慣性地假設先驗優勢比是1:1(同等比例)。如果鑒定人了解相關背景信息,知道被告是5人中的其中1人時,該名被告在犯罪現場出現的概率則大幅度增加。由于鑒定人是限于基于特定實驗或觀察所獲得的似然率,僅依靠鑒定人的意見是無法確定犯罪的概率,即任何其他需要證明事項的概率。因此,不論是評價言詞證據還是科學證據,法官確認先驗優勢比在事實認定過程中是不可少的。然而,評價證據的過程中認定先驗優勢比,抑或是傳統證據的似然率,都是具有諸多不確切的因素而需要事實推定。由此可知,刑事證據評價過程是法官自由心證的過程。
我國刑事訴訟的基本理念,基本程序構造及刑事訴訟活動所處的外在司法制度更接近于大陸法系。從保證證據真實性的角度出發,為驗證單個證據真實性以及保障事實認定的客觀性,我國刑事證據評價機制孕育的印證規則存在著對單個證據證明力的普遍法律限制,也存在著對案件事實認定標準的一般法律規則。
印證證明不僅包括形式比對,也包括滲入經驗要素等考量的實質審查。綜合考察印證證明的邏輯順序可以發現,不論對單個證據證明力的評價,還是對是否達到證明標準的全案證據證明力的綜合評價,印證的證據數量、印證信息的清晰度、印證證據反映的事實是否符合經驗法則、證據之間是否存在合理差異等都是影響印證證明效力的重要因素。因此,印證模式是證據規則和實踐的表象,在本質上屬于人的認識論范疇。印證規則作為司法實踐的慣例,尚不具有與神示證明、法定證明和自由心證并駕齊驅的獨立地位。
不論是證據外觀體系符合印證要求但存在合理懷疑,或者印證程度不高但可以滿足心證標準的,印證規則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印證模式的重要特點是持客觀主義的認識立場,排斥證明過程的主觀心證要素,其理論基礎系絕對真實論。通常被忽略的是,追求絕對真實也是受到證明的性質、特點、條件及法律程序限制。證據法對證據相互印證規則的重視,都等于確立了證據真實性和可靠性的法定標準。這種將本來屬于經驗法則、邏輯法則范疇的事項上升為法律規范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裁判者自由判斷證明力的空間。④
“事先確定”并且“形式客觀”的法定證據評價規則來自于人類的主觀經驗。將個別的經驗過度一般化的裁判規則是無視了“個案差異”事實的實際存在。“個案差異的結果”只能要求法官依照具體個案的情況評價證據以及判斷證據價值高低。為了實現法律程序內的相對真實,需要突破印證模式,在刑事證據評價過程中充分運用主觀要素,奠定自由心證的基石。為了充分有效的發揮刑事證據評價機制,讓印證規則回歸于“經驗法則”的屬性,建構法官個人主觀確信的證據評價過程才是根本的解決途徑。
在自由心證的立法模式下,“內心確信”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并沒準確的刻度對其進行衡量。法官依據論理法則和經驗法則自由評價證據的證明力。通過對自由心證各種程序限制和制度保障是規范“自由的”內在的邏輯和經驗認定的有效途徑。在形成確信時盡可能地著重在客觀的事實上,以使得能對此確信具有考核、監視的功能,要求審判者遵守相應程序,公眾通過這些可以看得見的程序也很容易相信審判者的判決已經達到了內心確信。為了確保“自由心證”的正當性和合理性,在保障證據評價自由的同時,亦有必要設置對證據評價過程的監督、審查機制。
[ 注 釋 ]
①周洪波.刑事證明中的事實研究[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11:130.
②王舸.證據與事實推理要論[EB/OL].http: // cdmd. cnki. com. cn/ Article/ CDMD - 10053-2009067747. htm,2017-12-9.
③[美]伯納德·羅伯遜、G.A.維尼奧.證據解釋——庭審過程中的科學證據的評價[M].王元鳳,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5,10:22.
④陳瑞華.論證據相互印證規則[M].法商研究,2012(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