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湘西北地區緊鄰洞庭湖,良好的水生環境衍生出當地具有水鄉特色的“捉龜舞”“蝦燈舞”“采蓮船”“蚌殼舞”等民族民間舞蹈藝術,同時,澧陽平原和濱湖平原悠久的農耕文明歷史,導致具有農耕生態特點的“車兒燈”“竹馬燈”“板板龍燈”和“常德地花鼓”等民間舞蹈廣泛地流行于沅澧大地。常德的巫術禮儀歷史悠久,巫舞“搬郎君”具有將巫禮與歌舞相結合的獨特色彩。
關鍵詞: 湘西北 傳統舞蹈 文化特性
所謂文化實際上是人類在求生存的歷史過程中,在物質和精神方面所建立起來的秩序。“一方山水養一方人”,某一種文化的形成主要是地理生態環境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其次是歷史發展、社會交流等其他因素的影響。湘西北地區的傳統舞蹈作為一種文化形態,正是因為地處我國西南與中南的層級分布銜接點,既有湖南屋脊壺瓶山等高山山地峽谷,又有洞庭之地的濱湖和澧陽兩大平原,還有大面積的環湖丘陵,故而形成水殖、農耕、山作等多種生態文化相結合的舞蹈特性。
一、水鄉舞蹈文化特性
處于洞庭湖湖區與洞庭湖盆地的常德,境內河渠交錯,湖水浚闊。在廣闊的洞庭湖區與星羅棋布的河溝泥塘里,捕魚、撈蝦、采蓮、拔藕、摘菱、挖薺等是常德人民的主要水殖生產生活方式。在長期的水鄉生活中,沅湘人民創作了大量的湖鄉生活情態的舞蹈,如采蓮船、捉龜舞、蝦燈舞、蚌殼舞等。
在洞庭湖區,人們利用池塘進行各種動、植物養殖。由于池塘水位較淺,大家一般都選擇一種適合池塘生產生活的長條狀船只作為工具,蕩舟游槳來采摘蓮蓬,采摘菱角,驅趕湖鴨,投食魚料等。盛夏季節的洞庭湖區,池塘里開滿美麗的荷花,正是蓮子豐收的時節。人們劃著這種小巧且輕快的船只在荷塘采摘蓮子,是一個美妙、幸福又浪漫的畫面。“采蓮船”的民間舞蹈形式正是這種生產生活的藝術再現。“采蓮船”船身多用竹木扎制,外蒙色布,套在女子腰間,似坐在船上。身后有一男子執槳。男女二人相互配合,邊歌邊舞,恰如在水中行進與勞動,其內容多表現與采蓮、采菱相關的生產生活情境。“采蓮船”的舞蹈藝術形式,作為這種池塘小舟生產生活的代表,充分反映了沅湘人們熱愛“水鄉”生活的情感,故而深受洞庭湖百姓的喜愛,成為一個在節日或喜慶之時表演的民俗傳統活動流傳至今。
除了反映湖鄉生產生活的舞蹈文化外,沅湘舞蹈文化還有一些模仿水生動物的獨特舞蹈。“烏龜”、“蝦子”、“蚌殼”等是在沅湘水池中比較常見的水生動物。“捉龜”舞蹈表現漁民捕捉烏龜時,與烏龜斗智斗勇的生活情態。捉龜人漁民打扮,白褂上衣黑色短褲,腰系竹簍,手持鐵鉤,吸著旱煙桿。捉龜動作夸張而傳神,富有生活氣息。烏龜是由人匍匐在特制的龜甲中,模擬烏龜的伸縮、覓食、曬背、爬行等各種動態,并與捉龜人進行纏斗表演。“蝦燈”舞蹈則是由兩人手執用竹篾制作的蝦子造型道具而舞。舞蹈時一人執蝦頭的木棒,一人執蝦尾的木棒,表演蝦子在水中生活的游走、跳動、翻滾等戲耍情態。“蚌殼”舞蹈是由女子穿戴蚌殼道具表演,模仿“蚌殼”時而打開時而關閉的情態,舞姿輕盈、飄逸優美。“捉龜”、“蝦燈”與“蚌殼”都來自于湖湘漁獵生活,舞蹈極富水鄉生活意趣與風味。
二、水鄉與農耕相結合的舞蹈文化特性
湘西北地區人們除了捕魚撈蝦外,主要的生產勞動是農耕。“湖廣熟天下足”,擁有洞庭湖平原中沅水沖積的濱湖平原和澧水沖積的澧陽平原,兩大肥沃的土壤讓這塊土地上的人們較早進入了農耕文明。據考古發現,在城頭山遺址有古稻田,以及人工開鑿的水塘、水溝等配套的灌溉設施,距今約8000年前沅澧流域地區形成了定居的農耕生活經濟形態。由于自然環境與氣候的適宜,常德地區一直是湖南乃至華中的糧倉。
伴隨著農耕生產生活,農耕歌舞藝術在湘西北地區發展豐富、歷史悠久、種類繁多。這種農耕歌舞比較集中地體現農閑之時,特別是正月期間的傳統節慶花燈歌舞表演中。“北方的秧歌南方的燈”,就是指我國農耕歌舞的這種文化特征。正月期間,常德人會扎制各種各樣的花燈表演花燈歌舞,當地的花燈在借鑒吸收外來的花燈藝術的同時,都會與湖區漁獵、水殖、農耕等生產生活相結合,逐漸形成獨特的沅湘文化特色。前面提到的“采蓮船”結合湖區劃船、采蓮、采菱、打魚等生活內容;“蝦燈”、“蚌殼燈”、“捉龜舞”等模仿水生動物的習性,用擬人的手法,充滿水鄉生活的情趣;“車兒燈”、“竹馬燈”分別結合當地農耕交通小獨輪車“雞公車”和山地交通騎馬的生活形態;“板板龍燈”則借助長條凳,蜿蜒曲折于丘陵山田之間。除了以上花燈歌舞外,正月表演還有傳統的“龍舞”、“獅舞”、“麒麟舞”等,都屬于正月期間鬧花燈時出現的民間藝術表演形式。
近代,湘西北地區水鄉與農耕綜合性的舞蹈,比較典型的當屬“常德地花鼓”。“常德地花鼓”在當地也有的稱為“花燈”或“地故事”的,可見其產生與來源應該是與明清當地的秧歌和花燈有著緊密的關系。它較之明朝時期在田間勞動時的“齊力歌舞”和清代的故事歌舞,常德地花鼓在藝術表演上已非常接近于戲曲表演。舞蹈動作呈現極強的旦、丑角色行當的特征。丑角手持扇子,身姿低矮,幽默風趣;旦角則拿著手帕,端莊大方,身姿妖嬈。丑角擠眉弄眼,旦角口含桃花。地花鼓的舞蹈與戲曲相似,以唱詞為主,動作為輔,唱詞出現的內容就是舞蹈動作的內容。但“常德地花鼓”又與戲曲有著很大區別,其一,在于“地花鼓”舞蹈依然呈現出舞蹈節律,比擬性的身段舞蹈始終在音樂的律動中進行;其二,它沒有戲曲中的韻白,表演都是歌舞化來貫穿;其三,和戲曲的大的劇情結構不同,地花鼓節目短小緊促,情節精煉。反觀今天由“常德地花鼓”發展演變而來的常德花鼓戲劇團,其職業化的戲曲表演模式,在演員培養、作品創作、舞臺表演等方面基本上沒有了原生態民間舞蹈的儀式感與韻律感。
表面看,“常德地花鼓”與漢族地區流行的秧歌舞蹈類似,多是載歌載舞表現當地人民的生產生活情境與故事。但是,常德地花鼓又與其他秧歌人物眾多,隊伍龐雜不一樣,它僅保留了一旦一丑“二小”為主表演的特性。或許是這種靈活的藝術形式,更能適合湘西北地區復雜的地理環境,又能充分表現當地生產生活情境,因而在常德的山區、丘陵、湖區等得到廣泛的發展。并且,常德地花鼓藝術表演在當地與蝦燈、龍燈、車兒燈、九子鞭等水鄉生活舞蹈、農耕生活舞蹈相互借鑒和合作演出是一種常態和習慣。
三、巫術禮儀舞蹈特性
常德作為我國西南與中南地區的銜接點,古為楚地,西南緊鄰“九苗”,俗稱“川黔咽喉”,是湘楚文化的重要發祥地。或許如此,常德巫術禮儀歌舞文化歷史悠久,其繁盛與發展可以追索至先秦時期的歷史記載。據東漢王逸的《楚辭章句》說:“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巫好祠,其祠必作歌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郁,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辭鄙陋,因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已之冤結,托之以風諫,故其文意不同,章句雜錯,而廣異義焉。”這段文字清楚地表明,楚國時期的沅湘之地,人們的風俗信巫好祭,并且一定用歌舞的形式喜樂諸位神靈。文中還說屈原被放逐之時,曾在這一帶看到祭祀民俗祭禮和歌舞表演,于是在此基礎上進行修改創作《九歌》。楚國都城郢即現在湖北荊州,常德在荊州南方與之接壤,“南郢”應該是在荊州之南的常德。常德地處沅水下游,“沅湘之間”是指常德區域。如果湖南“三湘”之地的“沅湘”還包括沅水中上游的湘西地區,那么在《九歌·湘君》中出現的“望涔陽兮極浦”的“涔陽”和“遺余佩兮澧浦”的“澧浦”,以及《九歌·湘夫人》中的“沅有芷兮澧有蘭”和“遺余褋兮澧浦”等詩句的澧水則只能指向常德地區。湖南“三湘四水”中的兩條主要河流,沅澧二水在常德穿境而過注入洞庭。“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從歷史考證與地理位置都是指向常德。證明先秦之時常德巫術禮儀之風盛行。
現在,巫術活動在城市里已不多見,但在有些鄉村地區仍較為廣泛,特別在喪葬禮儀方面,澧水、沅水流域的人們都會采取請道士做法術的形式超度亡靈。這種巫術活動作為我國巫術文化的遺存形式,應該說在人們心里已經沒有早期原始的宗教迷信,更多的是一種“事死如事生”的民間風俗禮節。道始于巫,但不同于巫術禮儀,道士的喪葬祭禮有歌而缺少舞的成分。目前,比較典型的巫術禮儀歌舞是“搬郎君”。
“搬郎君”流傳于常德市鼎城區堯天坪鄉,作為非遺項目申報為“巫舞”。據“搬郎君”表演者文云階(常德市鼎城區堯天坪鎮農民)的介紹,“搬郎君”從他這里相傳六代,他今年77歲,已有數百年歷史。作為“搬郎君”的主要傳承人,他同時也是當地的民間歌舞的繼承者,他的師傅莫友明(已故)就是一位當地知名的地花鼓表演大家,師傅與他都會將“搬郎君”和“地花鼓”的表演相互運用、相互借鑒,而且,“搬郎君”整個巫術歌舞議程除了請神與謝神是不可以少外,其他可以按照主人家的要求進行表演,甚至插入一些地花鼓的表演故事與片段。
“搬郎君”表演時邊唱歌詞邊跳手訣舞蹈,手訣舞蹈動作多是配合演唱內容進行的,每一種手訣對應歌詞的含義。舞蹈特點主要是根據內容演示并配合手訣形成武功式的舞姿身法。手勢自如,身姿低矮。腳上的位置多為勾腳形態的單腿重心虛步蹲、大八字位半蹲和弓步等,舞者稱之為丁鉤步樁、丁點步樁和騎馬樁。為了增強觀賞性,舞蹈過程中還添加一些技術技巧性動作。
“搬郎君”說是巫術,倒不如說是一種民間歌舞表演。當初的作用是通過搬請巫術做法,幫人除邪滅病、降福免災宗教迷信活動,這是來自于古代的“巫儺”祭祀中的“儺舞”,即戴著面具以驅除鬼疫的祭祀儀式一般。然而,“儺舞”重在宗教祭祀,其舞恐怖色厲,跳躍呼叫,震懾心魄。我們今天所見“搬郎君”的面具歌舞性質更有些類似于唐代的《蘭陵王》。“蘭陵王”是“北齊(《教坊記》),有‘大面出北齊,《舊唐書·音樂志》有‘代面出于北齊,任半塘考證:大面(代面)為類名,《蘭陵王》為劇名。北齊蘭陵王長恭才武而面美,常著假面以迎敵。嘗擊周師金墉城下,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為以舞,以效其指揮擊刺之容,謂之《蘭陵王入陣曲》”(袁禾《中國古代舞蹈史教程》113,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年)。“蘭陵王”的故事歌舞與“搬郎君”的巫術歌舞,在藝術的形式上具有相同的性質。可見同為面具歌舞的“儺舞”重在敬神、驅鬼疫的宗教儀式;“蘭陵王”重在歌舞表演一個蘭陵王使用面具的故事;“搬郎君”的特性則是介于二者之間,將巫術禮儀宗教形式與故事歌舞藝術形式結合了在一起。
綜上所述,湘西北地區傳統舞蹈的文化特性,受地理環境與生產生活方式的影響,緊鄰洞庭湖的水生環境衍生出當地具有湖鄉特色的“捉龜舞”、“蝦燈舞”、“采蓮船”、“蚌殼舞”等舞蹈文化形態,同時,湘西北悠久的農耕文明歷史所形成的農耕歌舞文化,逐漸從勞動生產中獨立出來,成為具有表演性質的“車兒燈”、“竹馬燈”、“板板龍燈”等“秧歌花燈”和“常德地花鼓”等湘西北特點的舞蹈文化藝術,并廣泛流行于沅澧大地。巫術禮儀在常德歷史悠久,巫舞“搬郎君”同樣具有當地的人文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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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省高校創新平臺開放基金項目:湘西北地區民族民間傳統舞蹈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