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羊

雁戈

雖說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可偏遠的山鄉(xiāng)北豹窩村的居民們還是不夠開化，村里有個大事小情，都愿意找近年崛起的“萬半仙”解決。這“萬半仙”據(jù)說能知過去未來，斷禍福吉兇。

“萬半仙”的名氣還真不是吹出來的，在北豹窩村，哪家丟了雞鴨、跑了豬牛，一不罵街，二不告村委，三不找警察，單單提了雞蛋、香油去找“萬半仙”算上一卦，便知道丟掉的雞鴨豬牛能否找得回來，連回來的時間都掐算得精準。而且，“萬半仙”的卦從來沒出過差錯，他說能就保準能，他說不能就肯定不能，他說子時，就絕不會等到丑時。

偶爾會有人半開玩笑地說，我丟的豬沒這么大哩！“萬半仙”就會瞇縫著眼睛說，都過了幾個月啦，豬它會長嘛！也有人說，我家的雞不是這個毛色哩！“萬半仙”照例半瞇了眼睛，懶洋洋地嘆口氣說，一年半載的，雞也該變成鳳凰啦！

玩笑歸玩笑，北豹窩村沒有人會真正計較豬的輕重雞的毛色，在人們心目中，“萬半仙”簡直就成了無所不能的真神仙，他在村里也就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

這一天，聯(lián)系北豹窩村的片警高警官，在村東頭的大槐樹底下拉了橫幅，要對全村老百姓搞一次普法知識講座。可他等了大半天，場子里也就稀稀拉拉坐了不到十人，其中三人還是村里的干部。高警官見日頭都已爬上了槐樹頂兒，只得硬著頭皮先來了段開場白。

剛說了幾句話，大路上慢騰騰地走來一個人，雙手背著，徑直踱到最前排的一條板凳上坐下，響響亮亮地咳嗽一聲，把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過去。來的正是讓高警官頭痛的“萬半仙”。高警官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便客氣地沖“萬半仙”點點頭，有板有眼地進入了正題：“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們每個人都應當知法、懂法、守法、用法……”正講得興起，大路上忽然跑來一個人，邊跑邊氣喘吁吁地嚷著：“半仙半仙，你咋也跑這里來了？讓我好找！”“萬半仙”瞇縫著眼睛，懶洋洋地問：“二聾子，你不在家好好照看你的羊，跑這里來干啥？”

“半仙呀，你說我家的花母羊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回來，可那兩只小羊羔剛吃上奶，哪能等得了那么久嘛？”二聾子哭喪著臉說，“你就發(fā)發(fā)慈悲，讓花母羊早一點回家唄！”

高警官早被他們倆的一番對話打亂了思路，他丟了講稿，搬了條板凳坐到二聾子面前，認真了解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原來，就在兩天前，二聾子家里的花母羊丟了，“萬半仙”幫他算了一卦，說花母羊自己會回來，只不過要等上七七四十九天。

聽了二聾子的話，高警官扭頭問“萬半仙”：“您說那羊四十九天就能回來？”“萬半仙”頭一揚，拖著長長的聲調(diào)說：“那是當然。”高警官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么說，您知道那頭羊的行蹤了？”“萬半仙”一怔，忙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我哪知道它的行蹤？是大神告訴我的……”高警官一笑，打斷了“萬半仙”的話：“萬一那羊要不了四十九天就回來了呢？”“萬半仙”一愣，擺手說：“不可能，我說四十九天，肯定就要四十九天。”

“那我們打個賭好不好？給我三天時間，我保證把李二隆（二聾子的真名叫李二隆）家的花母羊送到他家的羊圈里。”高警官把在場的幾個人全都招呼過來，說三天后他還要在這里舉辦一次普法知識講座。只要他在三天內(nèi)找回了李二隆的羊，“萬半仙”就得把全村的老百姓請來聽他講課，否則，他就當著全村老百姓的面給“萬半仙”道歉，還讓在場的大家伙兒替他倆作個證。

讓人沒想到的是，就在打賭后的第二天傍晚，“萬半仙”竟然找回了李二隆家的花母羊。高警官接到消息，連夜趕到了李二隆家。李二隆家的院子里圍滿了人，把花母羊圍在了中間。高警官和“萬半仙”打賭的事兒早就傳遍了北豹窩村，他們大都是來看高警官的笑話的。

高警官一到，“萬半仙”就盛氣凌人地說：“高警官，羊我先找到了，你是今天就在這里給我磕頭，還是等到后天在會場上給我磕頭哇？”高警官微微一笑，讓“萬半仙”別著急，叫李二隆先放出小羊羔，讓它們吃飽了奶再說。

很快，人們便騰出一塊兒空地，把花母羊和小羊羔圍在了中間。奇怪的是，花母羊只在兩只小羊羔身上嗅了嗅，便扭身走開了，不肯給小羊羔喂奶。小羊羔咩咩地叫著，也不肯主動上前找奶吃。李二隆矮身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花母羊，搖頭說：“高警官，這羊不是我們家的，你看它們根本就黏不到一塊兒去。”

高警官嘿嘿一笑，說：“我知道這羊不是你們家的，你們家的羊正在回來的路上哩！”高警官看了看表，接著說，“一會兒就到啦！”

果然，只一會兒工夫，一輛拖拉機便“突突”地開進了李二隆的院子。車一停，拖拉機手立即打開車廂，搭了一塊木板，將一頭花母羊趕了下來。那花母羊先是豎起耳朵愣了半晌，緊接著“咩”的一聲叫，撒著歡跑向兩只小羊羔，把兩只小羊羔護在了胯下。

見母子仨親昵地黏在一起，四周響起了潮水般的掌聲。“萬半仙”羞得滿臉通紅，低著頭擠出人群想溜，卻被人們擋了回來。

高警官縱身跳上拖拉機，示意大家安靜，然后雙手圈成喇叭狀放在嘴邊，大聲喊：“大伙兒都回去吧，后天上午，我在村東頭的老槐樹底下等你們。”然后，他把“萬半仙”留了下來。

高警官把“萬半仙”請進屋，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說：“對不起，萬大爺，讓您受委屈了。”“萬半仙”不肯接茶，把頭別向一邊，嘆息說：“老了，不中用了。”高警官把杯子硬塞到“萬半仙”手中，說：“不是您不中用了，是咱們北豹窩村的陋習該改了。咱現(xiàn)在就說村里的小伍吧，他有困難，可以想別的辦法嘛，怎么能默許他去偷東西呢？”

“不是偷，是借。再說，我也幫他不少……”“萬半仙”分辯說。

“你幫他？是有目的吧？再說，有他這么借東西的嗎？”高警官嚴肅地說，“要借，就該光明正大地去借嘛！”

“誰借給他呀？”“萬半仙”瞇縫著眼睛說，“自從他勞改回來，就很少有人跟他打交道了。好在他還挺配合我算的卦，我說一個月，他就一個月還回去；我說四十九天，他就四十九天還回去。這一次，好像是他老娘生病住院需要錢，沒了羊，不知道……”

高警官忍不住笑了，說：“您放心，住院的錢我們已經(jīng)替他交啦！”

“萬半仙”長長地“噢”了一聲，忽然拽住高警官的袖子，不好意思地問：“對了，高警官，你們是怎么找到那頭花母羊的？”

“這個嘛——”高警官頓了一下說，“自然靠的是心細了。前兩天，咱們所長在巡街時看到小伍牽著一頭羊和殺羊的商販討價還價，那羊的奶子脹鼓鼓的，一看就知道還在哺乳期。于是，所長起了疑心，上前一盤問，小伍便啥都說了。”

“萬半仙”一雙眼睛瞪得老大，連連點頭，說：“你們警察還真有兩下子！”

高警官驕傲地晃了晃腦袋，說：“那是當然。記住了，以后有啥困難，就找我們警察。”

“嗯，有困難，找警察。”“萬半仙”站起身，點點頭，又拽住高警官的胳膊說，“高警官，能不能幫我把借的那頭羊送回到我親家家里去？”

“這個當然沒問題了。”說著，高警官連忙招呼拖拉機手，一起把羊趕上了拖拉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