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農架到仰韶村

森子

富春江畫報

——給蔣立波

三十年前，你訂閱過

今日來到畫冊中

你翻動連環畫中的一頁

江水平緩

配合垂釣者的甩竿

幾艘運沙船很快將涌入建筑工地

找到新工作

奔走的沙礫，你是其中之一

混入世界，尋求認同感或都差不多

橫山埠渡口，你想去對岸

十五分鐘一班船

十五分鐘擺渡

回來的是三十分鐘的人

念頭打消之前

沙礫已經寫好了總結

“……所有的沙礫”

可是并無與所有沙礫等量齊觀的人

沒有——真的沒有

船長不干了

他把星空扣留在你的肚臍上

群山不干了

嚴子陵早就不干了

水泥和沙石撤出摩天大樓

崩塌前鋼筋也不相信

翹嘴魚吐鉤：

干不干，畫報里的人說了不算

離開富春江和住在我們頭頂的沙礫說了也不算。

揚州古渡口與馬可波羅雕像

來得太早，馬可波羅

很多人不相信你來過中國，揚州也不百分之百相信

但世界信任你

文字更相信你來過，一個謎

在謎語中旅行可以不帶第三者

柯勒律治記述過忽必烈汗的夢

總有缺失，就像這段運河

水收拾一切而不用掃帚

月光也可以教育一個民族

倒影中顫抖的樓林

倒映的馬騎著馬可波羅

你一定見過鹽吃掉餐桌和鹽吏的烏紗

很多人還抱著桌腿生活

你說，你當過三年揚州市長

柯勒律治是會信的，忽必烈汗是否相信

這得問一問向下生長的蒙古包

我喜歡你書寫的漏洞，可不可以

給膽汁泡大的文字再撒些鹽和花椒

來過和沒來過

恰似夢中的旅行箱被大汗打開再也合不上

卡爾維諾開車從高郵過來

離煙花三月還差兩個半滿月。

神農架

——紀念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群山嗡鳴，耳朵里有一群小蜜蜂

你舀出一勺糖

遞給鄰坐的神農

準備得不充分，也沒有充分的人生

一雙新生的腳蹼離開物種的定義

鄧機，你走在第幾層

別磨蹭，永葆青春的野人

行動敏捷

不進化如一份大禮外加一張地圖

達爾文也得不到

還要活多久才能什么也不干

還要蓋多少樓，住幾重天，才會說白云停停

不滿意就更換一次靈魂的哨兵

在城里住久了就想換一個容身處

在一個朋友里發展多個朋友

喝一場酒，交換我們身上的一絲不馴服

深山中的人家不似我家又勝似我家

在神農的夢境中

我們只是一小部分似是而非的內容。

仰韶村

這里曾經是新疆，語義學外的一個角落

幾孔洞穴，黏土和礦物質顏料

捏在一起的匠人

安特生②不是頭一個來到這里

那時，他在塔里木河上劃船，為鐵礦而來

在周口店，他從一枚牙齒中

分辨出我們，我們之前的我們

更有可能是他們

現在，我讀在《匠人》這本書

早期的唯物者更信任漁網

似乎不曾遺落下什么

我還是睡醒在一張網中

從大腿拔出箭簇，用鮮血涂描器皿

生活是用來美化的，文明也是

哪里痛就先美化哪里

忘記自己，一群人，退化的意識

最終是斷片強迫記憶走向彎曲

然而，太陽在太陽里發現了通紅的烙鐵

田野在麥田中發明了洛陽鏟

這里是平原的不耐煩

高山的反高山反應

我想加入彩陶成型時的一聲哭喊

噓，小點聲，別讓初級階段的億萬富翁們聽見。

①仰韶村，中國黃河流域新石器時代的遺址，仰韶文化命名地。位于河南省澠池縣城北 7.5公里仰韶村南的臺地上。

②安特生，瑞典地質學家、考古學家，他拉開了周口店北京人遺址發掘的大幕，被稱為“仰韶文化之父”。

水仙道院

十多年前，詩人黑陶帶我去看無錫的古運河、窯址和水仙道院，九月重訪故地，發現自己記憶有誤。

——題記

一直記成水仙寺，原是座道院

記憶有誤十余年，好在偏差不太遠

有水仙就好

只要叫水仙就有人應聲

如果你朝房頂上喊瓦萊里

瓦松會亢奮幾秒鐘

清名橋畔

你要了碗三鮮面和一碗筍干面

筍干讓你想到越南前領導人

七十年代的喉結，一張甘蔗的臉

現今抽搐在何處？

這與你本不相干，但經過無所不能的灌輸

將你大腦的某個區域辟為

政治人物不靠譜的垃圾中轉站

一碗面，你吃出了鬼，友情也出了海關

但四肢還未在他國落地

因此不用擔心語言不通該怎么辦

水仙往運河里投送光影

河水也會流入道院偷聽阿炳的咳嗽

胡琴猶如雨絲時斷時續

在天上勞動的人在地下出汗。

過悟穎塔

光線不對影子負責

時間不對鐘表心跳的快慢負責

事件不對當事人負責

影子不對人物的行蹤、臧否負責

歷史不對當下的好惡負責

肉體想對靈魂負不了責，或是推脫，真的有事，顧不上

天就要黑下來，駐馬店不對皇帝的困倦、動物性的比喻負責。

①悟穎塔，相傳為唐代和尚悟穎所建，坐落于河南汝南縣城南，與南海禪寺隔河想望。傳說每年夏至日中午沒有影子，又名“無影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