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老殘游記》中的“把”字句

摘 要：“把”字句是漢語中最具特色的語法結構之一，是漢語研究句式中的傳統(tǒng)課題。本文對《老殘游記》正文中出現的“把”字句語料進行全面考察，將其分為處置義“把”字句和致使義“把”字句兩大類。通過探討“把”字句在《老殘游記》中的結構語義表現，分析《老殘游記》所反映的當時“把”字句的使用情況。

關鍵詞：《老殘游記》 “把”字句 句法結構 語義分析

一、引言

《老殘游記》正文中共出現“把”字240處，其中作介詞207處，除一例表示“工具”義的介詞外，均構成“把”字句。“把”表示“工具”義，介詞，例如“莫管他怎樣呢，且把古人的吟詠消遣閑愁罷了”（第十二回）其余的“把”分別用作動詞、名詞、量詞，或加在“百、千、萬”和“尺、回、條”等量詞后，表示概數。作動詞的例子，如“派了8個人，東南西北，一面兩匹馬把?。ǖ谒幕兀?，名詞，如：“遠遠還看見強盜的火把（第四回）”，量詞，如：“這把火倒也實在是把大吉大利的火（第十五回）。”

王力（1944）提出“處置式”這個術語：“中國語里有一種特殊形式，就是用助動詞‘把（或‘將）字，把目的語提到敘述語的前面。”“大致說來，‘把字所介紹者乃是一種‘做的行為，是一種施行（execution），是一種處置。在漢語里，我們把它稱為處置式?！北疚难芯俊独蠚堄斡洝分械恼Z料，即以“把”字作為標記的處置式。

關于“把”字句的語法意義，學者們提出過不同看法。王力（1944）首先提出“處置”說，但是“處置”說一直受到質疑。如胡附、文煉（1955），薛鳳生（1989）對“處置”說提出否定意見，認為“‘把字句不是表示‘處置”。后來一些學者，如呂叔湘（1980）、吳福祥（1996）、蔣紹愚（1997）、沈家煊（2002）、劉子瑜（2002）等指出，“把”字句的語法意義有兩種：一種表示“處置”，一種表示“致使”。《現代漢語常用詞用法詞典》（1995）、《現代漢語八百詞》（2003）、《現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2004）等現代漢語詞典對“把”的解釋也兼有“處置”義和“致使”義。

二、《老殘游記》中“把”字句的語義類別

我們贊成將“把”字句的語義分為兩大類，即處置類和致使類，本文據此將《老殘游記》中出現的“把”字句分為處置義“把”字句和致使義“把”字句兩大類。

處置義“把”字句的語法意義是表達對某人或某物進行某種處置，其核心意義是處置。介詞“把”的賓語和謂語動詞之間是動賓關系，賓語作謂語動詞的受事。如：

（1）你們還不去把這些管船的一個一個殺了嗎？（第一回）

（2）玉大人說道：“你好大膽！你把強盜藏到那里去了？”（第四回）

致使義“把”字句的語法意義是表達某人、某物、某事件導致另一人或事物遭受某種影響，其核心意義是致使。介詞“把”的賓語與謂語動詞之間是主謂關系，賓語可以作謂語動詞的施事或當事。如：

（3）只見把身子往下一探，已經到了西澗邊了，又是嗚的一聲。（第八回）

（4）賈老兒既把個大兒子死了，這二兒子便成了個寶貝，恐怕他勞神，書也不教他念了。（第十五回）

三、《老殘游記》中處置義“把”字句

經檢索，《老殘游記》正文中“把”字句共出現206例，其中處置義“把”字句有186例，占總數的90.3%。下面具體討論處置義“把”字句的句法結構。

（一）廣義處置式

吳福祥（1996）所說的“廣義處置式”，按照語義分為“處置（給）、處置（作）、處置（到）”三種類型，這三種結構語義類型在《老殘游記》中都可以找到。

1.處置（給）

《老殘游記》正文中可以找到13例這種結構語義類型的用例。如：

（5）人瑞道：“得了，得了！別吃冷豬肉了。把鑰匙給我罷?！保ǖ谑兀?/p>

（6）黃人瑞道：“閑話少講，我且問你：是說話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說話，我就把那奇案再告訴你?！保ǖ谑寤兀?/p>

（7）老殘得意已極，就把這個案子前后情形告訴了克扯斯。（第十九回）

例（5）中，動詞前面無狀語修飾，后面直接帶賓語，這和唐宋時期廣義處置式的句法表現一致，但《老殘游記》中有更復雜的結構形式，如例（6）中動詞前有狀語“再”修飾，例（7）中動詞和賓語之間還出現了動態(tài)助詞“了”。

《老殘游記》正文中出現在處置（給）結構語義類型中的動詞有：給（1例）、交給（2例）、交還（1例）、遞給（2例）、賣給（2例）、告訴（4例）、告知（1例）。

2.處置（作）

《老殘游記》正文中只找到了1例這種結構語義類型的用例。如：

（8）不到半個月，那花胳膊王三就編了法子，把他爸爸也算了個強盜，用站籠站死。（第六回）

例（8）中，動詞“算”前面有狀語“也”修飾，這是和唐宋時期廣義處置式的句法不同的地方。

3.處置（到）

《老殘游記》正文中可以找到25例這種結構語義類型的用例。如：

（9）被玉大人心腹私訪的人聽見，就把他抓進衙門。（第五回）

（10）故爾各人都弄個謀生之道，混飯吃去，把這雄心便拋入東洋大海去了。（第七回）

（11）今又被姑娘如此一說，又把我送到“漿糊缸”里去了。（第十一回）

例（9）和例（10）中，動詞“抓”“拋”后面分別使用了趨向補語“進”“入”。例（11）中，趨向補語“去”放在了賓語之后。

（二）狹義處置式

吳福祥（1996）定義狹義處置式是句中只關涉一個論元的結構。具體而言，《老殘游記》正文中狹義處置式表現為以下幾種：

1.動詞為光桿動詞

《老殘游記》正文中這種單純由動詞作謂語的處置義“把”字句只有3例。如：endprint

（12）你叫他們趕緊把那南書房三間收拾，即請鐵先生就搬到衙門里來住罷，以便隨時領教。（第三回）

（13）卻說小金子、小銀子，拼命把許亮抱住。（第二十回）

2.動詞重疊

《老殘游記》正文中處置義“把”字句的動詞重疊式共5例，其中，“V一V”1例，“V了V”1例，“V了又V”1例，“V了一V”2例。如：

1）把+NP+“V一V”

（14）替我把這布量一量！（第五回）

2）把+NP+“V了V”

（15）于是站起來，桌上摸了個半截線香，把燈撥了撥。（第六回）

3）把+NP+“V了又V”

（16）跟隨人替他把身上雪撲了又撲。（第八回）

4）把+NP+“V了一V”

（17）老殘把書理了一理。（第十二回）

（18）翠花拿過酒壺，把各人的酒加了一加，放下酒壺，舉著來先布老殘的萊。（第十二回）

3.動詞后帶動態(tài)助詞

《老殘游記》正文中共有26個這種結構類型的用例，動詞后帶的動態(tài)助詞有“了”（24例）、“著”（1例）、“過”（1例）三種。如：

1）把+NP+V+了

（19）論做官的道理呢，原該追究個水盡山窮；然既已如此，先讓他把這個供畫了。（第十六回）

（20）不如我們出去找兩把刀子，進來把他剁掉了，也不過是個死！你看好不好？（第二十回）

（21）試問，當阿修羅戰(zhàn)敗之時，上帝為甚么不把他滅了呢？（第十一回）

例（19）中的動詞為單音節(jié)動詞，《老殘游記》正文中這種用例共12個；例（20）中的動詞為雙音節(jié)動詞，《老殘游記》正文中這種用例共12個。例（21）是一個反問句式的“把”字句。

2）把+NP+V+著

（22）倘要遠去呢，請兩位恩爺總要想法，許我把這個孩子帶著，或寄放在庵里廟里，或找個小戶人家養(yǎng)著。（第十四回）

3）把+NP+V+過

（23）老殘把兩手脈診過，說：“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請看看兩手?！保ǖ谑呕兀?/p>

4.動詞居末尾，前面帶狀語

我們先看一種特殊的狀語類型，即“把+NP+‘一V”。如：

（24）人瑞忽然想起，把桌子一拍，說：“是了，是了！”（第十二回）

（25）翠環(huán)把房門簾一揭，“格格”的笑個不止，低低喊道：“鐵老，你來瞧！”（第十六回）

（26）只見陶三已走到堂屋中間，醉醺醺的一臉酒氣，把上首小金子的門簾往上一摔，有五六尺高，大踏步進去了。（第二十回）

在《老殘游記》正文中，這種結構類型的用例共8個。此類句式中，動詞前出現了修飾成份副詞“一”，而動詞多為單音節(jié)動詞，表示某一短暫動作瞬間完成后，相繼發(fā)生另一個動作。除“一”外，前面還可以出現別的狀語，如例（26）。

除上面這種特殊的狀語外，《老殘游記》正文中還有25個有狀語修飾的“把”字句。如：

（27）你們還不去把這些管船的一個一個殺了嗎？（第一回）

（28）就是這一節(jié)，卻不得不把魏家父女暫且收管。（第十五回）

（29）許亮把藥水瓶子緊緊握住，就掙扎逃走，怎禁陶三氣力如牛，那里掙扎得動。（第二十回）

5.動詞后帶補語

《老殘游記》正文中，處置義“把”字句中動詞后的補語有結果補語、狀態(tài)補語、趨向補語和數量補語四種。

1）帶結果補語

《老殘游記》正文中，動詞后帶結果補語的“把”字句的用例共有15例。這類句式，絕大多數動詞為單音節(jié)動詞，如“烘”“打”“救”等，動作性較強。出現在結果補語上的表結果的成份可以由動詞、形容詞或固定結構充當。如：

（30）遂把硯池烘化，將昨日未曾寫完的信，詳細寫完封好。（第七回）

（31）所以要借著南革的力量，把這假王打死。（第十一回）

（32）這灣子底下可以走船呢，卻又被河邊上的凌，把幾只渡船都凍的死死的。（第十二回）

（2）帶狀態(tài)補語

狀態(tài)補語多是用形容詞或形容詞成份充當，以補充說明動作或性質所呈現出來的狀態(tài)?！独蠚堄斡洝氛闹?，動詞后帶狀態(tài)補語的“把”字句的用例如下：

（33）二人談得高興，不知早被他們團里朋友，報給王三，把他們兩人面貌記得爛熟。（第六回）

3）帶趨向補語

出現在趨向補語位置上的表趨向動詞中，單音節(jié)趨向動詞占絕對優(yōu)勢，如“上、下、來、去、出、入、過、開、起、回”等。雙音節(jié)趨向動詞是單音節(jié)趨向動詞的組合，如下表所示：

其中，“到（回）……來/去”只有分用，沒有合用。

《老殘游記》正文中，動詞后帶趨向補語的“把”字句的用例在全書中是最多的，共有53例。趨向補語放在動詞后面，用來補充說明動作行為的方向，或用來表示動作的完成和實現。如：

（34）那人回頭道：“把酒席抬上來。”（第四回）

（35）我看，倘若這時把于學禮放下來，還可以活。（第五回）

（36）后慢慢地從八角琉璃井內把真王請出來。（第十一回）

4）帶數量補語

數量補語由數詞和名量詞或動量詞構成的數量短語充當。數詞加動量詞構成的數量短語放在動詞后面作數量補語，說明動作發(fā)生的次數?！独蠚堄斡洝氛闹羞@種類型的“把”字句有8例。如：

（37）申子平急上前，和顏悅色的把原委說了一遍。（第八回）

（38）我且把那北拳南革再演說一番。（第十一回）

數詞加名量詞構成的數量短語作數量補語，放在動詞賓語的后面，表示事物的多少。《老殘游記》正文中這種類型的“把”字句有2例。如：endprint

（39）只好把捆行李的繩子解下兩根，接續(xù)起來，將一頭放了下去?！保ǖ诎嘶兀?/p>

（40）這個念頭最害事的，把天下大事不知害了多少?。ǖ谑嘶兀?/p>

（三）擴展形式

由上文的描寫可以看出，與唐宋時期的廣義處置式和狹義處置式相比，《老殘游記》中的“把”字句不單在結構上要豐富和復雜得多，而且還出現了新的結構類型：兼語式、連動式、以及處置式連用的情況。

1.兼語式：把+NP+兼語短語

這類結構的處置式謂語部分由兼語短語充當，短語中的兩個動詞不共用一個主語，第一個動詞的賓語既是前面動詞的受事，又是后面動詞的施事。《老殘游記》正文中這種類型的“把”字句有8例。如：

（41）既不信，我就把這熱的道理開給你看。（第十回）

（42）倘若你媽作怪，我先把翠環(huán)交給差人看管，那就有法制他了。（第十四回）

（43）小金子連忙跑過來把銀票給許大看，正是許大輸的銀票，看著更覺難堪。（第二十回）

2.連動式：把+NP+連動短語

這類結構的處置式，謂語動詞由連動短語充當，表示兩個動作的連續(xù)，對介詞后的名詞所表示的事物進行處置，其功用在于說明介詞“把”后面的成份在這兩個動作的作用下發(fā)生的變化或導致的狀態(tài)?！独蠚堄斡洝分羞@種類型的處置式有5例。如：

（44）來個人！你們把我扁皮箱里，還有一件白狐一裹圓的袍子取出來，送到鐵老爺屋子里去。（第六回）

（45）心里很不明白，就把那第十卷與那十二卷同取出來對著看看。（第十二回）

3.在近代漢語后期，“把”字句、“將”字句和“被”字句可以形成處置式的連用式。這三種句式的合用句是唐宋以前很難見到的句法結構，而到了元明清時期，這種句式很常見，《老殘游記》里也不乏其例，并有以下四種類型。

1）“把”字句和“被”字句連用

“被”字句的受事成分不再作為主語出現，而是作為“把”字句中介詞“把”的賓語出現。如：

（46）卻把孔、孟的儒教被宋儒弄的小而又小，以至于絕了。（第九回）

2）“把”字句和“把”字句連用

（47）于是先把子平照樣扶掖過去，隨后又把兩輛車子抬了過去。（第八回）

（48）那老者立于堂中，說道：“北邊有個坦坡，叫他們把車子推了，驢子牽了，由坦坡進這房子來罷?！保ǖ诎嘶兀?/p>

（49）只聽陶三爺把桌子一拍，茶碗一摔，“哐啷”價一聲響，說：“放狗屁！三爺的人……”（第二十回）

例（48）和例（49）中，“把”字句處置式連用，且第二句省略了處置式標記介詞“把”。

3）“把”字句和“將”字句連用

（50）遂把硯池烘化，將昨日未曾寫完的信，詳細寫完封好，又將致劉仁甫的信亦寫畢，一總送到上房，交東造收了。（第七回）

四、《老殘游記》中致使義“把”字句

致使義處置式是表示主動行為的處置式，其處置介詞的賓語不是后面謂語動詞受事，而是動作行為的發(fā)出者，表示某人某事促使介詞賓語發(fā)出某種動作或處于某種狀態(tài)。《老殘游記》正文中“把”字句共出現206例，其中，致使義“把”字句20例，占總數的9.7%。下面具體分析和討論致使義“把”字句的結構語義表現。

（一）把+施事（人）+不及物動詞/動賓短語

（51）沒有數個月的工夫，把他妹夫就毀了。（第六回）

（52）賈老兒既把個大兒子死了，這二兒子便成了個寶貝，恐怕他勞神，書也不教他念了。（第十五回）

（二）把+施事（身體部分）+動態(tài)形容詞/不及物動詞

（53）陳仁美聽了，把頭連搖幾搖。（第五回）

（54）又見許多麻雀兒，躲在屋檐底下，也把頭縮著怕冷，其饑寒之狀殊覺可憫。（第六回）

（三）把+施事（謂語動詞致使對象）+謂語動詞

（55）老殘道：“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huán)的一卷行李也燒在里頭，你說冤不冤呢？”（第十五回）

五、結語

本文對《老殘游記》正文中的“把”字句進行了全面考察，從語義類別和句法結構兩個方面對所確認的206個句子進行了辨析、分類、整理，分成處置義和致使義兩類，從而找出一些《老殘游記》中“把”字句的句法結構特點：全面具備唐宋時期廣義處置式和狹義處置式的各種類型，而且謂語的構成更為復雜，可以是光桿動詞、動詞重疊形式，動詞前可以加狀語，動詞后可以加動態(tài)助詞、補語、賓語等；也可以是兼語結構或連動結構，并且還有多例處置式的連用、處置式和被動句的連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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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 湖北武漢 湖北大學文學院 43006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