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妍
(100088 中國政法大學 北京)
涉法文學①是關涉到特定法律制度與政治制度的文學作品,其可以直接就特定的法律制度和政治制度進行褒貶,形成評論文學的樣式;也可以通過組織構建特定的案例,融入特定的法律知識和政治知識,間接對法律制度和政治制度進行反映,表現作者對現實生活的觀察,從而表達其特定的思想感情和制度期待。可以說涉法文學是文學與法學、政治學等學科交叉后形成的綜合體。涉法文學的呈現形式十分多樣,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詩歌、戲劇和小說,當然還包含報告文學。
1.生活化
較之于其他法治文化形式的抽象性和理論性,涉法文學更具有生活氣息。其取材于現實生活,往往是從一個或多個典型案例中抽象出的綜合體。一般情況下,兩種類型的案例會被作家作為涉法文學創作的原材料:
一是具有典型代表意義的案例,此類型的案例從古至今都高頻發生,不少人民群眾對案件情節都有切身感受,作者以此為依托進行的文學藝術作品創作容易將讀者帶入特定的法制環境。譬如大量以盜竊、侮辱、誹謗、綁架為素材進行的藝術創作,通過故事人物受到懲罰來告誡讀者不應從事此種行為,讀者容易理解和接受,在民眾中形成遵紀守法、誠信正義的法治文化精神。
二是獨特而具有紀念性的案例,此類型的案例多為大案要案,行為人作案手段或殘忍或驚奇,公權力機關在辦理時頗費周章,偵破裁判后所定罪名和所量刑期都較重。涉法文學選擇此種復雜而具有歷史紀念意義的案例進行構思,容易利用讀者的獵奇心態抓住其閱讀興趣,在環環相扣的描寫中使讀者對公權力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產生信任乃至崇拜之情,堅信正義終將戰勝邪惡,違法犯罪行為終將受到制裁的法治文化理念。
2.趣味化
涉法文學在故事情節構建、典型人物刻畫時,懂得利用讀者已有的法律知識、法律好奇及法律盲區來推進故事情節的發展,這一特征在偵探類涉法小說中表現的尤為突出。偵探類作品中的情節線索都較為復雜,主人公的智商碾壓眾人,作者也會引入大量的高科技偵查手段和偵查措施。以上都是為了突出偵查方與被偵查方的對立性,以使得作品本身所表現的法治層次更加鮮明、法治內容更加豐富生動。
在涉法文學作品中公權力與公權力的對立、私權利與私權利的對立、公權力與私權利的對立、制度規定與道德情感的對立、制度規定與宗教信仰的對立等都屬于法治文化研究的內容。單純從制度或理論角度對這些具有深度的問題進行探討,具有一定的枯燥性,難以理解,社會的傳播范圍可能僅限于接受過法學理論課程的群體。而通過文學作品故事描寫的形式將這些抽象的法治文化問題呈現給讀者,引發讀者的思考,趣味性強,受眾的理解難度低。
3.情感化
在涉法文學中,作者個人情感因素對于人物命運走向的安排極大影響力。在文學的虛擬世界中進行創作,可以從刻板的法律規定和法律裁判中有技巧地跳脫,聽從實質正義的聲音,順從讀者群體的心理期待,更完整地體現法治文化的人文性關懷。如在我國古代文學作品中,英雄人物為維護正義、實現自身和他人合法權益而對惡人的生命、財產等進行剝奪,依據律例規定其應當受到法律的懲罰。但文學作品中裁判者往往會因為異常的自然現象而認為自己受到上天的感召,赦免對英雄人物的懲罰,走向實質的正義。又抑或是英雄人物直接對自己所處的法制環境不滿,揭竿起義,尋找自己希望擁有的理想中的法治社會。讀者在讀后會由衷贊美自然界解救英雄人物的雨、雪、風、霜,理解作者的創作情感,二者產生共鳴。這些帶有文學性色彩的情節描寫在現實生活中發生的概率很低,具有明顯情感性傾向,但這代表著作者群體對實質正義這種法治文化的追求。
雖然涉法文學都是關涉特定法律制度和政治制度的文學樣式,但不同歷史時期,由于作者創作深植的社會環境、作者自身的經歷存在較大差異,涉法文學在表現手段和表現形式上也極為多樣化,表現內容上出現千人千態的特征。1978年12月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實現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黨的歷史的偉大轉折,開啟了我國改革開放歷史新時期。“新時期”這個概念由此而來,本文涉及的涉法文學作品探討也主要集中于這個時間段。
改革開放初期,即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文學作品,主旋律是對已結束的文革時期社會狀況的描寫與反思。文革時期是我國歷史上一段較為動蕩的時期,從事寫實文學創作的作家少,涉法文學領域尤其如此。1976年“打倒四人幫”運動成功后,領導人提出要正視歷史,作家團體逐漸從凍結的狀態中走出,開始反思文革時期的國家制度、法制建設和人民生活,涌現了大量的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文學作品的涉法性主要表現的是法制荒廢等。由于大多是根據作家本人的親身經歷所寫,所以真摯感人,宣泄性和暴露性強。
此時涉法文學的代表作為古華所著《芙蓉鎮》②,作品對歷史進行了深切反思,對極左路線破壞了的農村生活進行了描寫,展現了不幸時代的群體性悲劇。與此同時,作品的后半部分也表達了作者對十一屆三中全會良好政策的歌頌以及對來之不易新生活的珍惜。芙蓉鎮上的風風雨雨正是當時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作品通過主人公胡玉音、秦書田等人跌宕起伏的人生表現出法制不健全、公民的基本權利無法得到保障、個人權力主宰一切給整個社會帶來的惡劣影響。該作品具有一般傷痕文學的批判揭露精神,同時也涉及到權力制約等法治內容,對新時期涉法文學法治民主內容的思考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深入,我國的經濟發展和社會建設進入到一個較為穩定的階段。但經濟發展的地域差異與人口差異也激化了社會矛盾,帶來新的現實問題。在實際生活中部分群眾為了發家致富,采取了諸多不正當手段,對社會風氣有一定的影響,譬如人口買賣問題、走私問題、黃賭毒問題、貪污腐敗問題等。
表現該類主題的小說在創作數量上居高不下,因其故事情節性強,對公權力機關和犯罪嫌疑人的矛盾刻畫細致入微,容易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在各個年齡段的讀者中都受到歡迎。小說《紅蜘蛛》描寫的是在深圳、上海、杭州、日照、汕頭、武漢等地10個女性的犯罪故事③,該作品展現的是隨著改革開放、經濟快速發展帶來的物欲膨脹、金錢至上思潮。這給傳統文化形態下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群體同時帶來機遇與危險。該作品也反映出在新的經濟條件下作案人群呈現流竄性和復雜性的特點,法制建設任重而道遠。
所謂信訪,其實就是人民群眾通過寫信等方式向上告狀和求決。目前群眾信訪日益呈現出多樣化、多發性、群體性的特點,信訪工作的難度持續加大,成為我國政治生活與法制生活發展的不穩定因素。尤其近些年來,我國城市建設進程加快,特定時期內針對房屋拆遷問題出臺的政策與制度欠缺現實關照性,在實踐中的運用舉步維艱。有些制定不甚嚴密的政策極易引起法律乃至道德情感上的糾紛。強拆導致的惡性暴力案件在各地都有發生,這成為涉法文學領域經常被描寫的話題。其次還有普通群眾為了更多享有利益上的劃分,多得一套房子、多生一個孩子,不惜“假離婚”,反而弄巧成拙,釀成家庭的悲劇。作家劉震云的作品《我不是潘金蓮》④就通過刻畫一個荒唐離婚的婦女層層信訪的故事,訴說底層群眾實現自身權益時的艱難,生動表現出我國法治社會建設過程中法治與情感之間的矛盾,私權利保障與公權力制約之間平衡的艱難。
當前法治社會建設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司法體制改革力度加大,法治隊伍建設嚴格化、專業化。這一時期黨和國家重點進行政策規范和法制規范的領域是懲治和糾正官員的貪腐現象。反貪反瀆工作的大力開展,紅色通緝令的有效運用,使得大批涉案高官落馬。隨后成立的國家監察委是對反貪販毒工作進一步發展的有益實踐。因為以上的一系列舉措,我國政治環境中存在的不和諧因素得到有效地糾正,人民群眾的滿意度高。這就為法治社會建設提供了限制公權力、保障私權利的基礎,有利于促進公平、正義等法治理念的實現。在國家的政策支持下,作家進行涉法文學創作主旋律色彩濃厚,素材豐富,內容生動寫實。
作家周梅森的《人民的名義》就是一部響應反腐倡廉國家號召誕生的作品⑤,作者重視對官員“始終代表人民群眾利益”這一主題的表達,作品充斥著豐富的法律知識,不乏對當前社會出現的法律熱點和難點問題的描寫,如環境治理問題和國企股權分配問題等。在激烈的利益斗爭描寫中反映出當前我國反貪反瀆工作開展的難度。作品中的很多情節是對生活中諸多典型案例的抽象,對現實的還原度高,在搬上銀幕后亦有不俗表現,取得了良好的口碑。
一部涉法文學作品的素材通常都是從一個或者幾個經典案例中提取出的,這些案例的特定性決定了涉法文學作品在進行法治文化表達時往往只會集中在其中某些特定的方面,譬如偵探類的文學作品,其較多地側重于法律技術層面的內容,如偵查手段和偵查過程,講求作品所展現的邏輯,對于民主、平等等法治文化內容涉及的較少。除此以外,涉法文學從本質上而言還屬于人文社會科學的范疇,該學科定位決定了作品對事物的反映基本還處于感性理解的階段,側重的是通過故事描寫來表達思想感情,為了提高讀者的閱讀興趣,其中夸張化的描寫所占比例高,對于法治文化內容的表達與其真實性含義存在一定范圍內的偏差。
涉法文學作品的表現內容由現實生活決定,但表現形式受創作者個人的影響。由于涉法文學作品的作者生活背景差異性大,接受教育的種類、程度存在差異。系統接受過法學教育、對法治理念精神有準確把握的作者從事創作時,作品的法學理論指向性明顯,作品讀來可靠性、論證性強。而沒有經過專業理論訓練的作者從社會觀察的角度對涉法案件進行描寫,對一些基本法律知識的認識表達不符合法律的本來面目。
涉法文學作品作為社會生活的反映,必然要受到其所反映內容的影響。政策條件作為社會生活的重要領域,其發展變化會作用于涉法文學的創作,甚至決定涉法文學作品的整體走向。涉法文學作品受外在政策條件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文學作品本身發展即有賴于政策條件的作用,這些政策條件主導著作品的主題確定、人物構建、情節組織以及最后出版面世等方面的內容。相當比例的涉法文學作品就是在國家特定時期出臺的某些政策影響下創作的。其二是涉法文學作品所涉及的某些法律規定和法治理論的重點研究方向也會受到國家政策運行的影響。當這些法律規定被立法者進行革新,法治理論的研究重點從一個方向轉向另一個方向時,涉法文學的創作內容也會有所改變。
面對我國涉法文學作品質量良莠不齊的現狀,要促進其法治文化性發展,首要之意須為加強作品涉法內容的準確性。這對創作者的法學功底提出了較高要求。作者在從事涉法文學創作之前,除了挑選具有代表性的案例外,還需要考察能運用于案例的具體法律規定,了解這些法律規定在現實生活中的適用范圍和適用方式。將所得運用于后期的文學作品創作,避免出現常識性的錯誤。
這是針對部分涉法文學作品架空現實生活而言的。該類作品為了突出機構或者人物的某些職權特征、精神品質,無視現實生活中的客觀情況進而行過分夸張的藝術加工,直接植入與人民群眾通過生產生活實踐所獲得的認知差異性較大的內容,使讀者產生一種虛假感。因此,創作者必須明確涉法文學作品的現實指向性,在具體的案例中通過法律的運用對法律規定進行解釋,在無形中自然融入法治文化內容,同時應注重深入人民群眾的真實生活,了解其思考方式和行為方式,并將這些內容反映到作品創作中,增強法治內容的感召力和影響力。
涉法文學作為一種結合法學與文學學科優勢的藝術表現形式,在中國的歷史發展過程中被許多作家所運用。在新的歷史背景下,涉法文學在取得新的突破,于人民群眾中廣泛傳播時,也出現了亟需解決的新問題。鑒于筆者能力有限,故進行的探討還較為粗淺。但關于涉法文學的研究對于法治社會和法治文化的傳播卻大有裨益,值得深入進行。
注釋:
①范玉吉:《淺析涉法文學對當代司法實踐的思考》,載《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
②古華:《芙蓉鎮》,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③https://baike.so.com/doc/5354735-7592605.html
④劉震云:《我不是潘金蓮》,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
⑤周梅森:《人民的名義》,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神2017年版。