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

童樹梅

老韓是個孤寡老人，孤零零住在兩間破舊的老屋子里。盡管如此，老韓卻一輩子要強，從不肯麻煩人，更甭說欠人家什么了。

可是這幾天他煩躁得不得了，原因是雨季來了，屋頂漏水相當嚴重，把床鋪都漏潮了，唯一的辦法是上街找個泥瓦匠把屋頂收拾一下。

嘿，還真巧，老韓在街上轉悠不久就遇到一個泥瓦匠。那是個中年男子，瘦瘦黑黑的，正蹲在路邊抽煙。旁邊一輛舊電動車前豎著塊硬紙板做的牌子，上面用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泥瓦匠。

閑聊中得知中年男子是鄰省人，兩人很快談妥了價格。老韓對這個價格很滿意，更重要的是外地人一臉的忠厚，讓老韓看了很放心。

在老韓家，外地人仔仔細細地查看了漏水情況后，說要換幾片大瓦，還要買些水泥砂漿。老韓說：“要不這樣好了，這些材料就請您去買，錢也請您先墊著，包括辛苦費，最后一起算賬好不好？”

外地人痛快地說聲“行”，立即轉身騎著電動車走了，不大工夫就帶著材料回來了，一回來就要上屋修理。誰知就在這時突然下起雨來，稠稠密密的還不小。老韓忙說：“師傅，下雨了，屋頂濕滑，很危險的，還是等雨停了再上屋吧！”

誰知外地人信心十足地一笑，說：“這點雨算什么，放心好了，我做慣了，一定不會出事的。”

外地人頂著雨蹬著梯子上屋忙了起來，一會兒已是全身濕透。突然間意外發生了：雨后瓦太滑了，外地人一不留神，“哧”的一聲直滑下來，再“砰”的一聲重重摜在地上。

外地人一聲慘叫，可把老韓嚇壞了，忙跑過去。只見外地人抱著左腳直叫喚，又沖老韓直擺手說：“大爺，您別怕，是我不小心摔下來的，跟您沒關系的，好在傷得不重，只是腳脖子扭了。”

老韓的屋不高，加之摔下來的地方是老韓的菜地，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即使這樣，老韓看得出外地人還是摔得不輕。

老韓心里過意不去，這時外地人已咬著牙硬撐著站了起來，一臉難為情地說：“大爺，這活是沒法干了，誤了您的事了，要不這么著，我先回去休息兩天，等腳好了再來幫您干。”

老韓忙說：“行啊，這活還讓您干。”然后眼看著外地人一瘸一拐地騎上電瓶車，慢慢騎遠了。老韓心里暗暗拿定主意：等下回他來干活結束后，一定多給些錢，這是個講良心的好人。

過了兩天，外地人真的來了，看樣子腳也恢復了，二話不說就上了房，很快就把屋頂漏的地方修好了。等下了地，老韓說：“師傅，您可幫了大忙了，我得多給點錢。”嘴上說著，手一摸口袋，老韓一下子愣住了：口袋里空空如也，忘記去銀行取錢了。

老韓忙說：“師傅，我身上沒錢，您跟我一起到銀行取錢好不好？”

外地人說：“行啊，但就按先前說定的來，一分錢不要多給。”于是老韓鎖了門，兩人正要走，這時一個老鄰居叫住了外地人。原來這位鄰居家也漏水，想請外地人順便幫他家也收拾一下。

老韓說：“那敢情好了，師傅您先干著，我這就取錢去，很快就會回來的，您瞧我家就在這，不會跑的。”

外地人憨厚地笑了起來，說：“老爺子瞧您說的，也太生分了，我是那種人嗎？”

這么著外地人再次干起活來，老韓大步往銀行趕著，銀行并不遠，步行也就幾分鐘。

老韓正走著，忽聽得前面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抬頭一看，不得了，一輛小車正歪歪斜斜地直撞過來。電光火石間，老韓甚至可以看到駕駛員那張驚恐扭曲的臉，“砰”的一聲，老韓慘叫一聲摜倒在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老韓一聲呻吟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原來躺在醫院里，這么說老命保住了？

護士告訴老韓，是路上的好心人送他過來的，而發生車禍的原因是小車駕駛員酒后駕駛，交警判駕駛員擔全責，所以老韓不用擔心治療費什么的。

于是老韓只得在醫院養起病來，幸好只是腿部骨折，內臟并沒有受傷。老韓吁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外地人的工錢還沒給。

這可怎么辦？還不把人家給急死了？到銀行取錢一直不回頭，那外地人會不會認為自己是個騙子？

老韓一時間恨不得立即出院，可是腿傷又不允許。就在這時有人來看他，是那位也請外地人收拾屋頂的老鄰居。

來不及寒暄老韓就急吼吼地問道：“老伙計，那外地泥瓦匠到我家要錢了沒有？我還欠人家工錢哩。對了，何止工錢，人家還幫我墊了不少材料錢，這么一來他不僅沒有賺到錢，還為我貼了錢，我算了一下，大概有四五百塊哩。”

老鄰居聽后沉默了一下，說道：“老韓，不瞞你說，那外地人前兩天去找過你了，確實是要錢的，我告訴他你出車禍了，正在醫院養病，他想了一下，要我轉告你一句話，說工錢還有墊的錢，他不要了，你只顧安心養傷好了……”

老韓一聽差點蹦起來，叫道：“那可不行，我姓韓的雖然窮了一輩子，但也硬氣了一輩子，我一定要還他錢，人家可是個難得的好人啊！”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老韓便天天在家等，心里只恨當初沒有留下外地人的手機號碼。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坐等外地人上門要錢，因為對方是知道自個家在哪兒的。

可是一天天過去了，外地人一直沒來，老韓也上街轉了無數遍，卻如大海撈針一樣，哪里找得到外地人的半個影子？看來外地人真的不要那錢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一年年過去了，老韓已是風燭殘年之人了，說不定哪天就會離去。老韓心說死就死吧，無所謂的，可是還欠著人家一筆債哩，這筆債要是還不上，自個死不瞑目！

極度衰老，加上著急，老韓終于撐不住，倒在床上起不來了。醫生檢查過后偷偷告訴大伙，老韓離去只是早晚的事。大伙聽了心里很難受，忙合力準備后事。

誰知幾天過去了，老韓盡管已是瘦骨嶙峋氣若游絲，可就是不肯閉眼。大伙看了心痛如絞，知道老韓之所以遲遲不肯閉眼，就是因為那筆債，這個倔強又重情重義的老人啊！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個外地人根本就沒法找到，這可怎么辦？

大伙正無法可想，就在這時發生一件轟動全國的大事：鄰省發生重大地震！

大伙一邊伺候著老韓一邊忍不住小聲議論著這事，也不知咋弄的，被處于彌留狀態的老韓聽到了，他掙扎著叫過大伙，氣力衰竭地說：“我好像聽說是鄰省發生地震了，是不是？”

大伙忙點頭，又輕聲說：“老韓，這事有政府哩，我們雖說沒多少錢，但也不會坐視不管的，你就放心好了……”

大伙閉了嘴，因為發現老韓原本灰暗的臉膛突然紅了起來，不好，這是回光返照！

這時，老韓開口了，好多天來說話從沒有如此清晰，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死后，請把我的房子賣了，還有一點存款……全部捐給災區……”

大伙一驚，老韓又說：“因為那個外地人就是發生地震的鄰省的，我捐錢給鄰省人民也就是還上他的債了……哈哈，我終于把債還清了……”

老韓的聲音戛然而止，一臉滿足的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