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草的馬

衡德宏

韓宏是位很有名的國畫家，最擅長畫馬，筆下的馬千姿百態、雄健有力，在收藏界極為搶手，人人以擁有一幅他的畫作為榮。韓宏又是個自視甚高的人，輕易不動筆，這么一來他的畫作就更珍貴了。

這天，韓宏獨自驅車來到動物園，他可不是為了玩，而是動物園新近購進了幾匹神駿異常的高頭大馬，他寫生來了。

韓宏正專注地畫著，手機響了，是夫人打來的。夫人說老母親病了，目前已送進醫院。韓宏一聽忙說聲“我這就過去”，關了手機卻又舍不得立即走，因為這幾匹馬分外活躍，奔騰嘶叫、鬃毛飄揚，是難得的寫生機會，就這么錯過了挺可惜的。他轉念一想，有主意了，就掏出手機對著馬兒拍攝起來，心想回家觀摩視頻倒也是個辦法。

視頻拍得很完美，韓宏滿意地收了手機，出了動物園大門往右拐，正走向自己的小車，身后忽然有人說道：“先生，有人找你。”

韓宏一看，叫他的人戴著個棒球帽、架著副墨鏡，沒見過。棒球帽一邊跟韓宏說一邊指指一棵大樹后面。韓宏心說誰找我啊，走到樹后一看，沒人。就在這時，一只手從背后狠狠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還有一塊手帕。韓宏大驚，急忙掙扎，可那手力大無比，哪里掙得脫，同時一股奇怪的氣味撲鼻而來，他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下去。

第二天，刑警隊接到報案說：畫家韓宏失蹤了。報案人是韓宏夫人，說韓宏到動物園寫生后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手機也關了。警方立即調取動物園門口的監控。監控顯示，韓宏先是背著畫夾進了園內，過了一段時間后出來，可出了動物園大門右拐后就消失了，車子在原地沒動，而右拐的那段路偏偏是監控死角。

韓宏是本市鼎鼎大名的文化名人，他的失蹤給警察的壓力可想而知。一晃好幾天過去了，警察反復查看監控，思考各種可能性，同時重點監控畫廊、書畫交易市場等場所。這時，有人來報告說：某畫廊出現了韓宏的一幅新作。

這是一條重要線索！警察立即對畫廊老板展開調查，結果表明，這位老板一向奉公守法老實經營，并無前科。警察著便裝來到畫廊，請畫廊老板講明這幅畫作的來歷，老板這一講更使警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據畫廊老板回憶：幾天前，一個陌生人用街頭公用電話給他打來電話，說他手上有幅韓宏的駿馬圖要出售。為了表明誠心，可以先送畫，后給錢。這無疑是天下掉下件大好事，畫廊老板急忙滿口答應。很快，一個乞丐就送來一幅畫，乞丐說是有人花錢請他送過來的，至于送畫的人，乞丐只知道他戴著頂棒球帽、架著副墨鏡，其余根本沒留心。

畫廊老板顧不上那么多，當即展畫一看，絕對是真跡。這時手機響了，還是公用電話打來的，還是先前的那個嗓音，問畫怎么樣，要的話就談價錢。

畫廊老板是什么人？老江湖了，當即明白這畫來得蹊蹺，所以畫作擁有者才不肯露面，這樣的情形對干他們這行的來說，早就司空見慣了。不過只要東西好，他根本不問來路，這也是潛規則了。

兩人在電話里談好價格，老板很滿意，因為價格極低，只要十萬，比市面價格低多了，這樣一轉手就可以賣個高價。對方提出，只要現金。老板表示可以滿足，他趁著夜色把一包現金放入指定的垃圾桶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警察聽完倒吸一口涼氣：賣畫的人太狡猾了，把可能留下的線索一一清除，絕對是個老手。

現在這幅畫就攤在刑警隊的會議桌上，畫面很簡單：在一片碧綠草地上，一匹馬低頭悠閑地吃著草。那草特別茂盛，也特別剛硬，葉子朝天立著，像利劍似的。除了警察，還請來了幾位畫家，請他們來是為了鑒定這幅畫的真偽。這幾位畫家只看一眼就斷定這是韓宏的真品，并且是新作，估計也就是三兩天內畫的。

這樣說韓宏目前還活著，可他為什么不露面？他的畫為什么會出現在別人手中？

這時有畫家沉吟著說：“這畫是韓宏的真品無疑，但算不上力作，各位請看，馬的神態渙散，線條飄浮無力，構圖相當一般，可以想見韓宏畫這幅畫時狀態不佳。可這完全不是韓宏的風格啊，要知道他一向眼高于頂，對畫作精益求精，這樣的劣作他根本不會出手的。”

警察一聽，一個可怕的判斷浮上心頭：韓宏十有八九被人綁架了，這幅畫是被逼著畫的！一個被綁架的人當然打不起十足的精氣神畫畫了。如果是的話，那到底是誰綁架了韓宏？目前又被關在哪里呢？

就在這時，有畫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叫起來，說：“錯了，全錯了！韓宏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各位請看，這匹馬的眼睛是睜著的。”

大伙聽了再一看，果然不錯，畫上的馬眼睛睜著，并且睜得特別大。可這有什么說法嗎？馬的眼睛難道還閉著不成？

見大伙一臉迷茫，這位畫家更來勁了，說：“馬低頭吃草時，眼睛一定是閉著的，這是為了防止眼睛被草刺傷，何況這匹馬的眼睛特大，而草又特尖銳，所以馬更應該閉眼了。想不到一向觀察細致入微的韓宏犯了個常識性錯誤！”

畫家們一聽，立即熱烈討論起來，警察沒有加入他們的專業討論，而是伏下身，再次仔細端詳起畫來。

幾天后，一個戴墨鏡的人慢悠悠地來到一處偏僻的民宅前。正要掏鑰匙開門，身后突然跳出幾個警察，一下子撲倒了他。摘掉他的墨鏡一看，不出警方所料，正是“瞎子”。

原來那天在刑警隊會議室，當有畫家指出韓宏的畫作犯了常識性錯誤后，警察心頭一動：韓宏身為畫馬名家，又是個極為講究的人，按理說是不應該出現這樣的錯誤的，他這樣做，是不是想傳遞出什么信息？馬吃草時應閉眼，可這匹馬偏偏睜眼，那只有一個可能：這是匹瞎馬，只有瞎馬才不知道鋒利如劍的青草就近在眼前。如果是這樣，韓宏是不是想告訴我們，綁架他的人是個瞎子？不，瞎子綁架人不太可能，除非綁匪的綽號叫“瞎子”。

推理到這里，警察豁然開朗：本市有個地痞外號就叫“瞎子”。這家伙以前跟人打架時一只眼被打瞎了。警方據此立即展開秘密跟蹤，終于發現了瞎子的蹤跡，然后在這幢民房前抓住了他。

等警察打開民房的門一看，卻沒有韓宏，再搜，發現了一處隱藏得極好的地下室，掀開沉重的鐵蓋下去一看，只見臉色蒼白、身體幾近崩潰的韓宏正在作畫。

幾天前，在動物園僻靜的一角，染上毒癮的“瞎子”正和別人交易著毒品，頭一抬，發現有個人拿著手機在拍攝，頓時大驚，不好，被警察盯上了！可再仔細一看，拍攝者不像是警察，“瞎子”心想這就好辦了，把他手機搶過來，刪掉那段視頻就行了，不然一旦流出去，后患無窮。

可“瞎子”隨即認出了拍攝者叫韓宏，因為在電視上看過，這是位著名畫家，一幅畫值好多錢，而自己目前手頭緊，正缺錢買毒品哩。這么一想，“瞎子”惡向膽邊生，當即綁架了韓宏，帶到城中村，關進地下室逼他畫畫，這樣來錢快多了。可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韓宏在畫上巧妙地留下了機關。

這件事在報紙上披露后，韓宏的名頭更大了。有趣的是，那幅《吃草的馬》雖有違常識，價格卻一時高上了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