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之愛

狐朋

一

牛靜靜和老公許亞雄都是手語學校的老師，他們大學時在同一專業并相戀，后來兩個人又分到了同一所聾啞學校，算是有緣有分吧。有道是，馬勺不可能不碰鍋沿，兩口子雖然有共同語言，可是婚后柴米油鹽的瑣事還是讓他們經常發生矛盾，不過都是小波瀾，第二天就化解了。

誰知道這一次吵架似乎比以往都厲害，兩天了冷戰還沒有結束的樣子。牛靜靜在吵過架后狠狠地說：“我不和混蛋吵架了，咱們倆誰先說話誰就是狗！”許亞雄也不示弱，點點頭擠出一句話：“好，從現在開始！”

這天早上醒來誰也沒有做早餐，兩人都憋著一股勁分別吃泡面。今天是星期天，他們本來早就約好去逛街買衣服，可是誰也不能開口說話呀！如果是一般的逛街就干脆取消得了，可這次非同一般，因為上周小李和小倩通過微信發來網絡請柬，請他們明天參加婚禮。

小李和小倩都是聾啞人，小李是小時候高燒不退燒壞了嗓子，造成語言功能喪失，小倩則是童年的一次車禍造成語言障礙。他們的結合，還是牛靜靜和老公在手語學校撮合的呢。

吃了飯，洗漱打扮完畢，牛靜靜干咳了一聲，提醒老公該上街了。可是老公估計給忘了，也跟著干咳一聲，算是回應牛靜靜，表明他也不是善茬。牛靜靜咬牙切齒，真想給他一拳，后來決定干脆自己出門，心想：你忘了你就別買，到時候穿著舊衣服參加婚禮，丟人現眼活該！可是當她打開門準備走的時候，忽然又想：說不管他是氣話，自己的老公衣著不體面，丟的可是兩個人的臉！怎么辦？叫上他的話自己就是小狗了，不叫他又行不通，怎么辦？怎么辦？忽然，牛靜靜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不是不能說話嗎，那就用手語啊！于是用手語說道：“嗨，笨豬，別玩游戲了，還記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嗎？”

老公眨了一下眼睛，明白了，他知道必須也和牛靜靜一樣用手語才不犯規，否則就是狗。于是想了想也比畫道：“咱們的結婚紀念日？”

“什么結婚紀念日？你腦袋被豬拱了嗎？”牛靜靜氣呼呼地比畫道，“明天是小李和小倩的結婚日子，你忘了小李和小倩給我們發的請柬了嗎？真是笨豬一頭！這個家什么都要我操心，不是我提醒，看你以后見人家怎么開口說話！”

老公這才恍然想起來，比畫著讓牛靜靜等一下，然后趕緊去草草刮了胡子，和牛靜靜一起出了門。

一路上自然還是誰也不理誰，實在萬不得已就用手語溝通，不知道的路人還以為他們是聾啞人情侶呢。尤其進店挑衣服或砍價的時候，他們兩人說話用啞語，對售貨員卻用聲音說話，搞得每個售貨員都一個頭兩個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后來還是買好了衣服，兩個人打算趕緊回家，不再丟人。

牛靜靜心里想：你許亞雄算不算個男人？不就是誰先說話誰是狗嗎？為了我們不在別人面前丟人，你就不能當一回狗嗎？切，小男人一枚！

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公也感覺到牛靜靜的不滿，就用手語抗議：“你可能希望我當一回狗，對不對？可這是你規定的呀，你說誰先說話誰是狗，我自然不能破壞你的規矩。再說了，這次吵架我本來沒錯，是你無理取鬧，我如果妥協，你下次還這樣，我被你壓迫的日子什么時候算個頭？”

牛靜靜再也按捺不住了，停下腳步指著老公厲聲說：“許亞雄你說什么？如果你認為我們結婚讓你受苦的話，我就放了你，你馬上就熬出頭了，怎么樣？”

老公忽然又嬉皮笑臉地說：“莫生氣，人一生氣就失去理智了！你看，剛才是你先說話了，自己是小狗了不是？嘻嘻……”

牛靜靜氣得直跺腳，沒好氣地說：“我是小狗，你是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行了吧？”

二

眼看局面無法收拾，許亞雄的肩上忽然被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拍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明天要結婚的新郎官小李！與此同時準新娘小倩也追上牛靜靜，熱情地來了個擁抱。

許亞雄用手語恭喜他們，牛靜靜也勉強笑笑打手勢：“祝賀你們喜結連理啊！”“謝謝老師的祝賀，更謝謝老師當年的牽線！”兩個新人同時“說”出這番意思。

簡單的手語敘舊后，小倩忽然看看手表說：“要到中午了，我們想請兩位老師兼紅娘吃頓飯，不知道肯不肯賞臉？”

許亞雄想去，可牛靜靜此刻心里有氣，不想和許亞雄一起吃飯，因為當著別人的面還要裝作恩愛，太累了，就說反正明天就見面了，今天免了吧。不過小李和小倩都不依，說，明天雖然見面，可是明天事情太多，朋友也多，就沒有時間說話了，今天必須吃個飯，況且吃飯時候，還要他們兩人幫個特殊的忙。

話說到這份上，牛靜靜也不能再推辭了，就問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盡管說。見他們答應了，小倩和小李高興地拉上他們就走，說進了飯店再告訴他們。

四個人落座后，牛靜靜感覺到今天因為和老公吵架，氣氛有些不對勁，為了打破尷尬，她把對面小李和小倩的手放到一起，用手語說：“再次恭喜你們，希望你們以后互相體諒，互相包容，恩恩愛愛一輩子！”隨即又轉向小李比畫道，“你是男子漢，年齡又比小倩大兩歲，以后過日子一定要疼她愛她，不能耍大男子主義，知道了嗎？”同時瞟了一眼旁邊的許亞雄，許亞雄自然知道牛靜靜話里有話，干咽著唾沫，尷尬地沖對面點頭。

“我知道，謝謝牛老師提醒。”小李比畫說，“我發誓不會讓小倩受委屈的，放心吧。”小倩看見小李這樣說，幸福地笑了。

這時，牛靜靜忽然想起小倩提出讓他們幫忙的事，就問到底是什么特殊的忙。小倩一聽，紅著眼眶對牛靜靜比畫著：“牛老師，許老師，這個忙也只有你們倆能幫我們了，我想請你們當一回我們的聲音翻譯可以嗎？”

“聲音翻譯？”牛靜靜和許亞雄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用手語問道。

“對，求你們做一回我們的聲音翻譯！”小倩流著眼淚，用手語“道”出讓他們當聲音翻譯的原委，“我們戀愛兩年了，彼此情投意合，可是我們之間所有的愛，都是無聲的交流。我從小就幻想著能有一個真心愛我的男孩子親口對我說‘我愛你，可是，天不遂人愿，真愛找到了，奈何我們都沒有聲音……”

“別哭別哭……”牛靜靜和老公都紛紛勸道，“你們的意思我們大致明白了，你們的心情我們也理解，可是要怎樣做這個聲音翻譯呢？”endprint

這時，小倩掩面而泣，只好小李接著比畫：“牛老師，許老師，待會兒我們互相給對方真情告白，你替小倩翻譯，許老師替我翻譯，我們面對面，你們也面對面，讓我們之間愛的語言變成聲波，讓這份愛變成有聲之愛，好不好？”

“好好好。”面對這對可憐的小情侶這么點請求，牛靜靜不假思索地同意，然后和許亞雄面對面坐好，彼此之間的不融洽暫且放到了一邊。

與此同時，小李溫柔地用紙巾替小倩擦了一下眼淚，靜了靜神，似乎回憶了一下他們一起走過的路，“說”：“小倩，從第一眼看到你，你的笑容就把我深深地吸引了，你的眼睛里面閃爍著善良的光，從此讓我永遠無法忘懷。我知道，你就是我值得付出一生去對你好的女孩兒。在這兩年的交往當中，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都讓我對當初的判斷深信不疑！你溫柔體貼、美麗大方，生活上給予我無微不至的關心，我覺得你是上天送給我最美的禮物。盡管你不能說話，但是你心底的聲音我聽得到，我會用一生去聆聽！小倩，我愛你，嫁給我吧，我會用一生去呵護你、包容你，陪你哭、陪你笑、陪你青春、陪你變老……”

小李一邊“說”一邊流淚，許亞雄也被小李的癡情感染了，他一絲不茍地幫小李翻譯成聲音，真情地對面前的牛靜靜娓娓道來。而牛靜靜此時也分不清這情感來自小李還是來自面前這個臭老公，她只是眼圈紅紅的，止不住抽泣，對許亞雄點頭。

“我知道，”小倩熱淚盈眶地比畫，“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相信，我深信你對我的愛不是隨口說說，我能感覺得到！從相識到現在，你的愛無時無刻不在包圍著我，我幾度被生活給我的苦痛折磨得痛不欲生，是你，親愛的老公，你用無聲的愛戀，給我生命的陽光，讓我重新感覺到世界還是那樣美好。從你來到我生命中的那一刻起，失落、迷茫、絕望再也不屬于我，開心、自信、幸福又回到我的世界。老公，愛是相互的，我也會一輩子理解你、支持你、體貼你，給你做飯，為你洗衣，陪你一起風風雨雨！老公，我愛你，我愿意嫁給你……”

小倩的真情告白過了很久，牛靜靜才平靜下來，她抬頭對許亞雄哽咽地說出了上面的話。這是小李和小倩的真情告白，又何嘗不是他們兩個的真情告白呢？是啊，兩個人走到一起多么不容易，為什么就不能互相包容呢？因為你愛我，也因為我愛你，生活的一點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三

正在牛靜靜的內心波瀾起伏時，小倩比畫道：“真的謝謝你們，讓我們在結婚前能有一次真正用聲音來表達情感的機會。我們并不嫌棄無聲之愛，因為有聲之愛對我們來說，是奢求……”

小倩沒有“說”完，忽然她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笑著對小李開口用聲音說：“是我媽打來的！”然后對著話筒說，“媽，你又想女兒了嗎？哦，我知道你是想女兒的聲音了呀……”

小倩的聲音雖然不太流暢，乍一聽好像初學說話的孩子，可是足以讓牛靜靜和老公震驚不已！小倩會說話了？簡直不敢相信！牛靜靜和老公興奮地齊聲問道：“小倩啊，這不是做夢吧？你真的會說話了？”

小倩掛了電話，開心地點點頭說：“嗯嗯，會了。”更讓他們吃驚的是，此時小李也微笑著說：“牛老師，許老師，我也會說話了呢！”

小倩笑著擦了把淚，說：“牛老師，許老師，原諒我們隱瞞了一件事，其實半年前我們兩個都可以說話了。我們都是后天語言障礙，現在我們都成功地做了人工聲帶的手術。那次給你們發結婚請柬沒有刻意提及這事，是想等到結婚的那一天，給兩位老師一個驚喜。”

牛靜靜和老公激動之余，又忽然感覺奇怪，迫不及待地問：“既然你們兩個已經可以說話了，那剛才讓我們幫忙做聲音翻譯到底是為了什么？”

小倩和小李相視一笑，說：“你們兩個在街上用手語吵架，別人看不懂，我們倆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呢！還說什么誰先說話誰是狗，依我們看啊，純屬吃飽了撐的……”說到這兒，小倩趕緊捂了一下嘴，說，“對不起老師，我不該這樣說話……”

牛靜靜吸了一下鼻子說：“你們的用意我明白了，說需要我們幫忙是假，替我們化解矛盾才是真。是啊，用聲音來表達愛，曾經對你們來說是奢望，可我們呢，好好的，卻慪氣不說話，讓你們見笑了。你說的沒錯，我們就是吃飽了撐的，以后啊，在情感方面我們還要向你們學習呢！”

“呵呵呵……”看到牛靜靜和老公重歸于好，小倩和小李發出不太流暢的笑聲。可是牛靜靜卻覺得，這笑聲是那么善良，是世界上最美的聲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